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鈞聽了李少山金銀通寶的說法，稍微思考了一下，最終還是沒有想通李少山想說什麼，只能問道。

「還請明言。」

李少山盯著對方求知的眼神，眼神裡露出一種無奈，只能繼續解釋道。

「天子之德便是國家之信，天下人相信天子有德，則國泰民安。」

「而天子無德，則朝廷無信，百姓就會不相信錢幣還能換來衣食，失去了可以交易的渠道，自然人人自危。」

朱翊鈞聽到這裡，眼神忽然凌厲起來，隨後看向身後的眾人，想了一下，便讓大多人離開了院子，讓他們去門外等候。

事關天子治國之理，不該讓這麼多人聽到。

隻留下錦衣衛副指揮使在旁邊等候。

只有蘇櫻和公孫羽還在這裡，朱翊鈞自然不能趕主人出門。

若是李少山覺得這些話蘇櫻可以聽，那麼就算自己驅趕，將來李少山也會告知對方。

朱翊鈞在李少山面前不會做那種愚蠢霸道之事。

這些人中間很多人本就不想繼續聽李少山在那裡冒犯皇帝，苦瓜大師倒是想留下聽聽，可惜錦衣衛不同意。

等眾人都退出院子，朱翊鈞表示了歉意，又繼續問道。

「所以天子之德就是朝廷之信？」

「是，也不是。」

李少山看著皇帝，繼續說道。

「百姓需要朝廷有信，而如何證明朝廷有信，就是在於天子有德。」

「若是天子無德呢？」

「那朝廷之信自然不能再信，百姓易貨就會選擇山河之信。」

「古來朝代幾多更換，可山河依舊。」

「山河之信永不改。」

朱翊鈞低頭想了一下，又問道。

「天下用山河之信能如何？就能動亂天下嗎？」

李少山聽到這話卻是笑了起來，隨後說道。

「山河之信永不改，可衣食住行數量卻一直在變。」

「錢幣乃萬物等價之物，是度量萬物貴賤之尺。」

「尺長則物貴，尺短則物賤。」

「山河可出金銀之數固定，導致了囤積糧草絲綢這種產出之物，不如...囤積金銀。」

「囤積金銀之人可決定萬物貴賤，賤時買入，貴時賣出。」

「一出一進之間，貧者愈貧，富者愈富。」

朱翊鈞這時也聽懂了李少山的話，點點頭，說道。

「所以朝廷鑄幣，讓國家之信替代山河之信，那些人囤積了多了，朝廷便多發通寶。」

「可若是那些人放出錢幣，朝廷難道還能收回嗎？」

隨後他便想到了一件事，看向李少山，不確定的詢問道。

「與民爭利？」

朝廷大臣們總是用與民爭利這個理由阻止朱翊鈞這種皇家致富，他有些不確定自己想的對不對。

李少山倒是知道朱翊鈞想表達什麼，面露譏笑之色，隨後說道

「那就要看這個民倒是是天下百姓，還是那些想控制天下萬物貴賤之人了。」

朱翊鈞聽到這話，手中力道加大，扭斷了紙扇，怒道。

「那些人好大的膽子！」

李少山眼中露出冷漠，緩緩說道。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皇帝，唯物之說也包含了這句話。」

「不要看不起天下人的逐利之心，更不要覺得自己能夠壓製天下人的逐利之心。」

「你雖然經常被人稱作天之子，天下人對你都是萬歲之名，但你活不了一萬歲，上天也不會真的給你旨意，你只是一個人而已。」

朱翊鈞聽到李少山如此說話，手中紙扇扇骨在手裡扭曲了幾下，最終壓下了怒氣，問道。

「那我該如此處置這些人？」

「為什麼要處置？」

「這些人...這些人如此禍害天下，怎麼可以不處置，難道朕要放著不管嗎？」

「皇帝，這些人是人，你把這些人處置了，下一批替你做事的人就不是人了？」

「朕就不相信，這朝堂之上皆是這種自私自利之人！」

朱翊鈞說的咬牙切齒，可看向李少山，從他眼神裡，朱翊鈞發現對方不認可他這個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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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的紙扇已經徹底破損，朱翊鈞只能雙手握拳，瞪大雙眼說道。

「李公子不相信？」

李少山卻是澹澹笑著，說道。

「我信不信並不重要，重要的在於皇帝你信不信，更重要的天下人信不信。」

「擅殺朝廷重臣，可是天子失德之舉。」

「就算是驅逐朝堂，也需要名正言順。」

「皇帝難道告訴天下，因為瘋郎君的幾句胡言亂語，就要貶斥朝廷大臣嗎？」

朱翊鈞深呼一口氣，手指輕敲椅柄，隨後眼神恢復清明，看向李少山的眼神露出讚賞之色，

「瘋郎君這個名字的確不好聽，大明國師如何？」

這就是真正的在招攬李少山了。

在這之前，朱翊鈞隻想從李少山知道一些道理，現在他想讓李少山替他治國，最起碼去說服朝廷大臣。

現在的他想讓李少山替他治國。

大明國師這個稱呼的確尊榮，可惜李少山看不上，只是問道。

「皇帝知道天下弊端所在了？」

「丈量天下萬物的錢幣之數，朝廷無法控制。」

「可皇帝知道天下有多少錢幣在富足之家中囤積？」

朱翊鈞聽到這話，有些猶豫，隨後緩緩說道。

「這，應該不多吧？」

李少山又笑了起來，隨後說道。

「若是大明剛剛立國之時，的確不多。」

「可大明已經立國兩百年。」

「食物會腐敗，衣服會破爛，房屋會倒塌，道路會廢棄。」

「可金銀通寶，一直都存在，它們本就會存在很久。」

「甚至還能繼續存在更久。」

「想以江河之水填海，皇帝，你只是個凡人，做不到的。」

這就是封建王朝的末路，朝廷一直開礦鑄幣，生產力卻無法提升，貨幣積累的卻越來越多。

如果不是很多人喜歡囤積金銀通寶，還有儒家在奴化百姓，大明的經濟早就崩潰了。

朱翊鈞聽到李少山如此危言聳聽的話，立刻站了起來，認真的盯著李少山，隨後緩緩坐下，問道。

「李公子心中應有改變之法吧！」

李少山此時卻低下了頭，他如果能夠將工業化弄出來，的確能夠提升生產力，也能緩解大明的貨幣危機。

可現在他不想走這條路，太累，也太麻煩。

既然這條路走不通，大明就只能走上另外一條路。

「的確有，可皇帝真的敢做嗎？」

「朕有何不敢！」

李少山盯著對方認真的眼神，隨後也說出了答桉。

「度量萬物之尺已經太長，你收不回來，也不敢收回來，那麼就只能讓產出之物變得更多。」

「大明產出的確有數，但大明之外，卻有很多地方。」

「若是盡歸大明，自然可以補天下萬物之缺。」

「刀劍出鞘，大明之外，皆是無主之地。」

「皇帝，你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