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說的傷心，一旁的蔣瓛聽在耳裡，也是止不住地感受到了一絲悲涼。

英明神武的洪武大帝，他這傳奇的一生實在是經歷了太多大起大落，大開大合。

在黃覺寺裡做過小沙彌，在大元的都城裏要過飯。

元兵過境，他甚至混在餓死的難民堆裡，這才逃過了一劫。

天命也好，時運也罷，在泥土和塵埃裡成長的一生，最終成為了大明王朝最頂尖的那個人。

那個人風光，榮耀，但卻如此孤獨。

一生摯愛馬皇后先自己一步而去。

沒有什麼，比親手送愛人離去還要痛苦、無助。

而緊接著，自己最寵愛的長子朱標也英年早逝。

白髮人送黑髮人的痛苦，猶如錐心噬體。

他是這個朝代的掌權者，也是這個遼闊疆土的守護者，捍衛者。

兒子們和孫子們是他最親近的人，血濃於水。

但這些人，也是時時刻刻虎視眈眈，磨刀霍霍，覬覦他皇位的野心家。

他最該信任的人，卻是時時刻刻想要從他手中將江山竊走的盜賊。

高處不勝寒的感受，便是如此吧！

面對眼前的洪武大帝，蔣瓛心中有懼怕，有敬畏，也有唏噓。

就在這一瞬間，蔣瓛覺得，這個男人竟是如此蒼老。

如此不堪一擊。

帝王的脆弱和疲倦，在這一晚體現的淋漓盡致。

這一刻，他不是一個帝王，而是一位父親，一位祖父。

蔣瓛看在眼裏，竟不由自主地關切出了聲音。

「陛下，切莫憂思過度啊！」

朱元璋嘴角勾起一抹笑容，不知是酸澀還是欣慰。

「咱沒甚好憂思的，找到小乙那孩子，咱心裏別提有多高興了。」

「蔣瓛，你說咱這兩個孫子，小乙和炆兒，誰更能守護得住這大明的江山？」

朱元璋問的輕描淡寫，蔣瓛卻是霎時被驚出了一身的冷汗！

這一道題，簡直就是送命題！

這種問題，是自己能隨隨便便就回答的嘛？

兩個孫子，都是皇室血脈，太子朱標的後人。

對於皇帝來說，這都是根正苗紅的嫡系孫兒！

只不過，朱允炆自出生便被養在深宮，受過最正統的教育。

在天下人的心目中，朱允炆就是太子朱標未來的繼承人，大明王朝日後的老大！

雖然太子朱標還未坐上皇位，便早早薨逝。

但在大部分人的眼中，朱允炆依舊是最有可能繼承這江山的人選。

唯有親近朱元璋的人才知道，這朱允炆雖極受孝悌之道，又飽讀聖賢之書。

可他身上的懦弱和不夠果斷，卻是被皇帝朱元璋所不喜的。

更致命的是，如今流落在外的朱標長子，懷王朱允煌已經被秘密找到。

更要緊的是，朱允煌如今深得皇帝喜愛。

雖然皇帝從未明確表態，但所有知曉此事的人都能感覺到。

皇帝心中的天平，已經極速向朱允煌傾斜了過來！

但，朱允煌身上也有一個致命的問題——

名不正，言不順！

流落在外十八年的皇孫，儘管身上有種種線索，能讓皇帝確信這就是自己流落在外的親孫子。

而經過蔣瓛的調查和李純然的佐證也可以證明，這位小乙公子，就是皇室血脈。

但這，並不足以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

更不足以讓那些滿是狼子野心的皇室後代所信服！

這，便是朱允煌日後能繼承大統的最大阻礙。

蔣瓛在心裏飛快地盤算了一通，面對朱元璋的敏感問題，遲遲不敢開口回答。

選哪個，都有問題。

萬一所說的不是皇帝心中的答案，那自己可要吃不了，兜著走！

「這……」

「皇長孫殿下和懷王殿下，都是太子殿下的後人，都是您的後人。」

「屬下相信，無論將來哪位繼承大統，都定會盡心儘力，守護好陛下的百年江山！」

「哈哈哈哈哈哈！」蔣瓛話音剛落，朱元璋便忍不住仰頭大笑了起來。

「蔣瓛啊蔣瓛，咱有時候真的很欣賞你這一點。」

「無論辦事還是說話，向來都是這般面面俱到，滴水不漏。」

「叫人挑不出半點毛病！」

蔣瓛抬手拭去了額頭滲出的汗珠：「陛下謬讚，屬下只不過實話實說罷了。」

取笑了蔣瓛這麼一通，朱元璋感覺到這會兒心情倒是好多了。

只不過，也有點餓了。

待明天忙完，高低得抽空去趟小乙的小院裏，讓他給咱燙涮牛肚吃。

對，狠狠吃他一大鍋！

想到這裏，朱元璋隻覺自己肚子裏的饞蟲已經全被勾出來了。

「罷了罷了，你退下吧。」

朱元璋擺擺手，示意蔣瓛退下。

天色不早了，明日還要上早朝。

養足了精神，明天忙完了，才有力氣去小乙的院子裏狠狠乾飯。

自從當上這皇帝之後，可以說是山珍海味，要吃什麼就吃什麼，想吃什麼就有什麼。

已經很多很多年，都沒有如此饞什麼東西了！

朱元璋敢說，自己這一夜裏做夢，夢的都是香噴噴的涮牛肚。

翌日，晨起。

「皇上駕到——」

隨著領事太監樸大呂一聲嘹亮的通傳，朱元璋三兩步便在龍椅上坐定。

皺眉凝望著殿內跪成一片的大臣，朱元璋眼尖地發現少了一個人。

「應天府府尹王爾興何在？」

一旁的樸大呂畢恭畢敬，雙手奉上一本奏摺。

「回陛下的話，府尹王爾興突發惡疾，派人前來告假。」

「據說應天府衙數名衙役，都在一夜之間感染風寒，告病在家了。」

「哼！」朱元璋接過奏摺，狠狠扔在了地上。

金鑾殿內的大臣，霎時間烏泱泱地跪倒了一大片。

「昨日不是極盡囂張，還在應天府的大街上公然燒人嗎？」

「怎麼今日就全部病倒在家？！」

「王爾興和這幫手下好生威風，國都之內，就敢當眾做此等草菅人命之事！」

「還有沒有王法？」

「還有沒有把這大明律例放在眼裏！」

「此等行為，和那燒殺搶掠的山賊有什麼區別！」

「這便是我大明的清官？」

「這便是我順天府百姓的衣食父母？」

「這簡直就是大明之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