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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梅森作品:黑墳》《黑墳》第一章(22)
就在這時,他**的腳板無意中踏到了一個硬硬的、冷冷的、圓乎乎的鐵東西上,他彎下腰,用顫抖的手一摸,天哪,他簡直不相信,這竟是他的燈!

他找到了他的燈!

他把燈抱在懷裡,像抱著自己的生命,他用滿是淚水的瘦臉親它、用尖尖的舌頭舔它,當他的舌尖觸到油燈時,他嗅到他早已聞慣了的那種生豆油的氣味。

油燈的提把摔壞了,但整個燈是完好無損的,燈壺裡的半壺油還在,卡在燈盞底座旁的洋火還在;而且,這燈躺在一堆乾煤渣上,沒受到水的浸泡。

他的手哆嗦著,將那卡在燈盞底座旁的洋火取了出來,爾後,又將一塊半個巴掌大的磷紙取出來展開。

他擦火了。

第一根洋火擦著了,不料,因為燈頭上的燈芯縮到了鐵皮捲成的燈管裡,油燈沒點著。

他撥了撥燈芯,又擦著了第二根洋火,極順利地點著了燈。黑暗的地下重現了一星微弱而可憐的光明。

小兔子激動得渾身顫抖,獃獃望著那黃豆粒大小的燈光愣了良久、良久!在那微弱的燈光中,他彷彿看到了大地上那早晨和傍晚的太陽,看到了母親淒苦的笑臉。

他開始打量他棲身的這個地方。

這地方的冒頂是嚴重的,燈光所及之處,至少有三架棚梁冒落了,有些冒落的棚腿和棚梁的表面已被燒焦了。他頭上的兩架棚梁還沒冒落,架在兩架棚梁之間的頂板安全而穩妥地保護著他頭上的一方天地。煤幫邊上的水溝已被冒落的煤塊、矸石堵住,溝裡的水溢到了地面上,有一段地方的水淹沒了走馬車的小鐵道。

他決定立即離開這裡,尋找上窯的道路。他揣摩,只要沿著找馬的道路退回到西平巷的大巷口,就可以得救了。他記得他在這條黑暗的支巷裡沒走多遠,充其量不過半裡路。這條支巷的一端連著一條裝有照明燈的、斜插過來的支巷,他要先走到那裡,然後,朝西平巷的大巷口摸。

他沒有把握,不知該向哪個方向走。

這時,他無意中看到了一個他所熟悉的帶箭頭標誌的小木牌,那小木牌吊在一架歪斜的棚樑上,那個紅紅的、標誌著通向西平巷道路的箭頭,堅定地指著他剛剛摸過來的那個方向。

他有了一絲疑惑,不是對那木牌,是對自己。他不能懷疑那木牌,儘管他不認識那木牌上的字,可他知道:紅色箭頭指的是上窯的道路!他下窯的頭一天,櫃上的工頭就向他鄭重交代過:下窯不能亂跑,迷了路就看木牌,紅箭頭指通向井口的路,白箭頭指通往各個迎頭,各個窩子的路。這一點,他記得清清楚楚。

他懷疑自己從昏迷中醒來時搞錯了,在黑暗中朝大巷的深處摸了幾步。

他不再猶豫,端著燈,按照紅色箭頭指示的方向,一步步摸過去。他重新穿過那兩架塌落的棚梁,機靈地越過正在往下掉渣的冒頂區,然後,腳蹚著溢滿地面的黑水,順利地向前走了大約十餘丈。

再往前,道路不通了,橫七豎八的支柱、棚梁、冒落的矸石幾乎將整個巷道堵死了。

他用燈照著堵在面前的障礙物,最終發現,這些障礙物當中有許多空隙。他試著往裡鑽,沒鑽進去。於是,他一躍爬上了幾乎連著棚頂的廢木亂石堆,硬是貼著棚頂的木樑爬了過去。

又走了不過丈余,整個巷道完全被冒落下來的矸石渣堵住了,這堆矸石渣堆得嚴嚴實實的,像山一樣擋在面前,根本沒有任何縫隙。

他隻好用手去扒。他將燈火撥得更小了一些,把那半截掛在胸前的濕漉漉的褂子脫下了,和燈一起,擺在一根打斷了的棚腿上。

冒落的矸石很松,他扒得不算太吃力。幾塊大矸石被掀掉後,他發現了一根圓圓的、光滑的木頭柄。他不知道這是一把鎬,還是一把鍬,他拽了幾次沒拽動,隻好又伏下身去扒。

這時,他扒出了一個人的腦袋,一個已經血肉模糊、無法辨認的腦袋。一股濃重的血腥氣直往他鼻子裡灌,他簡直嚇壞了,猛然轉過臉去,繼而,便是一陣痛苦的嘔吐……

這是他碰到的第一具屍體。

二牲口年輕時據說是很英俊的,腰桿決不像如今這麼彎駝,臉上也沒有這麼多的傷疤、皺紋,兩隻眼睛大而有神,曾使田家鋪的很多女人為之傾倒。那時,民國尚未開元,大清皇上還在北京坐著龍廷。皇上熱衷洋務,要自強求富,於是乎,便欽命直隸總督李鴻章操辦此事。李大人派了一個年輕的候補知縣到鄰縣青泉開辦官窯局,二牲口在那時就下了窯,地地道道是個老窯工。那時節,這地方上的風氣尚沒有淪落到今日這個地步,但已世風日下,男女之間的事也已無法防範。二牲口就是在開窯的第四年春上,被一個在野地裡挖野菜的年輕女人勾上的。那時節,他剛剛二十齣頭,在年輕的女人面前,是無論如何不能保持冷靜的。

他脫了那女人的褲子……

他和那女人結了婚。

似乎為了報答他,又彷彿是為了懲罰他,那女人開始賣力地替他生孩子,一年一個,十二年中生了八個;其中,一個兒子,一個女兒,沒滿月便死了,活著的六個孩子像六隻狼羔子,一睜眼就要吃。他隻得沒黑沒夜地乾,累彎了腰,累駝了背,累得只剩下一張鬆弛的老皮和一把僵硬的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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