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周夢蝶。

昔者莊周夢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適志與，不知周也。俄然覺，則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夢為胡蝶與，胡蝶之夢為周與？周與胡蝶，則必有分矣。此之謂物化。

昔日莊周之疑惑，今日於寧原身上重演。

起初，他用異能觀察世界的時候，並沒有感覺到任何異常。

然而他腦子中不自覺的迴響著《般若般若致富經》的內容。

在那一瞬間，他腦中雷霆轟鳴，看破了迷惘。

他看到自己的影子變成了整個大千世界，飄忽不定，忽閃忽現，羽毛漂浮。

在這一瞬間，他明白了。

原來假的不是世界，而是自己。

這裡是淵墟。

真實的淵墟。

而自己，則是假的。

是天國聖靈的源質所化，一個虛擬的，隻存在與其他人視網膜之中的一個印象。

但同時也是真的。

都卡爾達，不，天國聖靈。

祂模糊了現實與虛擬之間的邊界，所以寧原能夠觸碰，也能夠改變世間一切。

真與假的界限模糊不堪。

昔日莊周夢化蝴蝶，遂以為夢中世界為真，後醒來陷入迷惘，究竟自己是莊周化蝴蝶，還是蝴蝶化莊周？

而對於寧原而言，他本體在都卡爾達世界，然後夢回淵墟，化作了一隻蝴蝶。

一隻攪動著淵墟風暴的蝴蝶。

二者皆是他，又不是他。

《般若般若致富經》的內容斷開了都卡爾達為寧原製造的帷幕，讓寧原用異能看到了世界真實的一角。

他自身，就是一個虛擬世界！

而這個虛擬的世界，疊加在了真實的淵墟中。

剛才失去了都卡爾達的支持，寧原看到那一個龐大世界之後便算力過載，進入了保護性的暈厥。

在昏迷之前，他陷入了深深的疑惑。

都卡爾達，為什麼要打造這樣一個世界？

一個以自己為中心，嵌套在淵墟之上的世界？

他要幹什麼？

另一邊，既然自己是源質模擬出來的虛擬產物。

都卡爾達不是應該可以直接控制自己嗎？

那自己，有沒有受到控制？

在如此的環境下，寧原陷入了深深的迷惘。

再次醒來後，已是深夜零時。

林醫生看到寧原醒來，他說道：「你可算醒來了。」

「你……」

剛醒來的寧原還有點發懵。

在看到那個龐大世界後，他的神智被沖的七零八碎，需要點時間才能拚湊起來。

「來，喝口水。」林醫生遞給寧原一杯水後，說道：「從來沒有見過你這樣的，你的腦子就像是被蟲子啃過一般，千瘡百孔的，像是得了阮病毒。」

「我……」寧原發現，自己的主控插槽上，正插著林醫生的硬連接線。

看來林醫生是通過這樣的方式，拿到了自己的全腦藍圖。

「你先躺好，不要費力說話。」林醫生說道：「這裡條件有限，我已經打了兩管『神經修復氣凝膠』，放心好了，主控裡的全腦圖譜還在，修復起來不費力。」

寧原突然想到，都卡爾達應該是沒有辦法直接控制自己，因為自己的異能。

自己的異能，可以強行保持神經完整性，當時對抗永夜的時候，自己就是這麼做的。

但他還是操縱了自己的思維。

想來是通過主控做出的。

通過操控主控系統，對自己施加心理暗示，記憶篡改，認知微調等黑客手段，讓自己一步一步走到這裡。

或許是那本致富經的緣故，現在的他，能清楚的看到，自己的影子上，滿是被修改的痕跡。

如果能調出來系統日誌。

說不定就能推測出，都卡爾達想要幹什麼。

不過……自己乃是源質模擬出來的虛擬產物，這個主控的系統日誌還能存在嗎？

主控……

主控應該是完整的，自己的影子可以保證它的完整，即便是源質模擬出來的也一樣。

他嘗試調出主控系統日誌，卻發現其中沒有任何異常。

各項數據都在標準範圍內，屬於正常情況。

難道都卡爾達不是通過主控系統……

不！

寧原又檢查了一遍系統日誌，發現所有數據都還是剛才的數據。

果然，這只是都卡爾達做的一張假表格。

他想了想問道：「林醫生，我想要調我主控上的系統日誌，但是他好像被刪了。」

「系統日誌？」林醫生皺緊眉頭：「你是說？」

「我懷疑我的腦子被黑客入侵了，系統日誌也被做了假。」寧原說道：「這怎麼辦？你有辦法嗎？」

此刻他是真的死馬當活馬醫。

雖然林醫生只是一個醫生，但按照這世界的尿性來看。

醫生不會黑客技術，那真的不是好醫生。

「額……你的主控是虹光電子的電子武士啊，這個型號有點老了。」林醫生說道：「不過虹光電子那裡應該能拿到記錄。」

「……」

敢情虹光電子公司那裡有備份？

那他們豈不是……

寧原沉默了好一會，說道：「這些公司對個人的監控，真是讓人噁心啊。」

「哈哈，隱私這種東西……」林醫生打了一個哈哈。

「你就說能不能拿到吧。」

「這我上哪裡……」

「林醫生，我有錢的，我出錢換。」

林醫生苦笑一聲，然後說道：「幸好我弟在虹光電子上班，也算是內部有人，只不過價錢……」

「多少？」寧原苦笑一聲：「我特麽拿回我自己的資料，竟然還需要花錢。」

「五十萬。」林醫生說道：「這可是嚴重違反隱私條例的事情。」

「你這話說的真諷刺。」寧原調出帳戶，轉給了林醫生五十萬後：「錢已經給你了，信息什麼時候能過來？」

公司手裡的記錄監控，應該沒有被都卡爾達刪除。

雖然寧原並不能確定，但現階段也隻好賭一賭了。

「把你主控的序列號，PIN碼發給我。」

「給你。」

林醫生拿到之後，說道：「我已經給我弟發信息過去了，過一會記錄就能到手。」

「嗯。」

「我建議你到手後把PIN碼換一下。」林醫生說道：「我可不想你以後被黑，再找到我這裡。」

「明白的。」

林醫生收到錢之後，轉頭給自己的弟弟去了一條信息：「老弟，來活了，調一份記錄，客人出價五萬，收好。」

隨後他對寧原說道：「好吧，我弟弟已經收到了，咱等著就是，這段時間，我再說說你其他的問題吧。」

「嗯。」寧原點了點頭。

「你有輕微的癲癇癥狀，腦組織異常放電。」林醫生分享出寧原的腦部虛擬模型，然後對著寧原說道：「在枕葉，頂葉，顳葉中，這些放電會讓你的出現認知障礙。」

「怎麼說？」寧原有些緊張的問道。

「顳葉儲存著人類對於物體的認知，如果這一部分被篡改後，你說不定會把一個人認成另外一個人。一個東西認知成另外一種東西。」林醫生說道：「黑客的常用手段。」

「可怕。」

「不過這種方式需要先拿到你的認知藍圖，標記出你每一個神經元都代表什麼樣的認知。」林醫生說道：「這種東西是主控嚴格鎖死的，只有你和出產公司才能知道，即便是黑客破解了你的主控防火牆，也拿不到這部分的。」

「……」寧原深刻的感知到了這個世界的恐怖。

雖然早就知道公司能給人換腦子，但沒想到……

誒，全社會的人類都在用主控系統，它早就已經深入到生活的方方面面。

看來沒人能脫離那些巨型公司的掌控。

「如果拿不到主控的認知藍圖，那麼只有現場繪製，需要把你綁起來，強迫你看各種圖片，再對比神經元的電信號反應……」林醫生搓了搓下巴，問道：「你最近沒有被人綁架吧。」

「這還真沒有……吧。」

寧原突然瞪大了眼睛，天國聖靈那可是一位古神，不能以常理度之。

說不定都卡爾達在自己進入遊戲的時候，就拿到了自己的認知藍圖。

「這先不說，我還檢測到你有很嚴重的精神分裂癥狀。」林醫生說道：「你有多餘的人格，你自己知道嗎？」

「多餘的人格……」

寧原苦笑一聲，想想還在永夜君王中的身體原主，他點了點頭。

「你這腦子，真是令我大開眼界，簡直是神經疾病百科全書。」林醫生嘆了口氣：「現在這個地方，我能用的手段有限，治不了，你要是想要治好，得來我的醫院。」

「你不是精神科醫生嗎？不應該是心理衛生防範，怎麼會真麽多神經科……」

「都什麼年代了，人腦子裡那點雞毛蒜皮早就被弄清楚了，精神科，神經科不分家的。」林醫生笑了笑說道。

「哦。」

寧原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看來自己的穿越……留下了一堆後遺症。

自己的腦子，真是不能要了。

「現在來看，最好的治療方式是腦晶格手術。」林醫生說道：「把腦部神經元轉化成……嗯，矽片，思維可以變成電子的方式存儲……」

「……」

寧原想了想，這不是在魔洞軍工開闢的異空間裡，喬治和羅伯特面對核爆的時候討論的方式嗎。

腦晶格手術……一單二十億。

「那一台手術二十億呢，你少嚇唬人，再說我也不換。」寧原搖了搖頭，岔開話題：「我那主控記錄什麼時候到？」

「嘖，的確很多人都抵觸腦子變成單晶矽。」林醫生也沒有繼續這個話題，說道：「等著吧。」

……

大概又過了一個多小時，凌晨兩點多的時候，虹光電子的主控記錄終於到達。

「給你，你好好看看吧。」林醫生將文件記錄發給寧原後說道：「記住，這件事咱什麼也不知道，爛在心裡。」

「不。」寧原搖了搖頭，拒絕了文件共享信號，隨後他拿來房間中的一個全息投影儀說道：「你別發給我，發到這個全息投影儀中。」

如果發過來，都卡爾達再改掉怎麼辦？

他不想出現這樣的失誤，於是要求林醫生如此做。

「好的。」林醫生將文件發進投影儀中後，文件在半空中浮現出來。

「謝謝。」

「不用謝。」林醫生笑了笑，然後嚴肅的說道：「如果……如果你真的確定自己被黑客入侵，自己找人解決，別找治安局。你拿虹光電子機密檔案的事情，會被判一百多年。」

「好傢夥……」寧原忍不住驚嘆一聲。

怪不得資料五十萬這麼貴，原來代價也很高。

不過……靠！

拿自己的隱私記錄，竟然有如此代價……服了。

「我跟你說，這件文檔我根本沒有存，如果有什麼事情，別扯上我。」林醫生一臉正經的說道：「我也認識不少人物，如果你扯上了我……我會讓你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明白，我也不會說出去的。」

「好的，如果覺得需要我進行專業解答的地方，儘管說。」林醫生看了一眼表：「到六點之前，我沒有其他事情。」

「多謝。」

寧原表示明白之後，深深吸了一口氣，點開了那份文檔。

「截至9月30日0：00分，序列XFDS-123134號主控系統，一共遭受攻擊32000123次。」

好傢夥，三千多萬次？

這自己的主控沒有被乾廢？

寧原想了想，其中大部分應該是那種彈窗廣告，被系統攔截掉了。

想想淵墟網路那個體量，他甚至覺得攻擊有點少了。」

「已攔截其中32000102次被直接攔截，21次被沙箱隔離銷毀，1次被系統內核保護程序攔截。」

「目前主控沒有被攻擊。」

沒有被攻擊……看來都卡爾達是繞過了安全系統啊。

寧原想了想，然後繼續向下看。

日誌的數據很多，寧原想了想，翻到自己剛聯網玩遊戲的時間點。

9月29日，早上7：33。

「……登錄：《異域探索：神骸》遊戲……」

「……激活潛鏈接模式，切斷身體控制神經系統，連接到虛擬角色中……」

「……正在向枕葉輸送視覺神經信號，模擬遊戲場景……」

「……遊戲場景載入成功，神經元鏈路穩定，丟包率……」

這些在都卡爾達造假的那份記錄中都有，他要看看不一樣的，於是他把假的記錄放在一旁做對比。

不一會，他就發現了異常，這是一份假記錄中沒有的程序。

「……7：42，遊戲程序：X2134運作，注入神經遞質，干擾前端認知功能，增大人腦獎勵系統反饋……」

「……更改鏈路為……」

寧原看著複雜的腦圖譜，示意林醫生解答一下。

「嘖，你還真的讓黑客給幹了。」林醫生說道：「這裡是人腦的邊緣系統，負責人腦獎賞快樂的，你打遊戲時候感到快樂就是這個系統的功勞。」

說完，林醫生又做了一個形象的解釋：「關於這個系統有一個有趣的實驗，給小老鼠腦子這裡插入電極，然後再設計一個電擊系統，只要老鼠踩一個踏板，踏板就會放電，點擊老鼠，同時腦子中的電極會釋放神經信號……」

「哦，我好像聽過這個實驗。」寧原撓了撓頭：「最後老鼠一直玩踏板，直到把自己電死了。」

「沒錯，認知行為改變！改變這個腦區，會讓你對自己的想法感到非常自信，嗯……」

「對自己的想法非常自信？」

「沒有錯。」林醫生說道：「一般這種攻擊手段都配合著心理誘導，誘導你自然而然的產生某種想法，隨後這種想法被無限放大。」

「想法……」

「對，你那時候還在遊戲中，那能成為心理誘導的東西可太多了。」林醫生說道：「因為全都是虛擬的嘛，所以你的思想，就完全不屬於你了。」

「嘶~」

寧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氣。

這個時間點……

不正好是斯圖爾特發出隱藏入口的信號嘛！

而且那時候，自己也有想法蹭北風涼的人氣……

現在回想起來，那時候的自己並不知道盯上斯圖爾特的人是誰，按理說不應該藉助這種方式擴展人氣。

因為自己那麼做了，不就是直接告訴那些幕後人，斯圖爾特在自己這裡嘛！

怪不得！

怪不得自己當時會做出那樣的決定，去卡珊迪的BUG，打開古神空間。

原來如此，自己那時候的慾望被無限放大，所以才發生了後邊一連串的事情。

他問道：「這種事情，該怎麼預防呢？」

「防不勝防啊。」林醫生感嘆一聲：「技術發展被人心裹挾，帶來的罪惡太多，沒法防住，只能降低中招的概率。你要在心裡養成一個檢查思維的習慣。」

「檢查思維的習慣？」

「對。」林醫生說道：「對自己的想法保持一定的懷疑，但這樣也沒有辦法完全防住。」

「沒有辦法？」

「嗯，人一出生開始，就被包裹在一層綿密的信息繭房中，所有的信息都是給定的。」林醫生說道：「給予信息的人，完全可以讓你出現任何他想要你做出的想法。」

「可怕。」寧原感到頭皮有些發麻，接著問道：「就不能在主控系統上禁止這些功能？」

「沒辦法禁止。」林醫生說道：「人腦功能非常複雜，各個系統相互影響交錯，邊緣系統，杏仁核，基地核，膽鹼能神經元，多巴胺神經元……一個想法的誕生是需要全腦配合的。」

「哦。」寧原邊聽邊點了點頭。

所以那些說人腦開發度不足5%的，都可以滾蛋了。

「這你就懂了吧。」林醫生說道：「主控要真的想成為人腦的輔助，帶給你聲光，信號識別輔助，就需要對人腦進行全方位的影響。」

「哎~防不勝防啊。」寧原長嘆一聲。

現在想來，主控這東西，真是一把雙刃劍。

它方便人類生活，輔助解放異能的同時，也在改變著人類，將人異化……真恐怖啊。

寧原想了想，隨後繼續看著報告。

接下來，都卡爾達一直在影響著自己的邊緣系統，讓自己對自己的想法感到非常自信。

怪不得自己那時候會非常在意直播間的彈幕，非常在意人氣這種東西。

原來都是被影響的。

我就說嘛，我腦子不能這麼差的。

遊戲玩成這樣，手真的該剁了。

「……9：30，遊戲程序：X212334運作，注入神經遞質，重建神經鏈接，寫入記憶進入海馬體……」

「這是……」寧原指著這條信息問道。

「很簡單，篡改記憶啊。」林醫生說道：「海馬體，是人類的長時記憶保存組織，篡改這裡，可以讓人獲得錯誤的記憶。」

「這，這我的記憶還能信嗎？」寧原神情駭然的問道：「篡改記憶……那我以往的經歷不都可能是假的嗎？」

「這只能改一些短期內的記憶。」林醫生說道。

「只能改短期的？」寧原鬆了一口氣，他差點懷疑起自己穿越之前的經歷，想了想，他問道：「為什麼？」

「因為長期的記憶都失真啊。」林醫生笑了笑說道：「人自己都很難相信。」

「額……」

「哈哈，這其實是主控的設置問題。」林醫生說道：「主控只能寫入海馬體數據，而沒辦法改變海馬體數據。」

「怎麼說？」

「就是在你看到事物後，記憶還沒有被寫進海馬體，變成長時記憶的時候，黑客寫入一段數據覆蓋。」林醫生說道：「這樣你的記憶就會變化，事後再加一些心理誘導，你會對篡改的記憶深信不疑。」

「我去！」寧原感覺自己今天都要被震麻了，他接著問道：「那……怎麼區分呢？」

「有個很簡單的區分方式，你要是對某種記憶特別清晰，卻沒有相應的情緒波動，或者情緒不自然，那麼很有可能是了。」林醫生說道：「黑客篡改記憶的功能是依靠主控的數據寫入系統操作的，這個系統不帶情緒控制。」

「哦。」寧原又問道：「數據寫入系統？」

「對，一個用來輔助學習的機制。」林醫生說道：「當你有需要學習的知識，快速掌握的技能，主控就會寫進你的腦子中，方便學習。」

「我去！」寧原還是第一次知道這種離譜的功能。

他想了想，問道：「那數據不應該直接存在主控裡嗎？存在主控裡不就能用了？幹嘛還要寫進神經元裡？」

「哈哈，主控裡的數據，那只是數據，沒有辦法讓你在思考中運用。」林醫生笑著說道：「你學習一個新技能，先把資料下在主控中，在運用的時候，不還是要看嘛！要記憶的嘛！」

「誒~」寧原驚嘆一聲：「還真是誒。」

「看的過程就是你大腦學習的過程，主控只不過是把這個過程省略了。」林醫生說道：「因此，黑客篡改記憶後，會同時放出心理誘導，刺激你不斷回想這個過程，將記憶穩固。你想想看，那個時間點裡都發生了什麼？」

9：30。

那個時候……正好是遊戲剛結束，自己進入古神空間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