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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浩朱允熥》二十四宮中秘聞
且不說王氏母子,朱允熥一肚子氣從東宮出來,並未去後妃宮中,也沒去老爺子那,而是徑直回了禦花園邊上的樂志齋。

剛邁過門檻,朱允熥突然停步,回首對身後跟著的王八恥問道,「當年,宮裏頭胡妃的事,你知道多少?」

胡妃就是楚王朱楨的生母,當年老爺子賜死她時,盛怒之下連宮女太監也殺了不少。而且,這些年宮中一直視為禁忌,從未有人談論。當時,朱允熥還年幼,許多事情也不知道。

王八恥後退兩步,附身道,「奴婢也不清楚,奴婢自打進宮來,一直在東宮伺候,外邊的事一概不知。」說著,感覺朱允熥的目光冷冷的看他,心中越發不安,繼續低聲道,「奴婢是主子的人,心中只有主子,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可奴婢真的不清楚胡妃的事,當年奴婢不過是東宮普通的宮人。不過,殿下若想知道,奴婢倒是覺得有個人應該知道!」

「誰?」朱允熥問道。

「原敬事房的領班太監苟寶!」王八恥低聲道。

朱允熥想想,「叫他來,別聲張!」

「是!」

半個時辰之後,朱允熥茶喝了一盞,王八恥帶著一個垂垂老矣,走路都要拄拐的老太監來。

「奴婢苟寶,叩見殿下千歲!」苟寶說話漏風,牙齒都差不多掉光了。

這人老得有些讓朱允熥意外,打量幾眼,輕聲道,「叫你來,有些事問你!」說著,頓頓,「當年,胡妃的事,你知道多少?」

頓時,苟寶身子一個趔趄,撲通一聲摔倒。

趴在地上,不住叩頭,驚恐的說道,「奴婢什麼都不知道。奴婢該死,奴婢什麼都不知!」

他越是如此,就越是知道什麼內幕。不然,也不會如此驚恐。

朱允熥綳著臉,「孤知道你知道,你若不說,就讓人把你攆出宮去!」

苟寶叩頭的動作,頓時定住了。

他這樣的老太監,只能苟延殘喘在深宮的冷宮之中,等哪天死了也有人收斂,會給塊地方埋身。可若是真被主子攆出去,只能是橫死街頭,屍首被差役扔到亂葬崗去。

活著時候是個殘缺的人,到老了想的,無非就是安穩的走完剩下的日子,然後能入土為安轉世為人。

「奴婢」苟寶顫抖著,說不出話來。

「說吧,孤不會虧待你!」朱允熥低聲道。

苟寶渾濁的雙眼露出幾分淒苦,緩緩開口,「既然殿下問,奴婢也不敢藏私!」

「胡妃是楚王的生母,濠州人,跟了皇爺之前守寡在家。那時皇爺還沒佔了應天,還在淮西率軍征戰。皇爺曾想過納她為妾,但胡家不知道好歹,連夜搬離了濠州,逃到淮安!」

「後來淮安的紅巾軍頭目趙君用聽說此事,為了討好皇爺。把胡妃一家,送到皇爺軍中。從此,她便跟了皇爺!」

「寡婦?」朱允熥一愣,這寡婦得多好看,能讓老爺子想強娶。

「有一年!」苟寶繼續說道,「后宮的內河中發現一個墮胎,奴婢是敬事房的領班太監,嚴刑拷打后宮內侍,有人招認是胡妃扔的!」

「什麼!」朱允熥頓時驚愕。

深宮大內,怎麼會有墮胎?這等事,簡直駭人聽聞。

「到底是不是她的?」朱允熥凝聲問道。

「奴婢不知,不過有內侍指認,那便是了!」苟寶顫顫巍巍的繼續說道,「所以,胡妃被賜死,宮中的太監宮女也都一律杖斃了!」

想不到宮中居然還有這等秘聞!

「沒了?」朱允熥問道。

「沒了!」苟寶道,「當年知情的人,都死了。因為奴婢是敬事房的領班,對主子一向忠心,所以苟活到現在。」

朱允熥無聲嘆息,「下去吧!」說著,對王八恥道,「記住,以後他這邊,飲食用度稍微寬鬆些,別苛刻了!」

「奴婢將死之人,說出這等事也不敢求」苟寶打著膽子說道,「奴婢以前,皇上未建國時,是伺候過太子讀書的。所以,奴婢求殿下,將來奴婢死了,給奴婢一個埋身的地方!」

原來,也是伺候過故太子朱標的人,怪不得能留下一條命。

也怪不得,當年朱標沒在這事上幫楚王說話,不然楚王也不會哭吐血了,也找不到生母的屍體,只能帶著一條他母親勒在脖頸上的白綾回去。

朱允熥沉思片刻,「孤知道了,你去吧!」

苟寶隨著王八恥出去,朱允熥閉目沉思。

有些事,過去就過去吧。既然已經藏起來,就不要再挖出來。自古以來,這深宮中就充滿了這些醃臢之事,較真是較不過來的。

~~

卻說苟寶拄著拐杖,跟在王八恥後面,緩緩出了樂志齋,走在花園的連廊之中。

「王總管!」苟寶忽然開口,「您說,殿下說了給雜家一個恩典,會給嗎?」

王八恥笑笑,「老哥哥,殿下說過的話,沒有不算數的,你就別擔心了!」

苟寶點頭,「殿下跟太子爺不一樣,雜家以前伺候太子爺的時候,太子爺不管見了誰都是笑模樣,性子像皇后。現在皇太孫殿下,則是綳著臉,像極了皇上!」

「老哥哥,這話不能亂說!」王八恥皺眉道,「咱們是做奴婢的,不能亂說話!」

「今日,雜家已經說了!」苟寶苦笑,說著嘆道,「當年太子爺慈悲,留雜家一條狗命到現在,活了這麼些年,知足了!」

王八恥皺眉,看向苟寶的神色不善。

「你比雜家命好,這麼年輕就當了東宮的首領太監,日後就是這宮裏的大管家,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當年雜家伺候太子讀書的時候,也這麼奢望過,可雜家命不好,哎!沒這個命!」

聽他絮絮叨叨,王八恥心中一軟。

太監在主子眼中不是人,可也是人。是人就都有功利向上之心,人活一場,誰不願意活得有尊嚴一點呢?

尤其是太監,若在這宮裏不能往上爬,最後到老了,可能還沒苟寶這樣的下場。起碼,人家還有個吃飯睡覺的地兒。

「老哥哥比說了,留神腳下,雜家把你送回去!」王八恥道。

「不用了,雜家自己走,認得路!」

苟寶拒絕了王八恥,艱難的緩緩前行。剛出了禦花園,就見湖邊的涼亭裡,坐著一個人,似乎在等他。

那人也面容蒼老,但舉手投足可不是他這個落魄太監能比的。那人坐在涼亭裡,手邊的石桌上,還擺著一壺酒,幾個小菜。

「樸大哥!」苟寶拄拐過去,淡淡的說道。

「有些日子沒見了,你身子還好?」那人,正是老爺子身邊的樸不成。

「您也看見了,不成了!」苟寶晃晃手裏的拐杖,笑道,「有今天沒明天!」

「有年頭沒跟你一塊喝酒了,過來喝幾盅!」樸不成坐著笑道,「都是你愛吃的小菜,肉皮凍,驢肉悶子,正好下酒!」

苟寶笑笑,皺紋堆疊,佝僂著走過去,端起酒杯一飲而盡,然後塞嘴裏一塊驢肉悶子。

樸不成也沒說話,默默的再給他滿上。

「還想吃什麼?我叫人去準備!」樸不成淡淡的說道。

「吃不動了,不吃了,也不敢吃了!」苟寶嘆息一聲,「都說人死了,還要拉屎的。咱可不想到時候,人死了還拉一褲子!」

樸不成點點頭,「是,你是愛乾淨的人!當年,咱們老哥幾個,就你最乾淨。不然娘娘也不會,選你去太子身邊伺候讀書!」

「可惜呀,太子爺死的太早了!」苟寶忽然落淚。

樸不成沒說話,只是靜靜的看著,半晌之後又開口,「太子走了,但其他主子還在!」

「是我糊塗了,說錯話!」苟寶擦下眼淚,笑道,「方才,殿下給了我一個恩典,讓我有個安身的地方!」

樸不成道,「南城中官寺,挨著廟裏的菜園子,有塊乾淨又清凈的地方!」

「那挺好!」苟寶笑出聲,「我小時候,最愛跟著我娘,在菜園子裏忙活!」說著,拿著酒壺直接灌在嘴裏。

隨後,空的酒壺慢慢放在桌上。

苟寶用袖子擦去桌上的汙漬,又擦擦嘴,擦擦臉,丟了拐杖,晃蕩著走到湖邊。

「樸大哥,再會!」

「哎,慢走!」

噗通,苟寶從連廊上,直接翻身掉入湖中,泛起陣陣浪花。

夜色下平靜的水面,在剎那間翻湧之後,再次恢復平靜。

樸不成扶著腰慢慢起身,對遠處的陰影勾勾手指,「天亮之前撈出來!」隨後,邊走邊道,「明天叫人把湖裏的水抽走,然後引活水進來。小殿下,往日最喜歡看裏面的金魚,水髒了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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