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床號響亮的回蕩在酒店中，驚醒沉睡的眾人。

陸行抱著被子坐在床上，頗有「我是誰？我在哪？發生了什麼？」的茫然。

旭日初升，拉開窗簾，新鮮空氣湧入房間。

陸行打了個哈欠，穿著拖鞋去刷牙洗臉，困頓的大腦逐漸清醒，伴隨著久久不肯停息的嘹亮歌聲，終於意識到了什麼叫「軍訓化管理」。

「陸行你起了嗎？早餐只在這個時間點開放，等過了時間就吃不上了。」

副導演敲開門，見陸行已經收拾好了，大感欣慰，一邊帶著陸行去餐廳，一邊跟他交代那些瑣事：「昨晚忘記把日程表給你了，你先收好，反正作息安排都是固定的。具體的休息時間根據拍攝安排來調整，如果當天沒有你的戲份，那你可以自由安排時間，不過咱們是封閉式拍攝，所以不能離開片場，頂多在酒店補覺什麼的……」

陸行接過日程表，又聽見副導演繼續道：「你沒帶經紀人跟助理是好事，不然還得送回去。杜宇他們來得早，經紀人跟助理一早就回去了，哦，對了，你要是有什麼特殊需求的話，可以跟我說，我讓場務給你安排。」

第一次參與劇組拍攝的陸行一臉茫然：「特殊需求？」

副導演詳細解釋道：「比如說需要什麼牌子的耳塞眼罩、再比如說要定一些下午茶之類的，這些原本應該是助理幫你安排的，咱們劇組不允許帶助理，就統一交給場務安排了。」

說話間，他們已經走到了餐廳。

杜宇跟李凌夷已經習慣了劇組的軍事化管理，並迅速在嚴格的管理制度下熟悉了起來，正坐在一起吃早餐，看到陸行跟副導演進門，杜宇熱情的朝他們招手。

早餐是自助式的，大概是考慮到不同人的需求，各色早點琳琅滿目，陸行拿了些吃的，坐到了他們旁邊。

杜宇邊吃邊問：「對了，我記得你昨天來的時候沒帶經紀人跟助理，是不是導演跟你透了口風？我們來片場的第一天，導演又是查行李箱又是讓助理走人的，給所有人來了個下馬威。」

「那場景你是沒親眼看見。完全不留情面，有演員拒絕，直接被趕出去了，」杜宇搖頭道：「反正那之後整個劇組都老實了。」

他這麼一說，陸行不由回想起昨天王賀大吐苦水的畫面，品出了幾分黑色幽默。

副導演在一旁笑眯眯的道：「讓助理回去，主要是酒店住不下這麼多人，再說了，助理進進出出的，哪還叫封閉式拍攝啊？」

昨天那一聊，杜宇可是清楚副導演到底跟誰才是統一戰線的，聞言忙「表忠心」：「我對這個安排沒意見，就是隨口一聊。反正那些大導演的劇組也都不讓帶閑雜人等……」他撞了下李凌夷：「對吧？凌夷？」

全程沒吭聲的李凌夷點了點頭：「歸根到底是其他人覺得導演是新人，要求沒那麼嚴格，所以抱了僥倖心理。」

副導演唏噓道：「別看導演是新人，但在這上面可一點都不像新人，沒看製片人都躲出去了嗎？這叫一山不容二虎。」

杜宇擠眉弄眼：「製片人跟導演是老虎，那何pd你是什麼？」

副導演：「我就是給老虎打下手的，天生的操勞命。」

吃完早飯，他們一起去了片場，片場已經忙碌了起來，工作人員正在做拍攝前的準備，王賀坐在椅子上翻劇本，副導演過去跟他確定今天的拍攝準備，陸行他們則去了化妝間。

副導演拿著安排表問王賀：「導演，等會就按昨晚上定下來的拍攝計劃走？」

王賀看了眼安排表，點了點頭，副導演去片場各處轉了一圈。

一切準備就緒，開拍的第一條是陸行的單人戲份。

杜宇搬了兩把小板凳，找了個視野極佳的位置，招呼李凌夷一起坐，壓低聲音竊竊私語。

杜宇：「今天開拍的第一條，而且還是單人戲份，不得撞導演槍口上？」

就他們這幾天的拍攝經驗來看，導演對每天開拍的第一條要求總是格外的高，然後隨著拍攝條數的增多，耐心下降，要求也會逐漸降低。

而單人戲份，對演員的要求本身就比較高，前幾天的拍攝中，單人戲份往往是cut次數最多的戲份，也是最容易招來導演狂轟濫炸的炸·藥包。

這些因素結合起來，導致劇組拍了好幾天，但拍出來的成果寥寥無幾，大家對拍攝進度產生了相當不樂觀的猜測。

製片人不知道從哪冒了出來，為了避免引起王賀的注意，他躲在角落裡拽著副導演竊竊私語。

製片人：「之前你說跟他談談，談了嗎？」

副導演：「談了，他說他已經降低了要求，沒法再低了。」

製片人一臉狐疑：「你怎麼談的？這是導演的第二部戲，把握不好節奏很正常，但你得在一旁看著點，別指望我給你們超預算啊。反正不管電影拍沒拍完，錢沒了我是不會給批的。」

「我也是這麼說的，導演說他心裡有數，」副導演瞄了眼製片人：「而且這才拍幾天，你就急哄哄的去跟導演說，拍攝進度太慢，你看導演理你嗎？不噴死你算你運氣好。」

「所以我不是沒自己上嗎？讓你去委婉的提醒了一下。」

說道這，製片人摸出煙，摩挲了下，想起劇組禁止抽煙的規矩，又愁眉苦臉的放了回去：「但我的感覺不太好，新手導演總是有一堆毛病，更別說像王賀這樣的天才導演了……」

他遇到的可太多了。

副導演剛想說什麼，見拍攝正式開始了，就咽回了原本想說的話，盯著被攝影機包圍的陸行，壓低聲音道：「比起這個，我現在更關心我們的男主角。」

製片人也投去了視線，喃喃自語道：「要是導演等會罵人了，你記得上去攔一下，雖然說陸行是新人演員，但人家一部戲就拿了最佳男主角……」

話沒說完，片場那些竊竊私語的動靜突然消失了，所有目光都凝聚在了陸行身上。

陸行不清楚劇組其他人的想法。

在他看來，這是一幕非常簡單的單人戲份，主要拍攝他從巷子裡走過的畫面。

這是主角從小玩到大的巷子，巷子裡的人、巷子裡隨處擺放的物件都是他最為熟悉的存在。

這是電影開頭用來引入主角背景設定的那一幕，幾乎沒有什麼拍攝難度，純粹就是用來讓他熟悉拍攝狀態的。

所以他毫無負擔的開拍了。

鏡頭跟隨著畫面中的焦點，小巷的牆面上刷滿了各種各樣的小廣告，堆放著各種雜物，壓縮了小巷的實際通行空間。

陸行的穿著相當簡單，化妝師在化妝時刻意突出了那股稚嫩感，這讓陸行看起來愈發年輕。

雜亂破舊的小巷子，陸行走的相當輕鬆，他熟悉這裡的每一寸空間，在遇到障礙物時壓根不需要刻意避讓。

一切都如此自然，他的步伐、表情和動作，就像是劇本上那個活在市井間的年輕人突然走出紙面，跨越文字，來到了他們面前。

安靜的片場，只有王賀的聲音響起：「很好，這一幕過了，準備下一幕。」

他的聲音打破了沉默，副導演指著屏幕上的畫面，跟一旁的製片人道：「你注意到了嗎？」

製片人若有所思：「是那些動作就像是下意識的本能，他的表情則告訴觀眾，他壓根沒注意到這些，他正在欣賞風景。」

杜宇的視線在片場和鏡頭畫面上反覆來回，察覺了不同：「導演鏡頭裡的畫面跟我們直接看到的畫面不太一樣。」

李凌夷：「我們直接看到的畫面裡還有其他東西會分散我們的注意力，但在導演的鏡頭裡，那些東西全都被陸行掩蓋了……」

杜宇跟李凌夷異口同聲的說出了一個詞：「鏡頭語言。」

李凌夷喃喃自語：「之前我看《迷失》的時候，就感受到了。在拍攝陸行時，導演的鏡頭裡充斥著捕獲觀眾視線的特殊魅力——不過《迷失》只有一個主角，沒有其他演員，所以我不確定……」

王賀沒在意其他人在說什麼，久違的順暢拍攝，讓他的心情好了許多。這才是他熟悉的拍攝狀態，演員能演出比想象中更好的畫面，而不是像前幾天那樣，連最低標準都達不到。

陸行看了遍回放，覺得還行，習慣性的看了眼王賀。

王賀立馬給出了回應：「演得太好了！比我想的更好，簡直就是男主角本人，不，男主角本人都沒你像。不愧是最佳男主角！」

副導演跟製片人碰了個眼神。

副導演：這還是我們認識的那個導演嗎？

製片人：原來導演會說人話啊。

杜宇也跟李凌夷碰了個眼神，奈何李凌夷的「閱讀理解」能力不佳，沒看懂杜宇到底想說什麼，注意力仍停留在屏幕上。

王賀這麼一說，陸行也找到了熟悉的感覺，就是拍攝《迷失》時生怕他跑了的感覺——所以王賀再怎麼誇，在陸行心裡都缺乏可信度。

陸行沉吟兩秒，按照拍攝《迷失》時的經驗，覺得還是再多拍一條比較保險：「再拍一條？」

副導演跟製片人齊齊冒了個問號。

王賀對此習以為常：「你對自己的要求太高了，雖然我不介意，但前些天副導演才找我談過拍攝進度的事……」

副導演老老實實的背鍋，跟著勸道：「既然導演覺得沒必要重拍，那咱們繼續拍下一條吧，今天的拍攝任務挺重的……」

陸行就將注意力轉移到了接下來的拍攝上。

接下來的拍攝戲份相當重要，是主角陰差陽錯誤入殺人現場，跟反派打鬥的戲份。

反派扮演者是個老戲骨，常年活躍在各大電影的配角欄，也是王賀試鏡時最早定下來的演員之一。

陸行跟他打了聲招呼，對了下接下來的打鬥戲要怎麼打。

劇組有武戲指導，他將打鬥戲拆分，詳細的跟陸行他們解釋動作以及站點。

趁著陸行他們補課的功夫，王賀抓緊時間拍攝其他演員的戲份，沒一會，片場又被王賀的怒吼聲包圍了。

杜宇原

反覆cut也不主要是李凌夷的問題，只不過是重演了最近經常出現的情況而已，要麼是多人拍攝時有人拍攝不到位，要麼是鏡頭的位置不對，要麼是道具出了瑕疵，要麼就是純粹的沒拍出來導演想要的畫面……

總之，哪怕拍攝前準備的再充分，拍攝時也能出現一萬個突發意外，而每一次cut都無疑都是在導演的怒火上澆油。

杜宇不忍心看下去，視線一轉，落在了陸行跟楊欽身上，他們在練習打鬥戲，看起來完全沒受到導演的影響。

當然，陸行有足夠的底氣忽略導演的怒火，畢竟他可是這些天內唯一一個一條過的演員。

杜宇對之後的對手戲產生了期待：「感覺試鏡時受到的壓迫感沒剛才鏡頭裡的畫面強啊。」

另一邊，解決了出瑕疵的道具事件後，副導演溜達到了製片人身旁：「難得啊，以往這時候你不都已經跑路了嗎？今兒怎麼沒走？」

製片人朝陸行的方向示意了下：「我等著看接下來的拍攝呢。」

副導演也看了眼陸行的方向：「我知道導演為什麼在片場那麼易怒了。任由誰體驗過這種拍攝狀態，再來看其他演員，難免會格外挑剔。」

製片人有些驚訝：「距離之前試鏡的時候才過去幾天，你的評價怎麼一下子變得這麼誇張了？」

副導演：「不是陸行的演技，是陸行跟導演加在一起之後發生的質變。你沒發現剛才的片段跟試鏡的時候有什麼區別嗎？」

製片人：「我沒你在電影拍攝上花的時間久，你直接說答案吧。」

副導演：「導演鏡頭裡的陸行跟鏡頭外的陸行不是一回事。角色的張力、氛圍的感染力以及陸行的演技，在導演的鏡頭裡被放大了無數倍……」

說著，副導演看了眼製片人，發現製片人一臉「越說越玄乎，你在扯什麼屁話」的表情，換成了更簡單易懂的解釋：「還記得繆斯女神的說法嗎？導演對鏡頭裡的陸行有角色濾鏡，他的鏡頭同樣表達出了這一點。」

製片人皺著眉：「我不關心導演是怎麼做到的，只要他能在整部電影裡始終維持同樣的水準，那這部電影絕對能爆！」

副導演沒吭聲，製片人順著他的視線看去，發現陸行跟楊欽正在對打戲，兩人的動作流暢絲滑，壓根看不出是剛學的。

尤其是陸行，在整部戲裡，陸行的人設是不擅長打架，但實際上天賦異稟的武學奇才，換句話說就是看起來不會打架，但真上手了總能憑藉「運氣」跟敵人五五開。

這個設定很有喜劇效果，但對演員來說，要想演出這種效果就沒那麼簡單了。

他得看似磕磕絆絆、笨手笨腳，但實則恰到好處的躲過敵人的攻擊，還得用看似是「意外」的肢體動作來反擊敵人。

這導致陸行的打鬥戲動作和走位都十分複雜，要想做到流暢的跟對手過招，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但現在看來，陸行好像已經做到這一步了。

一整場打鬥戲完整的過下來，楊欽沒察覺動作不連貫帶來的卡頓，幾乎無法掩蓋自己的驚訝：「你之前練過？不對，你是現學的，這麼快就學會了？」

陸行在反覆嘗試這些動作，加深記憶，順口道：「我對格鬥很感興趣，系統的學過一些。」

武戲指導聳肩：「我看過《智體大沖關》的片段，這麼說太謙虛了。很明顯，你有相當紮實的肢體鍛煉功底。」

武戲指導來了談興：「我知道好幾個導演都在找有武術功底的演員，我給你推薦幾個？你認識黃導嗎？他正在籌備的大製作就是武俠戲，就是檔期有點衝突……」

不知道什麼時候走過來的製片人咳嗽了一聲：「老劉，剛開拍就挖人不太好吧？陸行要是跟你跑了，咱們這部戲還不得開天窗？」

武戲指導嘀咕了一聲：「那可是黃導籌備了兩三年的電影……」

這確實很讓人心動，副導演趕緊岔開話題：「我看這部分打戲陸行已經學得差不多了，別浪費時間了，下一場等會就開拍了。」

副導演這麼說的時候，王賀的聲音還在片場內激烈回蕩，以至於這句話相當缺乏可信度。

製片人伸手搭著武戲指導的肩膀，帶著他去了角落，隱隱約約傳來了「威脅聲」：「你剛才那些話要是讓王導聽見……」

武戲指導壓根不怕：「他又不能拿我怎麼樣？本來就是林pd死磨硬泡非要讓我來搭把手的，我早說了，我接下來還要忙好幾部大製作的打戲……」

製片人很是圓滑：「別生氣，跟你開玩笑呢，咱們老實說，這部電影潛力不小吧，你來幫一把賺個人情不虧吧？」

隨著他們越走越偏，對話聲漸漸消失，沒一會，製片人帶著滿臉笑容的武戲指導回來了。

陸行嘆為觀止，深覺這劇組裡的工作人員各個都是高段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