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過去，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年味也變得越來越濃烈，就像是在地窖中歷經發酵的美酒，香氣變得越發醇厚。自從年集結束，街上閑逛的人就變得越發稀少，所有的人都在張燈結綵，準備著年節的到來。

「往左，再往左一點兒；」

「不對！過了，稍稍向右一點……好！就在這，再稍稍向上一點，停，完美，就是這裏！」

炎舞站在門口，激動地指點著藍雨晨張貼桃符，新鮮艷麗的紅色桃符貼在門的兩側，為這個冬天增添了幾分暖意。

藍雨晨聽著炎舞的話，無奈地將桃符貼好。他現在很懷疑是不是先生因為他貿然拜師感到不高興，故意讓他來和炎舞一起做年節當天的準備工作。

跟炎舞合作的十幾分鐘內，他深深地感受到了一種絕望的滋味，這麼漫長的時間內，他們剛剛完成了桃符的更換……

他覺得自己快留下心裏陰影了，明明只是簡簡單單地貼一下桃符，他卻有了一種自己在完成一副驚世大作的感覺！

在炎舞的指揮下，他近乎動用了窮舉來嘗試桃符位置的一切可能，精確到了一分一毫的細節，本來簡簡單單的工作，變成了探索美學邊界的偉大嘗試。他本來以為自己的意志已經非常堅定了。但是一個熱情似火的小女孩，只是用了短短的幾句話，就成功擊穿了他的心理防線，讓他變成了一具行屍走肉。

即使他任由凌冽的寒風不停地往臉上吹，還是有一種自己的腦子已經被強大的熱情燒成漿糊的錯覺！他從來沒有想現在一樣，想要放棄思考的能力。

他長長地吐了口氣，如果不是因為不合禮節，他現在無比想沖著自己的臉上來一拳來幫自己清醒一下。

對此，炎舞沒有絲毫察覺，只是興奮地在四處亂跑，在遠近高低各個角度細細地打量著在自己的精心設計下勝利完成的勞動成果。

見到這一幕，藍雨晨有些發慌，他甚至在心底竭盡所能的湊出了一點「虔誠」向天使神祈願，希望這個亢奮過頭的同齡女孩兒別再改動這個桃符的位置。

他的祈禱剛剛結束，炎舞就一個箭步衝到了他的面前，有些自豪地炫耀道：「怎麼樣！聽我的沒錯吧！這個位置是最好的，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是那麼漂亮！」

「只要對齊，我還真不知道桃符能掛得有難看！」藍雨晨在心底默默地吐槽道。當然，在臉上，他還是對此昧良心地連連點頭稱是。他實在不想和一個陷入狂熱的女孩子再多糾纏哪怕一秒鐘了！

「好了！現在我們去貼你家的桃符吧！」

藍雨晨瞪大了眼睛，剛想抬手拒絕，炎舞就一溜煙地跑進屋子裏去拿桃符了。

「不用了……」這三個字從藍雨晨的嘴裏緩緩蹦了出來。

可炎舞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他面前，一切都太遲了。

終於，他還是沒有逃脫繼續探究「桃符在不同門戶間的微弱差異對美學影響」這個問題的命運，伸出去的手顫抖地捏成拳頭，「咚」的一下砸在了自己的腦門上……

此時此刻，正在廚房裏忙碌的戴銀，突然停了下來，微笑著豎起耳朵，不出所料，一聲「咚」的悶響準時到達。

希望這個新收的弟子能體會自己的「尖苦」用心，在勞動中尋找樂趣。當然，為了防止他過度操勞，戴銀還特地讓他配合炎舞一起乾。畢竟老話說得好「男女搭配，幹活不累」。

他有條不紊的處理著一道道的菜肴，提前三天進行加工準備的食材，此刻在他的手上飛速的飛舞、變化形成一道道精緻的菜肴。

灶台中的火還在燃燒，一股股白色的蒸汽瀰漫在廚房，他那身幾乎從不換樣的藍色衣裝，開始閃爍起一抹淡淡的銀色光澤。

很快太陽就下山了，家家門口掛著的大紅燈籠也亮了起來。

忙碌了一天的四人也聚在院子裏，準備進行年夜飯前的最後一想活動——「燒爆竹」。

這項活動燒的並不是用紙張卷著木炭和其他材料製成的爆竹，而是燒真正的竹子。雖然用紙做的爆竹聲音更加響亮，但是很多星羅人還是更喜歡燒竹子，喜歡那爆裂時帶著的些許顫音和等待竹子爆裂的期待感。

時間到了，兩個孩子將切割好的竹子拋進燃燒的火盆。

淡淡的竹木清香漸漸彌散開來。突然，只聽「劈啪」一聲，火盆中的火焰猛地跳動了一下。

這道聲響彷彿打開了一個開關，整個鎮子上也響起了爆竹的聲音。漸漸地，所有的響聲連成了一片，就像是海浪一樣在不停的湧動。一道道青煙從每戶人家的院子裏升起來，隨著清風在點點星光和燈籠的映射下，化作各種奇妙的形狀。年節沒有月亮，只有人間的煙火。

回到屋裏時，已經瀕臨午夜，一桌三十六道大菜的酒席已經佈置好，開餐，兩個孩子大口吃著精緻的菜肴，兩個大人也取出珍藏許久的陳釀，舉杯歡慶。

酒足飯飽後，戴銀取出一個精緻的銀質小香爐，拿出了三柱暗銀色的香線，點燃後，一股青煙伴著幽幽的香氣，緩緩散開，兩個孩子吸了一口，感到了一股濃濃的安寧感，隨後他們被趕去休息。畢竟此已經是新一年的深夜。

察覺到兩個孩子的呼吸聲逐漸漸趨於平穩，戴銀坐回椅子上，將紅木的煙鬥放到一旁，取出了那根細長的煙槍，向著李榮樺示意了一下。

李榮樺頓了頓，開口說道：「你這香的安神效果不錯！不過大過年的，你做了幾根香，就是為了讓我們在屋子裏，在孩子近前談個話？」

「說不定就是為了談話，我才準備的這頓飯？」戴銀輕笑著點好了煙，從容不迫地反問道。

李榮樺知道戴銀來者不善，卻沒有絲毫的動容，從內心深處，他也想和這個兩年前貿然成為自己鄰居的心懷叵測之人好好聊聊。

「看那女娃娃的表情，你沒有在她面前燒過年頭香，為什麼？」

「沒什麼，年頭香可不能亂點，這是規矩，我懂。要麼祭奠親族，要麼祭奠友人，一柱年頭香，一頓死人飯。」戴銀突然笑了笑，「我不是不知道年頭香的規矩，可是我搬來這後，一沒什麼親族，二沒什麼友人。」

他吐了口甜甜的煙圈，盯著坐在對面的老人，接著說道：「說到底，我能點回年頭香，還是要多謝謝你啊！」

這幾句話的聲音聽上去暖人心脾，可是話裡話外，卻盡顯劍拔弩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