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收益要給斯維因二十分之一，啊，他是惡龍酒吧的老闆，前『代罰者』小隊的隊長，比我年紀還大，是一個希望死於酗酒的老傢夥。」

惡龍酒吧內部的秘密非凡交易市場，老尼爾嘴碎地介紹了一句。

克萊恩想了想，誠懇評價道：

「一門相當賺錢的生意。」

「如果你看中了某件物品，又沒帶夠錢，那可以去找斯維因借，當然，他會收取非常高昂的利息……」說到這裏，老尼爾一時有些咬牙切齒。

克萊恩拿著手杖，一邊四下打量，一邊好奇問道：

「斯維因先生是一位『航海家』？」

「代罰者」小隊的隊長應該處在序列7這個位置。

「不，只是『暴怒之民』，廷根並不屬於沿海，在這裏，女神的教會比風暴之主的強勢。」老尼爾嗤笑了一聲，「其實斯維因有機會成為『航海家』的，但他害怕失控，選擇了放棄………」

老尼爾還沒有說完，克萊恩突然心生感應，目光轉向某處，與潛藏在角落行走的一個人對視。

那是一名臉色蒼白的年輕人，他穿著修補過的亞麻襯衣和勞工階層特有的藍灰色長褲，白布蒙住眼睛，嘴裏似乎不斷在念叨著什麼。

察覺到克萊恩的感應，那個人突然站起身直直地向克萊恩跟老尼爾撞去。

高度且扭曲的靈感……克萊恩升起警惕，不自覺地向後退步。老尼爾也是臉色嚴肅，手杖向前微伸。

年輕人速度奇快，瞬間衝到了克萊恩兩米內，還有一個輕微到難以察覺的古赫密斯語單詞：

「秘室！」

嗡！無形的靈性之牆瞬間張開，灰色的星光從虛空中瀰漫擴散逐漸填充空氣。晦暗且隱秘的氛圍在幾秒之內被製造出來。

一個獨立安靜與外界隔絕的縫隙隨著熵之塔的降臨被切割出來，便於進行交流。處於這個縫隙外的人似乎完全沒有察覺靈性之牆的構建——這是利用「黑夜隱秘氣息」進行響應之後製造的序列8符咒「會桌」。

盯著年輕人手中滑落閃爍的白銀粉末，老尼爾面色凝重，語氣卻維持著平穩：

「你知道你這是挑釁的行為嗎，阿德米索爾？如果你是被非凡者教唆或者逼迫想要埋伏，值夜者很快就會趕來。」

不是非凡者。克萊恩靈視掃過得到了這個結果：氣體色彩稍稍有統一的跡象但是沒有完成，整體混亂似乎出了什麼岔子。

更深處則是被灰色光芒掩蓋，即便是他也無法看清裏面具體的形狀。

他保持著冷靜，手指按住衣服下的槍把，同時另一隻手緊緊握住手杖時刻準備用力揮出來製造他開槍的條件。

被稱作阿德米索爾的年輕人沒有摘下蒙在眼睛上的白布，但似乎可以分辨人物的方向，直接便看向了老尼爾。

他面容短暫僵硬之後，不帶有什麼情緒地說道：

「我知道。我沒有被任何人脅迫，這一切都出自我對主的忠誠……」

主？老尼爾臉色變換，想到了其他事情，言語頓時變得冷峻嚴厲：

「這是哪位神靈？你是極光會的那群瘋子還是密修會的成員？有何目的？」

同時他在對方還沒有察覺的時候握住了長袍腰帶上的一個盛著濃綠色液體小瓶，輕輕發力準備丟出。

不管對方信仰的是哪位神靈，面對這種狂信徒，最好的辦法就是將其製服之後再拷問情報。因為錯失機會而死於狂信徒手下的教會成員不在少數，經驗豐富的老尼爾顯然不會犯這個錯誤。

阿德米索爾陷入沉默，然後用不符合這個年紀稍稍沙啞的嗓音，向老尼爾彷彿在嘆息般說了一句話：

「老尼爾，你著相了。」

「主讓我告訴你：你所想要的死而復生即便是隱匿賢者也無法做到……生命是偉大的規則，是宏偉的秩序，當惡意寄托在知識上時，饋贈與誘惑往往同時存在。」

「你真的想最後被自己的隊友射殺，讓鄧恩再次失去一個隊友，克萊恩失去導師，成為時刻對抗著危險和瘋狂的可憐蟲嗎？就算你保持著為所欲為，但勿傷害的格言，就算你儀式所用的血液是抽取自己的……」

「等到時間過去，總有更好的方法，相信神靈的權威，但別相信神明的仁慈。」

隱匿賢者？死而復生？龐大的信息量在極短的時間湧入克萊恩的腦中，他下意識看向就在於旁邊的老尼爾。

然後他看見了老尼爾微微佝僂的身軀在顫抖。他的身軀越來越彎，彷彿承受著逐漸加大的重力。臉龐上是震驚，難以置信，痛苦迷茫。

而他的狀態越來越不對勁，有著混亂失控的徵兆，臉上也出現了猙獰，老尼爾在極力壓製某種東西。

「是……是真的？」

克萊恩無法相信，他無法相信這名將自己引導入神秘學世界的親切導師，這名教導自己不要觸碰邪神的，這名靈活地膠自己報銷技巧的老人……

阿德米索爾發出一聲微不可察的嘆息，一直緊握的左手張開，露出當中雕刻著樹狀花紋、點綴著神秘符號的貝殼。這枚貝殼在靈視上就像阻斷了任何窺視的一座碑，無法解析其任何結構。

哢。突兀的裂開聲在克萊恩耳邊響起，他被直接隔離出阿德米索爾跟老尼爾的獨立交流縫隙，無法探查裏面發生的事情。

獨立縫隙內，阿德米索爾將貝殼遞向老尼爾，念出了早已預設好的幻境啟動關鍵詞。

恍惚之間，幻境顯現，模模糊糊的場景如同泡影一般湧入老尼爾的腦中：

…………

悠揚的鋼琴聲中門下流淌出血紅的液體，緊閉的門後陰影中傳來蒼老的聲音，有些急促，有些偏激。

「是的，我知道我的狀態有點不對勁。」

「但一直以來，我沒有傷害過任何人，也沒有想過去傷害誰！我沒有，我沒有出賣過值夜者的重要秘密，我最多，最多就是報銷一點不應該報銷的費用，我真的沒做過壞事！」

模糊卻與老尼爾自己高度相似的聲音帶上了懇求：

「鄧恩，洛耀，克萊恩，你們回去吧，回去吧，等明天，等明天，我就能恢復正常了，我發誓，向女神發誓，我不會去傷害別人，真的！」

…………

斷斷續續的聲音模糊漸遠之後又重新清晰。

「如果，如果我是高序列強者，事情將變得非常容易。」那股聲音帶上了幾分哭腔，「不，我不能再放棄了……鄧恩，你們回去吧，回去吧，我求你們了。」

…………

「我真的沒什麼大問題，真的，明天就能恢復了。」

從正門縫隙裡滲出的血紅水液沿著台階，流到了石板路上，流到了花園泥土裏。

「老尼爾，我們認識15年了吧？搭檔過的任務不知道有多少起，我很關心你，很擔憂你，必須要親眼看一看你才能放心。」鄧恩嗓音醇和地說道，眼底卻隱藏著永遠無法化解的悲哀和痛苦。

…………

在一片灰色星光的蕩漾中，老尼爾在泡影中看見了最後一個景象片段：

他花白的頭部吊在半空，通過粗壯的黏液與天花板相連，額頭和臉頰則分別長出了一對眼睛，冷漠的、沒有睫毛的眼睛。

言語如同在討好懇求，畏懼、膽怯、慌亂，低聲下氣地如同乞丐：

「鄧恩，你看，我真的沒什麼大問題。」老尼爾笑容燦爛地說道，「洛耀，克萊恩，你們也這麼認為，對吧！」

握著貝殼的老尼爾那輕輕顫抖的嘴唇和小幅度搖動的頭用以表達他的震驚和難以置信，眼角和嘴邊皺紋深重，暗紅的眼眸中滾下渾濁的淚水，滴落在地上：

「原來，原來我已經變成了怪物……」

他似乎是想否定什麼，也許是這份幻影的真實可能性，但片刻後又轉換為崩潰，他失去平衡蹲於地上，手抱著頭，將頭上的軟帽摔於地上。

他彷彿要放棄什麼，要撕毀什麼，也許是作為值夜者的擔當，也許是對於莎莉絲特的牽掛。但他的手指在張開之後又用力握緊，嘴裏發出痛苦的低吼。

最終這種矛盾而又無法化解的偏激對立轉化為他對自身的傷害，他用手指瘋狂撓抓著自己的身體，自暴自棄地彷彿是在贖罪，他恨不得自己現在死亡，即便無法去往黑夜女神的神國。

可這種行為又使他的心中更加迷茫，立場上的痛苦使他身體上是紅痕後，只能無助地將手伸出以一種扭曲的姿態彷彿在摟著什麼。

「如果不能拯救她，那就去陪伴她。」阿德米索爾驟然想起了豐碑先生所傳達下來的那句話，他無法完全理解這種行為，只能將手伸向老尼爾。

老尼爾的聲音中帶著哭腔與絕望、迷茫，他渾濁的眼瞳中流下兩行眼淚，幾乎是要將所有的迷惘都喊出來：

「我分不清！我是真的分不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