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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藏連山》楔子 04
無相宮建在逍遙海上一座與陸地相連的巨大島嶼之上。宮殿依地勢而建,盤踞整個島嶼。其三面環海,格局十分複雜。

垂雲峰便是這島上最高的一座山峰。此山不僅高聳入雲,而且奇險瑰怪。山巔之上猶如九天雲海垂臨,因此得名「垂雲」。雁去台位於垂雲峰頂,乃是一處天然形成的巨大平台。這裏作為無相宮的禁地,連四位護法也不能自由來去,只有在為尊主護功的時候才能上來。

雁去台四處開滿奇花異草,兼有雲海翻騰,自是風光無限。可惜眼下眾人並沒有心情欣賞這旖旎山色,尤其是柴飛虎等人。本以為從兩個妖女口中逼問出四護法的下落便能捷足先登,沒想到等他們趕上山來的時候,譚殊已經率領其餘各派早早來此候著了。柴飛虎沒辦法,隻好將葉兒說的話原封不動地告訴了眾人,可是眾人似乎早就已經知道了。

「師兄,」昨日那個十七八歲的白衣少年對譚殊說,「這附近連個山洞都沒有,你說那子虛幻境到底是個什麼地方?」

「子虛幻境並不是一個地方,而是一種咒術。」譚殊回答,「這種咒術可以根據施咒人的意志,在我們所處的現實空間之外建立一個並行的獨立空間。」

「師兄,我不明白。」

「其實我也不是很明白,這種古老的咒術我只聽師父說過,卻從來沒見過。」譚殊說,「構建子虛幻境本身對咒術師的靈賦要求極高,而幻境的空間越大、維持的時間越久、與現實中的細節越逼近也就越難。可以這麼說,這並不是一種能夠通過勤學苦練而掌握的咒術,江湖上曾有多少頂尖的高手,練了一輩子也不過才構建出一個茅屋大小的幻境出來。正因如此,這門咒術也就漸漸失傳了。」

少年眼睛眨了又眨,滿懷期待地問:「那師兄肯定知道如何破解?」

譚殊搖了搖頭:「師父沒教過。」

「說來說去等於沒說!」柴飛虎急得四處亂轉,「連你們不歸山都不會破解他姥姥的什麼幻境,這不又白玩兒了嗎?!」

「柴前輩別急,晚輩雖然沒學過破解子虛幻境,但是找到進入幻境的入口應該不難。彥平,」原來那個十七八歲的少年名叫彥平。「你通知所有不歸山弟子列太乙星佔陣,自東宮蒼龍七宿開始,尋找每一個所指方位的開、休、生三門。」

柴飛虎跟身邊的馮彧戳了戳胳膊肘,小聲嘀咕道:「你看這群道士又在那故弄玄虛呢,這大白天的哪來的星星?還蒼龍七宿......」

馮彧嫌惡地白了他一眼,身體往旁邊挪了挪。

過了差不多一個時辰,彥平大聲喊:「師兄!找到了!」

柴飛虎率先從一個淺盹中驚醒,嚷嚷道:「找到了?哪兒呢?!」眾人也趕緊圍上來。可是眾人順著彥平手指的方向一望,傻了眼,那正是雁去台盡頭的萬丈懸崖。

「你他奶奶的耍老子是不是?!」柴飛虎暴怒。「老子要找的是子虛幻境的入口,不是他娘的閻王殿的入口!」

郭掌門也是大惑不解,說道:「是啊,彥平道長會不會找錯了。」

彥平氣鼓鼓地說:「你們要是怕了就別來!」

「不得無禮。」譚殊呵斥一聲,接著抱拳向眾人解釋:「各位請稍安勿躁,這子虛幻境本就是根據奇門遁甲太乙六壬演化而來的咒術,虛虛實實變幻莫測。幻境的入口也往往匪夷所思,花瓣、水滴、獸口、懸崖皆有可能。我看不如這樣,各位前輩在此等候,晚輩先帶領不歸山的弟子前去探探虛實。」

柴飛虎一聽這話哪裏肯依,那不等於把寶貝送到人家手裏嗎?他話鋒一轉,馬上說道:「我們這些長輩在這,讓你們一群小輩衝鋒陷陣,傳出去我們還怎麼在江湖上混。你這樣......你先跳,你跳我就跳......」

彥平忍無可忍,狠狠白了這老匹夫一眼,縱身便朝那雲霧繚繞的萬丈深淵一躍而下。眾人只見彥平的身姿如飛鳥一般展開,還沒跌入雲海便隨著一道白光消失不見了。

接著,不歸山眾弟子也紛紛起躍。柴飛虎心裏萬分焦急,腿卻像灌了鉛一樣邁不動步子。眼看著其他各派掌門也都紛紛跳下,隻好眼睛一閉,把心一橫,「啊「得一聲也跟著跳了下去。

其實眾人根本沒有機會感受呼嘯而過的罡風或者疾馳掠過的峭壁,因為跳下去的那一瞬間,雙腳便輕飄飄著了地,再睜開眼時所有人都傻了。因為他們看到的景象,和跳下去之前看到的竟然一模一樣。

垂雲峰,雁去台,奇花異草,翻騰雲海。

唯一的區別,就是遠處的花叢裡,坐著個五六歲的小男孩,在哄懷中抱著的那個大哭不止的嬰兒。

譚殊神情嚴肅起來,他低聲對眾人說:「我們進來了,各位千萬小心。」

柴飛虎說:「進來了?這不還是雁去台嗎?小心個啥?!」

「就是因為還是雁去台才需要更加小心。」譚殊的語氣裡已經充滿了戒備,連彥平也從沒見過師兄如此緊張過,「還記得我剛剛說過什麼?製造的幻境空間越大、時間越久、細節越逼真就需要越高的咒術。這裏的一草一木都跟雁去台一模一樣,而且眼睛根本看不見這個空間的盡頭......」

「這麼說......」呂鳳棲的聲音已經出現了顯而易見的顫抖,他沒有繼續說下去。

眾人啞然失色,人群裡甚至有人小聲在問應該怎樣回去。

柴飛虎洪亮地乾笑兩聲,像是在給自己壯膽。他這時也發現了花叢裡的小男孩,於是指著他揚起嗓門吼道:「喂,小孩!你是無相宮的什麼人?叫你們護法出來,告訴他們柴爺爺來了!」

小男孩像是沒聽見他說話,仍然在哄懷裏的小嬰兒。可這時,一個充滿童稚的聲音卻像是從很遠的地方飄來。這個聲音說:「護法有四個,你找哪個?」

柴飛虎後脖頸瞬間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這分明是個五六歲小男孩的聲音,可是他看得很清楚,花叢裡的小男孩連嘴都沒張。他的聲音也開始打顫,言語卻還在逞強:「爺爺就找你們青麟神使,燭龍!」

小男孩竟然發出了咯咯的歡快笑聲。「本座不就在你面前?看來你的確是個睜眼瞎,留著一雙招子也沒什麼用,舍了吧。」

眾人還沒來得反應男孩話裡的意思,就聽見一聲淒慘的號叫,柴飛虎捂著自己的雙眼就滾在了地上。「眼睛......我的眼睛......」他喉嚨裡發出痛苦的哀嚎,鮮血從他指縫裏洶湧地滲出。所有人都不敢再說話,連吞咽口水都變得小心翼翼。沒有人看見小男孩是如何出手的,或者,是不是小男孩出的手。

可是譚殊卻看得很清楚。

這明媚的陽光就是那孩子的武器。小男孩只是輕輕念了個咒語,柴飛虎眼前的兩束陽光就在一瞬間成了實實在在的利刃刺進了他的瞳孔,然後緊接著又變回了普普通通的陽光。這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甚至連被刺瞎的人都不知道自己是被什麼刺瞎的。

馮彧的臉色煞白,他做夢也沒有想到,傳說中的青麟神使竟然是個五六歲的孩子,更可怕的是他連對方的出手都看不見。他覺得身上的衣服已經被冷汗打透了,雙膝也在發軟。此時頭腦中竟然只剩下兩個想法:究竟是跪下去保住一條命?還是自我了斷保住得來不易的名聲?

呂鳳棲低聲對眾人說:「他應該是傷得不輕,否則早就對我們下手了,不如我們一起上——」話還沒有說完,呂鳳棲已經縱身飛速掠起,剎那之間就使出了尋龍劍訣中最上乘的劍法。他指尖寒芒躍動頻頻,眨眼之間十道森然的劍氣裹挾著飛沙走石先後朝著男孩席捲而去。男孩以身體護住懷裏嬰兒,以極快的身形一一閃過。那劍氣一道道打在山壁之上,霎時間石裂山崩。

此時,呂鳳棲已兩三個起落來到男孩面前。各派掌門也紛紛展動身形使出各家絕技前來助陣。起初,眾人怎麼也無法相信這乳臭未乾的毛孩便是無相宮中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第一護法。可是當他們發現即使用盡了自己最上乘的咒術卻連這孩子的衣襟都碰不著的時候,所有人都不敢不信。

燭龍用左臂緊緊護著懷中的嬰兒,雙腳方才各自接了兩套開碑手和金剛拳,不歸山弟子的亂劍又從前方刺來。他伸出右手去,竟然徒手去接那刺來的亂劍。眾人耳膜裡嘩啦啦一陣金屬撞擊彎折攪動的刺耳聲響,再去看時,那一柄柄鋒利無比的長劍卻成了廢銅爛鐵,被燭龍捲纏在手上。然而他肉體凡胎的手竟然毫髮無損。

長青派郭掌門敗下陣來,大驚失色,慌忙拉住譚殊問:「這是什麼妖術,怎麼連尖鋒利刃都傷他不得?」

「麟魂甲。」譚殊極力壓製著自己的驚懼,「麟魂甲。這世上當真有這種東西!」

「那又是什麼咒術?」

「那不是咒術,而是一種護甲,確切地說是一種特殊獸類的鱗片,有人認為是傳說中麒麟的鱗片。」譚殊解釋道,「而且,這種護甲不是穿在身上,而是長在身上的。」

「長在身上?」

「不錯。」譚殊說,「得到這種珍貴鱗片的人往往會留給自己的後代,在孩子的嬰兒時期便將鱗片通過某種咒術種植在孩子的全身,隨著孩子逐漸長大,咒術逐漸增強,自身精血和靈賦便會持續餵養這些鱗片。慢慢地,鱗片便成了身體的一部分。它們平時不會出現,皮膚表面也與常人無異。可一旦身體遭受外部攻擊,它們便會像本能一樣立即出現,成為刀槍不入,堅硬無比的護甲。」

郭掌門絕望地嘆道:「這世上竟然有如此奇妙的寶物,看來我們要徹底剷除魔教真是難上加難。」

「只是有一點很奇怪。」譚殊說道。

「什麼地方奇怪?」

「按說麟魂甲種在身上必定是從頭到腳全身覆蓋。可是你看他,全身上下沒有任何血跡,卻唯獨左臂的衣袖血跡斑斑。」

「如此說來,確實奇怪。」

「還有,」譚殊繼續說,「他懷中抱著的是誰的孩子?他貴為無相宮第一護法,有誰的孩子值得他捨命護著?」

「你的意思是......」

譚殊沖郭掌門點了點頭,看來二人的猜測完全一致。

「難怪那燕老賊拚死也要保住自己的手下,原來是臨終託孤。」

譚殊說:「我看得出,那燭龍雖然硬撐著,但他其實受了很重的傷。若非如此,我們這些人恐怕早已經死在他手裏了。剛剛他刺瞎柴幫主的雙眼,很可能是在虛張聲勢,令我們不敢貿然出手。郭掌門,待會兒你我二人合力去攻他左臂,如果能搶下那嬰兒,定然可以逼賊人就範!」

激戰還在持續。柴飛虎和馮彧已經成了兩具屍體,一個被釘在了山崖上,一個被燭龍抵擋彈射回的劍氣割斷了脖子。不歸山的眾弟子也是死的死傷的傷,潰不成軍。燭龍躲避著呂鳳棲等人的糾纏,施展咒術在山石花木之間奮力凌躍,身後拖著長長的幻影。他懷中的嬰兒不哭了,似乎被人抱著跳上跳下讓他感到十分愉快,竟然張著兩隻小手咯咯地笑起來。

呂鳳棲展動更加凌厲的殺招,十指的劍芒似乎各自有了神魂,竟然分別施展出十種不同的招式,彼此呼應,虛實變幻,猶如十個頂尖高手以高妙劍法合力圍殺。與此同時,郭掌門和譚殊也一齊攻來。

燭龍右手掌鋒翻動,做出一個複雜手勢,那柄釘著柴飛虎屍體的長劍一道光似的飛來,在空中一化成十,與呂鳳棲的十隻劍芒展開激烈的攻防。然而就在這時,他的左側又刺來了譚殊的一劍,懷中的嬰兒卻張開小手歡快地朝那劍鋒迎去。譚殊想要收手顯然已經來不及了,燭龍霎時間凜出一身冷汗,隻得用大臂去擋,於是劍鋒就這樣不由分說地刺入了這六歲男孩細弱的左臂。

郭掌門瞅準一個空當,手中的拂塵剎那間千絲萬縷地射出,纏住嬰兒的繈褓一舉將其奪下。燭龍低吼一聲:「卑鄙!」接著生生將手臂從劍鋒中脫出,他的表情痛苦卻兇狠,嘴裏的咒決像是一句句怨毒的詛咒。突然,他大吼了一聲,十隻劍芒頃刻間被擊成碎片。又是一聲慘呼,呂鳳棲的十根手指一根不剩,盡數被齊根斬斷。

眾人看得出男孩已是筋疲力竭,但仍然沒有人敢輕舉妄動。他嘴角掛著血,單薄幼小的胸膛劇烈地起伏著。他面容是六歲孩童的,可是兇狠的眼神讓人很容易便會忘了他的年齡。他只有在看那嬰兒的時候,眼神中才會流露出一絲孩童該有的天真和柔弱。而現在,那嬰兒也被人搶了去。

「燭龍,」譚殊喝道,「還不束手就擒,你難道連這孩子的命也不顧了嗎?!」

男孩看著那嬰兒,那嬰兒此時剛好也轉過頭來看他。兩顆眼睛黑葡萄一樣又大又圓,世界的一切倒映在這樣的一雙眸子裏都是新奇和美好。那大眼睛一下就把他看見了,接著就伸出兩隻肉乎乎的小手,哼哼哈哈地要他來抱。

燭龍的眼眶一下子紅了,可他馬上就忍了回去。他豎起食指和小指,將手舉到了自己的眉心。驟然間,從四面八方湧來的疾風席捲一切。所有人的視野都被模糊成一片恍惚的幻影,空氣裡響起一聲聲宏大而刺耳的弦音。

「泥犁鬼門,開!」

話音剛落,他面前的空間朝著同一個方向迅速扭曲成一個湍急的漩渦,漩渦越來越快,那一整塊空間極速下沉,繼而變成了一個不知通向何處的巨大黑洞。接下去,無數骷髏幻影,無數鬼魅妖邪,無數腐朽醜陋的戰馬甲兵、刀客劍士的怨靈,尖叫著,撕扯著從那個不停旋轉的黑洞中蜂擁而出。

沒有人敢相信眼前發生的一切,如同上神震怒,決意要為人間帶來永恆無間的末日。

譚殊對郭掌門交代一句:「護好這孩子!」說罷,他一步飛掠向前,同時雙手在胸口飛速做了個結陣的手勢。背後長劍猛地出鞘,轉眼間幻化成一道疾光直射入雲中消失不見。世界彷彿出現了瞬息的真空,雲層之中,劍芒消失的地方似乎在醞釀一場驚心動魄的雷霆。

轟然之間,萬箭齊發!

無數柄籠罩著耀眼藍光的利劍,暴雨般傾瀉而來。那些蜂擁而至的鬼魅幻影,準確地被一柄柄利劍釘在地上。它們恐怖地扭動著、慘叫著,隨後紛紛化成了飛灰。

燭龍就是在這個時候朝那嬰兒最後望了一眼,然後義無反顧地投入了那深不見底的黑洞之中。黑洞在一瞬之間轟然關閉,空間亦在須臾之間癒合如初,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風息,雲止,天地間的一切重新歸於平靜。

只有燭龍沒說完的半句話依然回蕩在風裏。

「破軍有命何辭死?殉身無相以為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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