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瞻圻聞言心中一動。

面前這個二十齣頭，方臉短髯的年輕人居然就是以一己之力挽狂瀾於既倒的於謙，於少保！

不過此時的於謙還沒有經歷過朝堂的洗禮。

渾身散發著一股子桀驁不馴的氣質。

朱瞻圻仍舊面不改色地說道：「你有何事？」m.

於謙先是作了一揖，然後說道：「學生觀王爺言談舉止，知道王爺也是讀過聖賢書之人。」

「我等個個都經歷了至少十年寒窗苦讀，如今以清白之身進京趕考，在人前裸體跣足，學生以為不但有辱斯文，而且有違人道。」

「何況，太祖在朝之時，曾有言在先，會闈舉子皆是大明棟樑，何須如賊一般防範？」

「科考沐浴搜身一事，學生隻曾聽聞異族政權金國曾經施行，在我中原漢人朝堂聞所未聞！」

於謙一番話說得唾沫星子亂濺，引得其他考生紛紛附和。

朱瞻圻微微一笑，沒有正面回答於謙，反口問道：「於謙，此次應考，你可有夾帶？」

於謙一愣，下意識回道：「學生即便是落榜，也不會做如此齷齪之事！」

朱瞻圻點點頭接著說道：「嗯，很好，本王再問你，你於氏一門以何為業？」

於謙雖不明所以，仍舊慨然說道：「學生滿門世受皇恩，曾祖官至三品，祖父也曾在工部為官。」

「父親醉心學問，沒有走上仕途，在鄉潛心治學。」

「我於家向來以忠直崇義作為門風！」

說這話的時候，於謙神色中不自覺地流露出了一股自豪之色。

朱瞻圻也是稍感震驚，沒想到於謙不僅出生於書香門第，還是一個官宦世家。

朱瞻圻正色說道：「既如此，露父母之形，顯清白之體，哪裏說得上是有辱斯文？」

「更何況大成至聖先師孔子不也曾人前當眾沐浴」

於謙驚訝地瞪著雙眼：「王爺可有證據？無端毀謗聖人，罪名可是不小！」

朱瞻圻淡定一笑：「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可是聖人之言？」

「帶著七十二門徒在沂水邊上沐浴，算不算是當眾沐浴？」

「……」

一番話另於謙啞口無言。

朱瞻圻接著說道：「歷來科考，夾帶成風，自唐代開始，已經有了搜檢制度，但考生們仍舊各顯神通。」

「頭髮裡，鞋底裡，硯台裡，大腿上、肚皮上，甚至是褲襠裡，搜查出夾帶之物不止一次吧？」

說完他笑眯眯地看了於謙一眼，順便掃視了一圈眾考生。

一些心虛之人已經開始有了些許慌亂。

「但是，……」

於謙剛要開口說話，朱瞻圻一抬手，製止了他。

「本王知道你想說什麼，先聽本王說完！」

「你們十日前在夫子廟前鬧出那麼大的動靜，說到底不是為了要一個公平公正？」

「如今朝廷體恤大家，給了大家一個公平的機會，何不好好珍惜？」

「於謙，你剛才信誓旦旦說自己沒有夾帶，這個本王深信不疑，可是你能確保後面的千餘名舉子全都是乾乾淨淨的？」

「如果再出現一個段天德這樣的，是不是還得要死上一堆人？」

這話說的於謙心裏一愣：我就隨口一說，這淮王怎麼就深信不疑了？

朱瞻圻自然沒空理會於謙的小心思，他突然拔高了聲音，對著一眾考生說道：「列位，本王想跟你們打一個賭。」

「本王隨便在你們中間挑出五十個人，扒光了仔細搜查，必有夾帶！」

「如若沒有，本王願意脫光了衣服在這秦淮河畔走上一圈！」

話說到這個份上，現場鴉雀無聲。

尤其是一些的確夾帶的考生，更是大氣都不敢出，滿腦子都在琢磨如何將夾帶之物毀屍滅跡。

於謙也是長嘆一口氣，不再掙扎。

朱瞻圻知道讀書不易，而且大部分夾帶的考生也不是天生的壞人，畢竟金榜題名的誘惑對於苦讀多年的士子來說實在是太大。

本著懲前毖後，治病救人的宗旨，朱瞻圻高聲說道：「既然大家已無異議，那就入場吧。」

「朝廷為大家準備了全套的衣服鞋襪和文房四寶，進入貢院之前，你們隨身攜帶的一切東西，將由王府護衛將士代為保管！」

「進場之前，你們帶了什麼東西，想了哪些手段，本王既往不咎！」

「但進場之後，若被發現有作弊嫌疑，必嚴懲不貸！」

聽到這話，那些懷有小心思的考生這才如釋重負。

人群中有不少考生悄悄地往後排溜去，不用猜也知道，肯定是處理那些夾帶之物去了。

朱瞻圻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權當沒看見。

於是千餘名考生在幾十個臨時浴房後面排起了長隊。

挨個進入浴房之後，在五六名將士的監督之下，批發赤身沖洗乾淨，而後才身著朝廷統一的衣服進了貢院。

貢院之中天、地、玄、黃、宇、宙、洪、荒等各排號舍都安排了不少將士往來巡邏。

基於這種陣勢，考生們基本上已經沒了作弊的可能。

忙活了一上午，考生們才全部入場完畢。

令朱瞻圻萬萬沒有想到的是，仍有兩名考生鋌而走險。

其中一名考生將兩枚銅錢大小的袖珍書籍，用油紙包住，藏進了嘴裏，想要矇混過關。

可他沒想到的是在沐浴的時候，護衛將士還會盤問其籍貫履歷，以便造冊登記。

這一盤問，便漏了餡兒！

還有一名考生更絕，同樣是一本拇指般大小的袖珍書籍，硬生生地塞進了那個不能說的地方。

也不知是昨日吃壞了肚子，還是沐浴的水不夠熱，就在馬上要順利過關的時候，一陣響亮的放屁之聲將夾帶之物直接崩了出來！

十日前段天德和候泰的慘狀歷歷在目，當這兩名考生被帶到朱瞻圻跟前的時候，已經無法站立，直接攤坐在了地上。

朱瞻圻看著面前瑟瑟發抖的兩名考生，又是可憐又是可氣。

「將此二人，在禮部前枷號示眾一個月，之後廷杖五十，發往原籍為民！」

兩人小命算是保住了，對朱瞻圻感恩戴德。

隨即，四名護衛將這兩人架了出去。

朱瞻圻清點了一下人數，發現仍有幾十名缺考的考生。

轉念一想，隨即瞭然。

必然他們是在身體的各個部位寫上了不該寫的東西，一時半會兒處理不幹凈，因此果斷的放棄了此次考試。

朱瞻圻暗暗下定決心，一定要徹底扭轉科考的不正之風。

擔任了主考的這些天，朱瞻圻查閱了不少歷朝科場作弊的資料，對各種作弊手段進行了歸納整理。

考生們的創造力，可遠不止夾帶這一種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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