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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藏連山》第九章 何真何幻 02
殷九隨吳管家離開後,映月說:「剛剛你師父的臉色好像不太好?」她眉頭輕輕一皺,舌頭舐了舐上唇,若有所思:「你說,道士來我們府上做什麼?」

萬川賊賊地笑了笑,故意跟姐姐兜圈子,「吳管家不是說了嗎?來找師父呀。」

「找他做什麼呢?」

萬川手肘拄在桌子上,雙手托腮,頭一偏,笑得更像開花似的:「你要是惦記你的檀郎,咱們就去瞧瞧。」

映月瞪他一眼,手在自己面前虛空地一捏又一擰,萬川忙把自己耳朵捂住,閉了嘴。

姐弟倆從偏門溜進了正院,又繞了好大一圈,沿著下人們走的窄道來到了內廳。他們二人躲在隔扇後面,透過孔洞向外瞧,果然見到父親、殷九還有五六個身穿白衣的道士正在廳上說著什麼,只是距離太遠,不容易聽真切。

萬川忽然看見,那些道士當中的一個,正是那日在聆花樓接下殷九拋出的太湖石,救了秦焰一命的人。他暗叫一聲「不妙」,心想這些道士也忒多事,怎麼告狀都告到家裏來了。

映月見弟弟神色有異,便小聲詢問因由。

「這些人都是不歸山的……」萬川甚感煩悶,便將那日在聆花樓裡師父如何重傷秦焰,不歸山的道士又如何搭救等諸事的來龍去脈跟姐姐細說了一遍。

映月掩口輕輕笑道:「我隻道是哪家的公子少年英雄幫人家姑娘抱不平呢,鬧了半天還是仗著師父的威風。」

原來萬川當日從聆花樓鼻青臉腫地回來,隻說了與人動手的緣由,沒好意思說自己其實打不過,幸虧殷九出手相助的事。如今被姐姐拆穿,不免覺得臉上一陣陣地發燙。

映月凝神聚眉,側耳細聽一陣,嘀咕說:「他們好像說的並不是這事……那群道士像是讓你師父把什麼人交出來。」

萬川登時頭皮發麻,「……可不就是要把我交出去?!」

映月將食指豎在唇邊「噓」了一聲,姐弟二人於是同時將耳朵貼在了隔扇上。殷九那素來缺乏起伏的聲音遠遠地上來了:「殷某只是侯府的一名小小護院,閑來教小少爺一些粗淺的拳腳功夫。在下與諸位道長素未謀面,更是對適才道長們所說的什麼『無相宮』啊,什麼『使』啊『龍』啊的一無所知,所以請恕在下實在無法向各位交出什麼人來。」

「閣下不必再遮掩。」映月見說話的是一名與川兒年紀差不多大的少年,語氣和神態頗為倨傲。她聽見剛剛另一個道士稱呼他為「雲凝師弟」,便在心中暗忖:此人小小年紀,怎的眾人卻均以為尊?又聽那人接著說道:「閣下既只是小小的護院,何以獨居侯府一所別院,饒是宮中禁軍統領怕是也沒有這般待遇。」

這洛雲凝雖然咒術高絕,可畢竟年輕氣盛,又是初次下山,所以對人情事故、言行禮數等一概疏緩。站在他身邊的師兄聽了他此番話也不免覺得失儀,是故頻頻向他遞來眼色,可他卻理也不理。

萬川哼了一聲,低語說道:「這人好生傲慢,全沒一點修道之人的樣子,爹爹需得拿出些威權壓他一壓才好。」

「他們既是不歸山的人,那也難怪了。」

萬川詫異,「怎說?」

映月說:「你難道沒聽爹爹講過?我朝世代篤通道教,而歷代天子尤以不歸山一脈為尊,因而王室與其來往甚密。據說從前王的身體好時,每年都要去不歸山朝聖,還將這一派的咒術尊為玄門正宗,凡王室子弟成年後都要先上山鍛煉才行。久而久之,這一派幾乎成了整個王朝的信仰,可見他們雖然處江湖之遠,但在朝堂上的影響力卻也非同小可。」

「我只聽人說過他們是江湖上名門正派之首,卻沒想到與朝堂還有此等淵源。」萬川又疑惑,「道家不是最講致虛守靜,怎的此人火氣恁大?」

「不歸山既能同時見尊於江湖和廟堂,想來治下必是極嚴的。可須知樹大有枯枝,門下出些仗勢驕橫的弟子也是有的。」

萬川不服氣地做了個鬼臉,眼睛一翻,吐了吐舌,語氣中帶著幾分鄙夷地反駁說:「什麼『同時見尊於江湖和廟堂』我看是同時在江湖和廟堂上爭名逐利才是。修道之人不思清靜無為,倒為了名利二字鑽營奔碌,我看根本就是一群假道士!」

姐弟二人正小聲議論著,這時聽見了父親的聲音。他笑道:「道長有所不知,小犬幼年時曾突發怪症,幸得殷先生相救才撿回一條性命,是故老夫留其在府中加以優待。殷先生雖名為護院,然實則乃是侯府上賓。」

「侯爺怕是記差了。」雲凝不緊不慢地冷笑一聲說,「公子幼時不是突發怪症,而是身中奇毒吧?」

此言一處,四座俱驚。萬川六歲那年身中劇毒,這雖然不是什麼秘密,但事情已經過去了十幾年,上官仁萬沒想到今日又被重新提起。他和氣的笑容依然掛在臉上,心中卻甚是煩亂。他想,看來這些人的確是有備而來的,侯府上下的陳年舊事想必已經被他們查了個遍。

洛雲凝接著說:「據在下所知,公子幼年中的是紫霄鈴之毒。侯爺久居廟堂恐怕不甚清楚,那紫霄鈴乃是西域白夜城的奇毒。據聽說,當年殷先生僅在數日間往返萬裡並取得了解藥——」說到這裏,他輕輕笑了一笑,「『天山腳下三百裡,有命前來無命去。』那白夜城是什麼地方?江湖上人人談之色變,可殷先生卻能履險若夷,有如進出自家後院兒一般,天下間幾人有此等本事?」

上官仁朝身邊的殷九看了一眼,這疑團在他和夫人心中擱著了有十幾年了。如今看殷九的反應,他心中也早已是疑竇叢生。

上官仁不知道什麼「白夜城」,可是聽洛雲凝話裡的意思,想必那是個極其兇險的地方。當年殷九也不過是個十來歲的孩子,他的來歷、目的、與上官家的淵源一概成迷,然而竟為了川兒以身犯險。夫妻二人屢屢出言探問,對方卻都顧左右而言他。可他救了川兒的性命是真的,十幾年來的共同生活也是真的。這個渾身是謎的小子已經稀裡糊塗地成了這個家的一份子,參與進了侯府上下每個人的生活當中,再也難解難分了。

上官仁的語氣不似先前那麼客氣了,他說:「殷先生的本事確實不小,否則也難救小犬性命。可適才道長所說,先生從各位手中劫走無相宮護法,這卻是無憑無據。殷先生在府上十餘年,早與老夫家人無異。眾位今日這樣登門要人,等於說我靖安侯府勾結包庇魔教,這樣的罪名恕老夫實在擔當不起!」說罷袖子一拂,當即背過身去。

殷九兀自沉默不語,上官仁剛剛的那句「與老夫家人無異」卻實在令他大為感動。他想,當初為著心裏的那個目的潛在侯府,一晃就是十幾年,無端將這一家人捲入了自己的計劃中。這麼多年過去了,雖然侯府裡誰也不清楚他的來歷,可是卻沒有一個人把他當成過外人。與這樣的一家人常年累月地相處,一切復仇和殺戮的念頭都在變鈍,人會因此迷失掉本來堅定的目標,甚至變得貪生怕死。他喜歡這一家人,可是也知道有些事情是躲不掉的。他沒有像普通人那樣活著的福分,但至少可以不再連累別人。

雲凝此時臉上也現出慍色,搶上一步正要再辯,卻被身旁的師兄一把拉住。他搖了搖頭,雲凝會意,隻好暗自壓下怒火。這師兄對著上官仁的背影一躬身,而後溫聲說道:「侯爺請息怒,師弟性情耿直,非是要與府上為難,而是急於查清江湖上的連番慘案。想必侯爺近來也聽說了魔教死灰復燃的傳聞,倘若果真如此,便不只是江湖之危,更是天下的一樁禍事。侯爺高居廟堂,與天子分憂,嫉惡如仇之心豈非更盛於我等?」

上官仁雖仍背對著眾人看上去無動於衷,可心裏卻暗想,此人倒是生得一副好口舌。

那道士見上官仁並不答話,於是繼續說:「晚輩對侯爺素來景仰,也斷然不信侯府與魔教有任何瓜葛,今日擅造潭府,隻為打消心中疑慮。侯爺清者自清,何不行個方便?」

上官仁一聲冷笑轉過身來,目光如炬瞪著說話之人:「卻不知道長們有何疑慮?」

洛雲凝與師兄對了個眼色,心想如果直接去問那姓殷的五月初八晚上身在何處,他必不能說實話,而上官仁又已顯見有包庇之意。況且靖安侯府非同小可,是斷斷不能在這裏動手的。一番思前想後,當真是左右為難。

雲凝這時突然想到一事,便說:「剛剛殷先生說與我等素未謀面,我看不然。先生忘了當日在聆花樓,就是我身邊這位黎師兄接住了先生拋下來的太湖石?」說完他悄眼去看殷九的反應,果然見他神色大異。

那日殷九去聆花樓尋萬川,見他被那秦焰肆意毆打,登時氣急,一掌便將其全身經脈盡數震斷,扔下了樓去。他早聽聞那賊人素日燒殺劫掠無惡不作,是故飛起一腳,又將樓上一塊千斤重的太湖石也踹下砸去,助他速死,隻當替天行道。可沒曾想那姓黎的臭道士多事,出手救了那惡賊一命。

殷九那天忽然見到不歸山的弟子,心下大驚,更不敢久留,於是攜萬川飛速離去。他自信身法絕妙,也不曾在眾人面前現身,不料還是露了行藏。

殷九不明白對方為何會提起此事,可是想來他話中必有機巧,隻不承認,便說:「道長許是看錯了。」

「面容衣著或許可以看錯,難道先生的斷臂也是他人模仿得來的嗎?」

殷九一驚,右手已經不自覺攥住了左臂空蕩蕩的袖管。這斷臂一直是他心中的隱痛,如今被人拿來當眾議論,更是羞憤難當。

萬川與殷九師徒情深,此時亦感憤恨,如同是自己的傷疤被揭開一樣,因而在隔扇後面氣得直咬牙,「混帳東西!」他低聲叫罵,「修道都修到狗肚子裏去了!」映月怕他衝動壞事,也隻忍著心中憤懣好言相勸。

這時他們聽殷九冷冷問道:「怎麼?我去不得聆花樓嗎?道長拐彎抹角到底想要說什麼?」

「隻想跟殷先生說一件難逢的巧宗兒。」洛雲凝聽他承認,心中暗喜,「五月初八那天晚上,我與眾師兄弟在後山密林中追擊無相宮的護法,眼見就要成功,卻被一名戴著面具的黑衣人截走了。我瞧那黑衣人的身形倒是和殷先生很像。」

上官仁在鼻腔中哼了一聲,似笑非笑:「道長當真是火眼金睛,我看那黑衣人的夜行衣和面具也是白白穿戴,反正就算化成灰,道長也是認得出來。不如道長再仔細瞧瞧,看那黑衣人與老夫倒像不像?」

洛雲凝對上官仁的冷嘲熱諷並不著惱,因為此時他已經胸有成竹,當日那黑衣人不是別人,正是此刻站在這裏的殷九。

雲凝歪了歪嘴角,同樣似笑非笑,他說:「侯爺這樣一說,顯見便不是那黑衣人了。」

上官仁氣得臉色發青,對方卻隻當全沒看見,接著說:「因為當日那黑衣人穿的不是夜行衣,而是一件又厚又長的鬥篷。這麼熱的天卻穿著鬥篷,侯爺您說奇不奇怪?」上官仁不解其意,也不接話,隻板著臉等待他的下文。可是殷九明白自己已經中了他話裡的圈套了。

「更怪的還在後面。」他自顧自地說下去,「交過手之後我們發現那黑衣人的咒術奇高,饒是我們九人合圍也奈何他不得。然而奇怪的是,他若全力施展咒術,明明可以很快擺脫我們將人劫走。可是他偏偏就是站在原地不動,而且隻念咒訣不用手決。要知道,那不是在比武切磋,而是殊死較量,毫釐之差都可能喪命。可是為什麼他寧可冒險也不願意掀起鬥篷呢?很明顯他在隱藏著什麼。當天他是戴著面具的,顯然他想要隱藏的是自己的身份。所以不難推測,他鬥篷下面不想被人看見的,必然是一個可以暴露他身份的明顯特徵。」

上官仁的心裏也亂了,他去看殷九的臉,想要從他臉上看出答案來,可事實上他心中已經有了答案。

洛雲凝的目光順著殷九的雙眼深深釘了進去:「本來我也想不到是什麼,可若是將聆花樓的事情也放在一起看,倒是提醒了我——那黑衣人竭力隱藏的,正是自己的斷臂。因為他也知道,雖然自己咒術高超,卻也決計殺不了我們九個人。可斷臂卻是一個非常明顯的特徵,要是被我們發現,只需稍加調查,他的身份就會暴露。」他頓了半晌,然後不緊不慢地問:「你說是不是,殷先生?」

映月一直在隔扇後面觀察殷九的反應,他臉上的慌亂早已經消失了,代之以殺氣騰騰的兇狠。這是一副他從沒有在侯府中展露過的表情,也是一副不會在侯府任何人面前展露的表情。可是映月的一顆心跳得如同打雷,因為這表情分明是在承認某些事情,她不知道承認這些事的後果是什麼,可她已經預感到了不祥。

「五月初八晚上,你隨你師父入夢練功了嗎?」映月不知道自己的聲音在顫抖。她等了半天仍沒見萬川回復,轉過頭去看時,萬川的臉色讓她放棄了最後一點幻想。

「那天,師父說……說……休息。」

映月的心徹底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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