城市的記憶也許真的是短暫的。黑道龍頭大抗爭月余的橫濱市，彷彿過去的一切都是這座魔幻的都市一個微不足道的夢，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世界。

只有親歷者才能記得曾經這片土地上流淌的血腥。

形形色色的行人喚醒了沉睡城市的清晨，日本第一大港口城市的祥和氣派背後，完全不見一個月前依舊血流滿地，城市每個角落驚惶不安，佈滿硝煙的景象。

在橫濱深秋初冬的寒風裏，人們騎著自行車，又或是乘著電車，步行，匆匆忙忙往下一個目的地趕去。

橫濱的商店很晚開門，一般營業時間都在十點之後，只有二十四小時便利店的燈光映照出溫暖氣息，時不時推門而入家中沒有主婦的年輕人購買早飯加熱食用的身影。

「咦，織田先生，好久不見。這是你家小孩子嗎？」

「對。」織田作之助懷裏抱著一名兩三歲的女孩，身旁跟著幾名年歲不一，但都沒超過十歲的男孩們。

「這是我收養的孩子，幸介、克巳、優、真嗣、咲樂。」

酒紅髮男人一一介紹，臉上恍然是溫柔的表情，看上去非常喜歡小孩子。

白川泉看了看便利店買便當的幾名孩子，又看了看織田作之助。

「這樣嗎？」

怎麼說呢……未婚男人收養這麼多孩子還真是需要莫大勇氣的。

「是因為之前龍頭大抗爭收養的嗎？前輩，你真是個好人。」

看了一會兒，在收銀台前，白川泉忽然認真道。

在三個月的關東黑道亂鬥——龍頭大抗爭中，所塑造的人間慘劇數不勝數。抗爭期間走在街上，幾乎平均每十分鐘就會遭遇一次襲擊，在腥風血雨的爭鬥中，唯有不計其數的屍骸堆積成山。

在橫濱這座城市，黑社會勢力鬥爭的主戰場上，不只是黑道人士，抗爭波及的還有屬於平民的性命。

以致於漫長的硝煙結束後，驟然出現了無數的失去庇護依託，失去父母的孩子。

這些孩子部分會被政府送到福利院，部分就流落入社會，甚至其中有一大部分受仇恨驅使，也將成為黑道的後備軍。

死亡與仇恨永遠沒有勝者。

織田作之助一時沒能明白未成年同事跳躍的邏輯思維，臉上露出迷惑的同時猶豫著說了句：「……謝謝？」

在黑手黨，被評價是「好人」並不能理直氣壯地當做誇獎。

如果白川泉面前的話語對象換一個人，這話聽起來恐怕就是十足十的諷刺。

但白川泉剛開始接觸港口黑手黨就認識了織田作之助，後來也聽說了織田作之助在港口黑手黨工作中不取人性命的堅持，又親眼見證對方在戰後一口氣多個收養無家可歸的孩子……這句評價，白川泉認為織田作之助他當之無愧。

沒有人規定為黑社會工作本人就要壞得流膿。

織田作之助表現的溫情看似與職業格格不入，實際上很能給予接受他的做派的親近朋友安心穩妥的感覺。

誰都不喜歡和瘋子交往。

「就是……」白川泉話沒說完，繼續說到，想起最開始老好人的港口黑手黨底層員工前輩給自己的幫助，遵從內心想法開口：

「啊……織田先生，冒昧問一句，您的工資夠嗎？」

在養家方面很有經驗，事實上連再加個蘭波都養不起，只夠自己一個人用的白川泉悄咪咪挑眉問到。

織田作之助難得地沉默了一瞬。

面對如此現實的問題……酒紅髮男人露出了為難沉痛的表情。

白川泉：「……懂了。」

一個人生活和養家餬口的難度系數是完全不同的。

白川泉身為尾崎紅葉的直屬部隊成員之一，雖然拿的是刑訊隊底層成員的工資，但尾崎紅葉會時不時給些分紅獎勵。如上次出差談下單子，白川泉就得了不少好處。

至於織田作之助，白川泉是知道酒紅髮男人是最普通的底層人員，雖然經驗老道，但因為不殺人怪癖一直沒被哪位幹部高層看上，依舊在打雜乾雜活。

——這也是為什麼白川泉剛進港口黑手黨被人提示去找織田作之助的原因。

現在又收養了一，二，三，四……五個孩子，恐怕真的要喝西北風了。只能寄希望於織田作之助過去的存款足夠。

白川泉面對曾經幫助過自己的前輩，語氣誠懇：「如果前輩需要幫助，請不要客氣。」

織田作之助：「啊……好的。」

為什麼要用這種悲憫的目光看他？收養孩子不久，還看不出「孩子等於二腳吞金獸」公式的織田作之助一頭霧水。

白川泉：太慘了。

抱著隱晦憐憫之心，白川泉辭別了偶遇的底層員工，往地下通道走去。

無親無故，直接送錢是最蠢的行為，在RPG遊戲裡只會得到友情變質甚至破裂的好感度提示，白川泉自然不會這麼做。

但在同一個會社，同一個體制內工作，提拔偏私些資源真的不難——前提是要有足夠的人脈。

而且，能在底層工作這麼久也沒有被當做炮灰成為年度死亡預算名額，織田作之助本身能力壓根就不差。

同為森社長的底層小員工，自然互相扶持，鼎力相助嘛。

白川泉露出燦爛的笑容，心情頗為愉快。

「泉，大姐喚你過去。」

剛剛踏上刑訊層，鈴木大雄就帶來了傳訊。

他披上外衣，帶上口罩，一副行色匆匆的模樣。

刑訊隊是尾崎紅葉的直屬部隊，在這兒待了多年的鈴木大雄，也是尾崎紅葉麾下老資歷的部下。

比起白川泉這個加入不到半年的底層新人，他能得到更確切的消息也是情理之中。

「大姐有說什麼事嗎？」

鈴木大雄說：「大姐的想法我可不敢揣摩，但刑訊隊最近活少了很多，這你應該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