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啦啦的海浪聲傳來，一股腐爛的臭味瀰漫四周。

再一次陷入永夜中，寧原並沒有像上次那樣陷入永恆的黑暗，在他眼前，有著一片大霧。

低下頭，寧原看到了粘在鞋上的沙土，他抓起一捧仔細查看，發現這就是普通的沙礫。

帶著海水的味道。

天空中翻湧出一片璀璨的極光，為寧原照亮了他的前路。

遠方的朦朧中，隱隱約約可見一隻龐然巨物在海水中，揮動著那可以擎天觸手。

那就是……永夜君王嗎？

他默念著永夜的名號，踏著沙灘，向前走去。

每走一步，腐爛的氣息就更加濃烈一分，四周隱隱約約出現了些微弱的呢喃聲。

「……阿滋卡亞的……力量……正在上浮……」

「尤盧卡爾……霜斯……軍隊……已經越過了暗域……」

「我們這些……卑微的幽靈……沿著枯葉與骸骨前行……彼岸……」

「沒有……什麼……彼岸！……只有……永恆……的黑暗！」

「呼叫……呼叫……」

緊跟著，就是寧原無論如何也聽不懂的話，似乎不是常人能夠理解的語句。

跟著極光的指引，寧原一路前行。

海浪聲越來越清晰，他聽到了某種海鳥的鳴叫。

不多時，他抵達了那片海。

在海邊，他感覺到從未有過的明亮，這種明亮並不來自於光源，而是來自於對比。

這裏的海水，有著能吸收任何光線一般極致的黑，這反而襯托出了沙灘的光亮。

雖然沙灘也很黑，但是在海水旁邊，卻變成了光。

寧原繼續向前，他要踏著海浪，走到永夜的身邊。

「停下吧，寧原，你的前路不在那裏。」

一道聲音傳來，寧原順著聲音望去，看到了布蘭德的身影。

他一隻腳踏在海浪上，另一隻腳則是站在沙灘上。

他……站在了光與暗之間。

在布蘭德的身邊，那漆黑的海水中，有著一道隱約的身影，較小瘦弱，似乎是一個女孩子，她的手臂上，有著一隻燦爛的金色蓮花。

「布蘭德，沒想到能在這裏見到你。」

「嗯。」布蘭德微笑著說道：「這是我的女兒卡蓮，我和她的相聚要感謝你。」

「我猜到了，有這麼漂亮的女兒，你很有福氣啊。」寧原聳了聳肩：「為了她，你可是把我坑的很慘。」

「對於這件事，我只能說抱歉。」布蘭德彎下腰，鄭重的向著寧原鞠了一躬：「我鄭重的給你道歉。」

「哈哈，你坑了我然後又救了我，咱們算是扯平了。」寧原笑著搖搖頭，環顧四周：「既然深陷這個地方，咱們有什麼方式能回去嗎？」

「我和我的女兒，已經成為了永夜的一部分，回不去了，但你不一樣，你仍在現世。」

「原來……如此。」寧原凝望遠處的巨物，問道：「就沒有讓你們回去的方法嗎。」

「哈哈，寧原，你真是……與眾不同。」布蘭德低下頭，感慨著說道：「我在布拉威爾下層區長大，那裏充滿了荒蠻，暴力，無序，裏面的人心黑暗，我作為一名警探，早就看慣了這一切，然而卻從沒有見到過你這樣的人。」

「那是，我可是接受了九年義務教育的。」寧原有些自豪的說道。

「義務教育……這個詞多少年沒有在聯邦出現了，你是在那些福利設施長大的吧。

」布拉威爾長嘆一聲：「我很敬佩那些人，明明自己沒多少錢，卻拚死也要辦起免費的平民教育，如果沒有他們，世界早就爛完了。」

「你說的不錯。」寧原先是笑了笑，然後看著海水與沙灘的分界線：「不過，真的沒辦法回去？」

「這就是你和我們最大的不同，也是我佩服你的地方，你心存希望，可希望這個東西，向來稀缺又廉價。」布蘭德微笑著說道：「閑聊就此結束吧，最後，我和女兒卡蓮送你個禮物。」

「禮物？」

「就當是彌補吧，我欠你挺多的。」布蘭德拍了拍身旁卡蓮的肩膀說道：「我女兒，別看她年紀小，可是一名真正的信息工程博士。」

「厲害。」寧原看向卡蓮，由衷的誇嘆道。

信息工程……雖然不是機械工程，但專業屬性互相嵌合。

看來卡蓮在一步步靠近夢想。

可惜，這一切都被魔洞軍工摧毀了。

「她告訴我的，你現在的晶片演演算法有缺陷，那個演演算法只能讓你卡在人和古神的邊界。」布蘭德指著遠方的龐然大物說道：「你缺乏永夜君王的內部數據。」

「原來如此。」寧原點了點頭。

「可你想要觀察永夜，就必須要踏進這片海，但你若真的踏進了這片海，你就再也回不去了。」布蘭德凝望長空，說道：「所以我站在這裏。」

寧原十分震驚：「你在等我？」

「是的，你也接受了源質，你遲早是要過來的。」布蘭德說道：「我大衛·布蘭德虧欠過很多人，但唯獨不想虧欠你。」

寧原看著布蘭德堅毅的臉色：「多謝。」

「不用謝，我們只能讓你回去，但……」

布蘭德頓了頓，凝重的說道：「但你自從踏進這裏後，永夜君王就已經記住了你的氣息，你遲早會被祂拉過去，這點我們無力解決。」

「明白了，不過我還是要多謝，你們做的足夠多了。」

「那，你接好，這是我和我女兒最後的心意。」

「等等。」寧原叫停了布蘭德：「我拿到了你女兒的手臂，還有你的一些殘片，想把你們帶出去，做個衣冠塚啥的，你們想葬在哪？」

「葬在哪……」布蘭德怔怔的看著寧原，片刻後大笑起來：「你真是……哈哈，你可以拿去賣錢啊，我女兒的那條手臂價值不菲。」

「你有病吧，我可做不出來那種事。」

「好吧，你直接扔在下層區那無底深淵中就行，我們下層區的人，從黑暗深淵中爬出，嚮往著繁榮與富貴，死了，我們要回歸深淵。」

「好。」寧原點了點頭，並沒有多問深淵是什麼，這些到了外邊自會知道。

「那麼，這些數據，你接好了！」

寧原突然感覺到一股龐大的數據湧入腦海，這些數據中參雜著大量的記憶。

布蘭德的記憶，卡蓮的記憶，它們如同零星野火一般在寧原腦子裏燒，過了好一會寧原才有所適應。

這些記憶經過他的腦子，最終化作了晶片的驅動演演算法。

「晶片驅動更新完畢……演演算法：大衛·卡蓮·布蘭德載入完畢，永夜冥河啟動。」

看著這突然出現的一行字，寧原頓時明白了大衛·布蘭德和他的女兒付出了什麼。

他們藉助永夜的力量，燃燒了自己所有的神智，變成了寧原晶片上的演演算法。

那種心臟被猛然攥了一下的感覺又來了。

「……正在心臟起搏……」

「……心臟起搏成功……」

「……人工肺片啟動……」

「……血氧交互開始……」

「……」

「人工義眼啟動。」

寧原睜開雙眼，看到了一瘸一拐向著自己衝來的羅伯特。

此刻羅伯特周身閃爍著細碎的雷霆，活像個女雷神。

他一甩手臂，無數墨色的液體從身體中析出，凝聚成了數條龐大的觸手，他們互相扭在一起，形成了隻龐大的拳頭，猛地砸在了羅伯特的身上。

羅伯特神色無比驚駭，她瞬間變換成閃電的形態，欲要躲避這一擊。

然而觸手行至她面前的時候卻猛地散開，將羅伯特死死的纏繞住，頓時一股巨獸咀嚼的聲音不絕於耳。

「寧原，你成功了！」斯圖爾特驚喜的聲音傳來：「剛才我還以為你死過去了。」

「是啊，死過去了，但被布蘭德那貨推回來了。」

寧原笑了笑，站起身，居高臨下的看著羅伯特：「羅伯特小姐，你剛才不是很牛比嗎，怎麼，支楞不起來了？」

「呵……沒想到，你竟然達到了源質晶片的理想的境界。」羅伯特噴出了一大口鮮血：「魔洞軍工不會放過你的。」

「你是不是忘了點啥。」寧原咧開嘴，努力做出一個惡魔的微笑：「焚化爐的那顆中子彈馬上就要炸了！到時候這個設施的所有人都要死，不會有人記得我的。」

「你說什麼！」羅伯特的瞳孔猛地放大，然後低聲說道：「過載能源……是時候為魔洞軍工效忠了……」

四周燈光開始頻繁的閃爍，然後瞬間幻滅，整個房間中僅剩下無數道寬大的雷霆。

這些雷霆擊打在羅伯特身上，讓她身上的藍光愈發強大，將頓時繞她的觸手寸寸崩解。

「你有點太小瞧我這個A級異能者了！」

伴隨著刺耳的電流聲，羅伯特那暴躁的聲音傳來：「不就是獲得了一些詭異的力量嗎！你這樣的人，老娘殺了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了！」

看著羅伯特的脫逃，寧原臉上並無震驚的神色，那可是頂尖的異能者，打不過也實屬正常。

「是是是，你牛啤，你偉大。」寧原哈哈大笑了幾聲，說道：「但姐姐，這不是回合製遊戲，你這戰鬥中說話的習慣得改一改，傲慢，可是戰鬥的大忌。」

「什麼？」

「拜拜了您訥！」

寧原周身羽毛閃爍，瞬間消失在了原地。

在他消失的瞬間，焚化爐的引力核心再也撐不住，解放了束縛狀態下的中子。

這些中子洪流如同脫韁的野馬一般衝擊整個設施，然後在設施外壁的相位塗層處來回反彈，迸發出了璀璨的光芒。

中子彈，爆炸了。

……

「好懸，但凡慢一點，我們就葬送在中子洪流下了。」寧原大口大口的喘息著說道。

「真正危險的是，我們根本沒有準備冗餘，但幸好總網帶寬足夠，你沒有缺胳膊少腿。」斯圖爾特感嘆一聲：「活下來了啊。」

「是啊，活下來了。」寧原抬起頭，環顧四周。

霓虹燈光瀰漫在鋼筋水泥建築叢林中，高飽和的RGB汙染了高樓大廈，鮮亮的明黃和艷紅交織，藍色和紫色點綴，讓整個城市披上了一層夢幻的外衣。

數以千計的摩天大樓撐起了一層厚重的鐵幕，遮蓋了天空。

無數浮空車如同小蟲一般穿行在樓宇間的大霧中，奔向各自的目的地。

高樓大廈，滿目霓虹，遮天蔽日，不見蒼穹。

華燈廣廈琳琅天，霜霧蜃樓漫鎏金。

嗯，這才是賽博朋克嘛！

腦海中閃過了一些記憶碎片，寧原誕生了一些明悟：「這就是布拉威爾下層區啊。」

寧原感慨之際，斯圖爾特驚恐的聲音傳來。

「……怎麼回事？……我的天啊！祂在網絡裡……啊！」

聽著斯圖爾特痛苦的慘叫，寧原緊皺眉頭問道：「怎麼回事？發生什麼了？」

「啊！」斯圖爾特慘叫一聲，然後焦急的說道：「寧原，聖靈……天國聖靈祂在網絡中！祂怎麼會在這個地方……」

天國聖靈？

這是……寧原的神色變得極度震驚：「你說什麼？你說那個古神……祂在網絡裡？」

「對，沒錯，祂在網絡裡……我要被祂拉走了！……」斯圖爾特說完，便沉寂了下去。

「祂怎麼會在網絡裡？」

「加裡！你怎麼了？」

「發生什麼事了？」

「加裡！你堅持住啊！」

寧原緊張的說道，但是無論他怎麼喊，斯圖爾特都沒有任何回應。

空氣中靜悄悄的，彷彿她從未存在過一般。

過了許久後，斯圖爾特的聲音微弱的響起：「寧原，儘快恢復你的異能……」

「還有……不要進入網絡深處……」

說完，斯圖爾特徹底寂靜，再也沒有傳出一點信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