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路上。

「東西我都給你留著，保暖設備該用就用，」黃導拽著劉導的手，語重心長的道：「我知道你想維持拍攝場地本來的模樣，但也不能拿健康去拚。你都這把年紀了，山上天又那麼冷……」

劉導試圖把手從黃導手裡拽回來。

大根走在前頭，青龍跟在他身旁，偶爾搖下尾巴，間或用警惕的目光看一眼陸行——這個人類老是動不動就摸它的頭！

陸行的手剛伸出去，就收穫了青龍警惕的注視。

他恍若未覺，淡定的捋了把青龍，接著話茬繼續道：「……之後我讓人給你帶些寵物玩具，之前那批玩具壞了就扔了吧，填充物都灑一地了，別縫縫補補了。對了，等我忙完這陣，我就回來看小花。你喂飯的時候記得多給它喂點肉，我一直看著呢，大花跟二花老是仗著自己體格大搶小花的飯……」

大根也不說普通話了，用方言流暢的道：「不用買那麼多玩具，我給它們編點竹子做的就行。對了，我給你帶了點土特產。」

陸行警惕的看了眼大根遞過來的籃子，撩開上面蓋著的碎花布，見是臘肉、松茸之類的真·土特產，才接了過來，繼續道：「之前教你怎麼用平板發消息的步驟沒忘吧？到時候咱們直接用平板聯繫。」

大根連連點頭：「我沒忘。」

嚴pd跟孫易恆落在最後面，看著前面兩兩分隊的組合，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

嚴pd：「你這幾天有心事？」

孫易恆搖頭搖到一半，又點了點頭。

嚴pd善解人意：「是不是有其他事要忙，不好意思請假？你別被黃導唬住，你要有事忙，不用非跟著我們折騰。」

孫易恆搖頭：「我在琢磨角色。」

嚴pd笑了笑：「沒事就行。我還以為黃導上次跟你說了什麼，導致你這幾天老心事重重的。」

孫易恆不吭聲，嚴pd繼續道：「你也別給自己那麼大壓力，不然這根弦遲早得斷掉。你看看黃導，電影兩年沒開拍，他嘛事沒有……」

孫易恆突然插了一句：「黃導打算開拍了。」

嚴pd楞了下：「什麼時候開拍？」

孫易恆：「等咱們拜訪完杜導之後，他就準備忙正事了。」

嚴pd眼睛一亮——這對他來說絕對是個好消息，畢竟他們此行最後的目的地就是黃導的劇組。

不過他很快反應了過來：「所以你這些天心事重重的，是在擔心拍攝？」

孫易恆點頭。

這事嚴pd就沒法說什麼了，他拍了拍孫易恆的肩膀，給出過來人的建議：「扛過去就好了。」

另一邊，劉導拽不出手，終於憋不住了：「你鬆開！是我樂意送你下山嗎？還不是你拽著我不放？」

黃導裝作沒聽見，語重心長的道：「零食都留給你們了，你吃零食的時候，就像我們在通過它陪著你……」

劉導被他酸得隔夜飯都快吐出來了，拆台道：「你那是特地留給我們的嗎？分明是背不動那麼多東西，所以把東西全留在山上，自己輕車上路。」

黃導不高興了：「你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劉導更不高興：「你但凡有點人性，也不會拽著我送你下山，山路這麼難走，我等會上山還得爬半天呢！」

黃導據理力爭：「咱們都不知道要多久不見了，你送送我怎麼了？咱們之間的感情就這麼脆弱嗎！」

劉導聲音比他還大：「你是不會打電話？還是不參加三月份的金羽獎了？怎麼就不知道多久不見了？」

黃導沒聲了，取而代之的是嚴pd興奮的動靜：「快快快，拍到了沒？著名導演當眾反目成仇，這背後究竟是人性的醜惡還是道德的淪陷？敬請收看下一期的節目……」

黃導跟劉導齊刷刷的扭頭看嚴pd，正指揮工作人員的嚴pd咳嗽一聲，收回過度興奮的手：「預告，我在思考節目預告要怎麼剪呢。你們別管我，你們繼續。」

為了避免在節目中落入「究竟是人性的醜惡還是道德的淪陷」這個境地，黃導跟劉導在接下來的對話中始終保持輕聲細語的音量，不給嚴pd任何可乘之機。

見黃導跟劉導的爭論告一段落，陸行跟大根道：「糖都留著，你要是有特別喜歡吃的，就拍照發給我，我到時候給你帶一點。」

大根也剛把目光從黃導他們身上收回來，他用方言時說話很流暢：「他們關係真好。」

陸行笑了一下。

大根又道：「你春天再來。春天山上的花都開了，我可以帶你去看花，吃甜果子，抓小兔子，那時候水面解凍了，我們去河裡玩。」

陸行：「好，我春天再來。如果我沒來，下一年春天花還是會開，果子還是會有——我們總能在春天再會。」

大根點頭，悵然道：「我現在知道，為什麼他要來這裡拍電影了。等很久很久以後，我老了，你也老了，大家都老了，我們還是可以通過那些畫面，想起此時此刻。」

陸行：「你是不是捨不得我們離開？」

大根點頭：「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命運，起碼我們之後還能重逢。在山上，分別總是更頻繁，也更殘酷。」

陸行輕聲道：「山下的世界很大也很小，沒有生死相搏，只有日復一日。如果有一天，你覺得山下的世界更好，那你就下山吧。」

大根搖頭：「我是守山人，山就是我的家。外面的世界再好，也不是家。」

他們在山腳告別，大根臉上洋溢著笑容，他的眼睛格外明亮，像是青龍，又像是那只在蒼穹下飛翔的鷹。

*

黃導他們之所以那麼痛快的把那些露營設備留在山上，主要是因為杜導在城裡，酒店隨處可見，不需要這些累贅。

不像劉導，見面前得換好幾個交通工具，見了面之後還搞得跟野外求生一樣。

杜導跟劉導離得不遠，大巴車開了一天，他們順利的跟杜導接上了頭。

杜導在大巴車上熱情的跟眾人打招呼。

「黃導，幾天不見，你都瘦了，山上的日子不怎麼樣吧？嚴pd！久仰大名久仰大名，之前沒什麼交流的機會，這次咱們可得借著這個機會好好聊聊。」

杜導邊說邊握手，最後握著陸行的手久久不放：「我等你好幾天了，你怎麼才來！」

黃導拿濕巾擦手，邊擦手邊道：「不對勁，小杜這人熱情的我有點害怕，他肯定有什麼么蛾子。」

嚴pd不在乎杜導想折騰什麼么蛾子，隻關注節目效果。

陸行往回抽手，沒抽動，尬笑了兩下：「之前在劉導那邊多留了幾天——對了，我給你介紹一下，這是孫易恆……」

杜導手一揮：「不用介紹，小孫嘛，我認識。咱們還是說正事——這個角度我上鏡嗎？」

他說道一半，突然扭頭問扛著攝影機的工作人員，工作人員懵了一下，看了眼鏡頭，委婉道：「都差不多。」

杜導放下心，繼續跟陸行道：「聽說你們要來，我連夜找了個劇本，準備搞個劇組拍電影。」

黃導插入了話題：「等會，我們剛到，你不請我們吃一頓再說？」

杜導：「沒那個功夫——當然，你們要是願意請客的話，那我也可以給你們安排一下，五星級大酒店，豐盛晚宴……」

黃導扭頭看嚴pd，嚴pd斬釘截鐵：「沒那個預算，想都別想。」

杜導握著陸行的手繼續道：「不過現在的問題是，劇組還沒個影子，投資也沒拉齊，更別說演員了。」

黃導再度試圖插話：「合著什麼都沒有？那你不行啊。要不咱們去你家聚一聚，就當來過了？」

杜導斬釘截鐵的道：「那怎麼行？說好要帶陸行觀摩一下別的劇組！我這人最討厭言而無信了！」

陸行試圖把手從杜導手裡拽出來，但奈何杜導的手簡直就跟烙鐵一樣，死死鉗著他不放。

陸行嘗試了半天都沒成功，最後換了個辦法：「要不您先鬆開我的手再說？」

杜導：「等咱們談完再說，不然我怕你跑了。」

黃導上前把杜導的手扒拉開了，義正言辭：「別來這套啊，不行就是不行，你再怎麼說都沒用。」

杜導提醒他：「我還沒說呢。」

黃導緊盯著杜導不放：「那你說你打的什麼主意？」

杜導：「我琢磨著，觀摩別的劇組，也不一定要觀摩拍戲嘛，也可以觀摩一下劇組是怎麼從無到有的。我想好了，讓小陸當個臨時副導演，我跟你說，這事一點都不難……」

黃導打斷了他的話，對陸行道：「他坑你呢。什麼一點都不難，光人際往來就夠你吃一壺了，更別說拍攝安排了，能把這安排得妥妥噹噹的那全是人精……」

說道這，黃導扭頭看杜導：「你要想找副導演，滿大街都是。陸行好好一個演員，一頭扎進紅塵裡幹嘛？」

見黃導這個反應，杜導摸了下下巴：「小劉說的居然是真的——這就開始護犢子了，你真打算讓他進組拍戲？」

黃導義正言辭：「說好了讓他觀摩拍戲。我跟你們這兩個不靠譜的不一樣，我是真有戲要讓他拍。」

杜導：「主角？」

黃導：「配角，讓他感受一下氣氛。」

杜導不是很信任的看了眼黃導，轉回話題道：「其實我有認識的副導演——所以你的第一個任務就是去請他來上班，如果沒請來，那就你來當劇組的副導演。」

嚴pd的綜藝之魂被觸動了：「你還給他安排了任務？」

杜導揚眉：「黃導不愛看綜藝，我愛看。你放心，套路我都熟。」

黃導怎麼看怎麼不靠譜：「請完副導演之後呢？」

杜導嘀咕了一聲：「怎麼還要求提前透題？這麼多攝像頭拍著呢。」

黃導伸手把杜導扒拉了過去，勾肩搭背的小聲嘀咕——這麼做的形式意義遠大於實際意義，畢竟車上這麼點空間，只要不是耳語，其他人都能聽得見。更別說眼巴巴的跟在黃導跟杜導身後的攝影機了。

黃導：「他是演員，得保持演戲的感覺，你別瞎折騰，我那部戲還得拍呢。」

杜導：「你不是說是個小配角嗎？」

黃導吹鼻子瞪眼：「小配角就不是角色了？小配角就能糊弄了？虧你還是個導演呢，這點職業道德都沒有……」

眼看都要被開除出導演行業了，杜導忙打斷他道：「行行行，你放心，我懂，高標準、嚴要求，起到觀摩劇組的目的，不安排亂七八糟的事——這回行了吧？」

黃導其實還有一丟丟懷疑，但在攝影機跟前，勉強揭過了這個話題。

杜導坐回位置，也不看黃導，語重心長的跟陸行道：「你在我的計劃裡，扮演很重要的角色，咱們劇組沒了你就沒法成型，往大了說，沒你這部戲就沒法拍！」

陸行：「所以，我接下來到底要做什麼？」

「先幫我把副導演請來——」杜導目光漂移：「小傅跟我吵架了，你幫我把人請來再說。」

看杜導那眼神，黃導就覺得這裡面有事。他岔開話題：「要不還是先吃飯？大家乘了一天車，飯還沒吃呢。」

杜導欣然答應：「好啊，你們請客？」

現場安靜了兩秒，黃導惱羞成怒：「我們大老遠趕來，你請我們吃頓晚飯都不肯？」

杜導掏出空空如也的口袋：「不是我不肯，投資還沒下來，劇組沒錢。」

黃導：「你請客，花你的錢不就行了？」

杜導：「公是公，私是私，咱們得分清楚，你們是來拍節目的，我私人掏腰包請客，那算怎麼回事？話說回來，我的演出費……」

嚴pd咳嗽了一聲：「你有主持證嗎？」

杜導跟嚴pd對視了片刻，確認雙方在摳門這一領域都已登峰造極，遂扭頭對黃導道：「你看，你們連演出費都不給我，咱們扯平了。」

黃導不想繼續爭論這種毫無意義的話題，他隻關注重點：「那晚飯怎麼辦？」

杜導：「我有個好主意，反正陸行要幫我邀請副導演，咱們去吃副導演家的晚飯怎麼樣？」

嚴pd示意了下現場那幾個攝影師：「方便嗎？」

杜導：「我覺得挺方便的。」

片刻後，大巴車停在了某個小區。

為了避免引起注意，杜導跟攝影師單獨去敲了門，陸行他們沒跟下去，沒一會，杜導跟攝影師就回來了。

嚴pd：「怎麼樣？我們能進去了嗎？」

杜導沒吭聲，攝影師道：「他讓我們滾。」

眾人將目光投向杜導，杜導抹了把臉：「你們那什麼眼神？我不說了嗎？吵架了，他在氣頭上，你們給我點時間，我跟他好好溝通——」他停頓了下，大概是想起了被副導演趕出門的經歷，話鋒突兀一轉：「小陸，是時候發揮你的作用了！去吧，完成你的第一個任務！」

陸行沒想到熱鬧轉了一圈，居然轉到自己頭上了，他伸手指了指自己：「我去？這裡安全嗎？」

杜導點頭：「你放心，我來過這個小區好多次，特別安全，進出都要刷卡，狗仔和記者壓根進不來，你直接去敲門就行——以防萬一，戴個墨鏡和帽子。」

陸行用目光徵詢了下嚴pd的意見，見嚴pd沒意見，戴上帽子和墨鏡，帶著攝影師下了大巴車。

陸行一下車，杜導不知從哪摸出一個望遠鏡，邊看邊彙報實時動態：「過去了過去了，敲門了，門開了，進去了，門關上了……」

還沒說完，望遠鏡被人拿走了，黃導朝杜導露出分外『和藹』的笑容：「你先說說，到底怎麼回事？」

杜導也沒藏著掖著：「這不是我臨時翻出來的劇本嗎？小傅覺得我就是一拍腦門子瞎折騰，讓我再好好想想，然後我們就吵起來了。」

黃導：「就這？你換個副導演不就行了？」

杜導：「我跟小傅都合作多少年了？怎麼能隨便換副導演？」

黃導：「我覺得他說的沒錯。你過年的時候還沒拍電影的想法呢，現在這麼倉促的組建劇組，你挑好劇本了嗎？別到時候電影拍出來砸了自己的招牌。」

杜導沉吟了兩秒：「要不我再找個編劇？」

黃導驚訝道：「你還真是隨便挑的劇本？怪不得小傅都看不下去了。」

杜導：「我這不是急著湊熱鬧嗎？劉導跟我說了，你到時候會剪個紀錄片出來，那我不得多蹭兩個鏡頭？」

黃導算是找到問題的根源究竟在哪了，他深吸了口氣，澄清道：「紀錄片的事，我就是隨口一說，接下來我還要忙著拍我那部戲呢，哪有時間搞什麼紀錄片……」

嚴pd在一旁瘋狂咳嗽：「咱們之前不是都說好了嗎？」

黃導：「那是之前，現在情況發生了一些小小的變化。你也知道我那部戲拖了快兩年，各方都在催，我實在抽不出時間……」

杜導插入對話：「等會！我聽明白了，也就是說黃導變卦了？不打算折騰紀錄片了？」

黃導據理力爭：「不是變卦，這事本來就是隨口那麼一說……」

杜導打斷他，毛遂自薦：「那我來剪這個紀錄片怎麼樣？」

黃導跟嚴pd齊刷刷的看向杜導，就像看著一隻自己撞到樹上的肥兔子。

「你來剪？」黃導一愣，迅速浮出熱情笑容：「那太好了！這事就交給你了！隨便你怎麼折騰。」

嚴pd更關注另一點：「咱們沒多少預算，到時候導演費可沒多少。」

黃導附和道：「對，我們劇組窮的很，我們幾個都是免費出演，連個演出費都撈不到。」

杜導倒不關注這個，就是純粹有點蠢蠢欲動：「反正最近我手上也沒項目，剪著玩嘛——不過我沒拍過紀錄片，到時候質量我不保證。」

嚴pd十分放心的將紀錄片託付給了杜導：「沒關係，拍紀錄片主要是為了不浪費素材，要不是我沒導演證，我都想自己剪了。」

杜導附和了一句：「那要求確實不高。」

嚴pd剛想點頭，突然反應了過來：「這話我怎麼覺得有其他含義啊？是不是在暗示我水平不行？」

杜導眨了下眼，很有求生欲的轉移話題：「我們還是來討論一下紀錄片的事吧，我覺得你們現在這樣不行。」

嚴pd茫然的問道：「我們現在這樣是什麼樣？」

杜導一本正經的道：「劇組就要有劇組的樣子，你們連個副導演都沒有，太草台班子了。」

黃導嘴角抽了抽：「合著話題又轉回來了，你還惦記著小傅跟你吵架的事呢？」

杜導斷然道：「跟小傅沒關係，我主要是出於對片子質量的考慮才提出的意見。」

雖然說的很誠懇，但壓根沒人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