烤肉發出滋滋作響的聲音，薄薄的肉片漸變成金黃色，叫人食指大動的香味撲面而來，映襯著桌子正中的鮮花，調和過於油膩的感官。

扛著攝影機的工作人員一邊忙著拍攝，一邊頻頻用攝影機捕捉裝飾中的細節。

人們對美的欣賞是共通的，用鏡頭捕捉有趣的、美麗的畫面，更是攝影師們的本能。

工作人員給餐廳左上角的雕塑來了個特寫，轉鏡頭時，發現管家站在門旁，端詳餐廳內的情況。

工作人員只是餘光一掃，正對著陸行露出和藹笑容的管家卻好似察覺了他的視線，迅速投來目光。

目光相撞，對方朝他微微頷首，又再度將目光投向正在聊天的眾人。

黃導給出的『考題』範圍太大，眾人需要在漫長時光中挑挑揀揀，才能給出符合『題乾』的回答。

趁著眾人都在思索，陸行夾了幾片烤肉，邊吃邊打量其他人的神情。

嚴pd的沉思很有歲月沉澱之感，回憶中帶了幾分唏噓和感懷，顯然是想起了不少難以忘懷的往事。

孫易恆有一搭沒一搭的戳著水果吃，似乎是在沉思，又似乎只是在發獃。

而黃導作為出題人，正悠然自得的……翻「暗櫃」？

他發現了這張餐桌的「秘密」，看似平平無奇的大圓桌下藏著數個隱蔽的收納空間，這些收納空間裡放著一些主人不常用，但可能會用到的東西。

在他摸出了一匣子雪茄、一個造型獨特的打火機後，他生出了尋寶的趣味，將櫃子裡的東西挨個拿了出來。

「怎麼沒有酒？」黃導找完了所有櫃子，仍然沒找到他想要的：「我還以為能找出瓶葡萄酒呢。」

管家：「原本是有的，但小陸說要戒酒之後，我就把家裡的酒都收起來了。」

聽管家這麼說，黃導將注意力轉移到了雪茄上，他摸出一根雪茄聞了下，眉梢一挑：「特製的？」

管家幫陸行更換了一疊盤子：「小陸不抽煙，這是為客人準備的。」

黃導眼睛一亮，還沒開口，嚴pd率先道：「節目裡出現抽煙畫面沒法過審，你死心吧。」

黃導咳嗽了一聲，將雪茄揣進懷裡：「我也沒說要抽，不抽煙對身體好，尤其是年輕人，能不碰就別碰。」

作為綜藝主持，余中乾對過於散漫的流程感到了幾分絕望——再這麼下去，吃完這頓烤肉不知道要到什麼時候。

他義不容辭的肩負起cue流程的重任，將跑偏的話題拽了回來：「一生中印象最深刻的究竟是什麼？絕對是我剛出道那會，主持證還沒考下來的時候。

那會我只能去那些連名字都沒聽過的節目裡當飛行嘉賓，聽『飛行嘉賓』這個稱呼，你們可能以為是那種能出場一期的嘉賓，但實際上，只有幾個鏡頭。出場時間沒多少，拿到手的工資也沒多少。

我記得我當時在蓮花路那邊租了個小閣樓，有多小呢？我站著都不能挺直背，不然會撞頭。一到晚上，小閣樓裡就熱鬧了，蚊子跟蟑螂隨處可見。最糟糕的有老鼠，老鼠能跟人手那麼大，我睡覺的時候，都擔心自己會被老鼠給吃了。

所以每次發現有老鼠，就得花半宿抓老鼠，抓不到老鼠是絕對睡不著的。半宿不睡覺，第二天起來困得要命，還得強撐著到處趕場，不然沒錢付房租。這麼撐了幾個月，不行了，房租也付不起了……」

陸行聽著聽著打了個哈欠，無他，余中乾這段話隨便去網上一搜，就能搜到數十頁相關內容，全是余中乾在各訪談節目裡提到過的『他與嚴pd的師生情』之起源篇。

沒錯，這只是個開頭，後面還有嚴pd的援助之手篇、深入了解篇、在嚴pd家混吃混喝的那幾個月篇——如果完完整整從頭說到尾的話，估計得花兩三個小時。

不止陸行打了個哈欠，嚴pd的表情也逐漸失控。

黃導跟孫易恆倒是聽得津津有味——陸行懷疑可能是因為他們不看綜藝，所以沒聽過如此詳細的版本。

余中乾已經說到自己因為沒錢付房租所以找了個合租室友，並詳細描述了那麼小的閣樓如何住下兩個大男人的心得，就這麼一段劇情，他又講了五分鐘，中間插播他跟合作室友一起在半夜抓耗子，結果誤傷了自己，合租室友背著他去醫院，因為囊中羞澀隻買了最便宜的碘伏就走人的小插曲。

陸行吃了口烤肉，在心裡點評余中乾的進度：開頭的鋪墊快結束了，馬上進入正題了。

兩個人合租了兩個月，余中乾又付不起房租了，但這個小閣樓是絕對塞不進三個人的，所以余中乾在一番痛苦掙扎後，終於做出了一個重大決定——他要放棄夢想，收拾包袱回家了。

陸行吃飽了，放下筷子，繼續點評：再撐一會，馬上到正題了，嚴pd該出場了。

聽得津津有味的孫易恆突然道：「我記得你是從《天才競賽》出道的，應該有其他賺錢的辦法才對？」

至少作為一個智商得到認證的天才，怎麼都不該困頓到這種地步，哪怕是找其他工作，起碼也能賺到房租錢。

余中乾：「這就要提起另一件事了，我當時正在備考主持證……」

陸行仰頭看天，聽余中乾洋洋灑灑的說起了備考主持證的不容易——為了確保能最快考出主持證，在跑那些零散通告的閑暇時間，余中乾一直在自學，抽不出時間去打零工。

黃導也來了興趣：「其實你可以不跑那些通告。你剛才也說了，這些通告既沒有幾個鏡頭，也賺不到多少錢，而且還佔據了大量時間，如果你用這些時間去打幾個臨時工，然後賺到足夠的錢，專心備考主持證，怎麼都不至於發展到收拾東西回老家的地步。」

余中乾贊同黃導的話：「如果我當時沒那麼年輕的話，就會知道這麼做才是最佳的選擇。但我那時才剛結束《天才競賽》的拍攝。《天才競賽》播出後，有很多人誇我，也有很多人不看好我，誇我的那些評論我只是隨意掃過，但那些批評的評論我能在夜半無人時清晰想起。所以我迫不及待的想證明自己……」

余中乾停頓了下：「也迫不及待的想追逐遙不可及的夢想。」

如果不是夢想就在前方，誰會在那樣困頓的生活條件下依舊不願意放棄呢？

孫易恆生出了好奇：「那你實現了嗎？」

余中乾支棱了起來：「當然實現了，所以我印象最深刻的……等會，我還沒說完，我才剛開了個頭，後面還有一大段呢。」

嚴pd喊停：「你鋪墊的太長了。我幫你簡單概括一下，你印象最深的，是你拚盡全力追逐夢想時付出的努力。」

余中乾有不同意見：「我印象最深的，是嚴pd在我最絕望最無助的時候伸手拉了我一把，才有了如今的我。」

孫易恆更關心另一點：「我打斷一下，你剛才說，你的夢想已經實現了，那你的夢想是什麼？」

余中乾脫口而出：「我站在鏡頭前的時候，有很多人知道我是一個綜藝主持。」

孫易恆沉默了兩秒，道：「我以為會是拿到金龍獎。」

余中乾笑出了聲：「如果我更有追求一點的話。但對那時的我來說，對一個在閣樓裡挺不直腰、跟蟑螂和耗子同居的年輕人來說，我所能想到的最遙不可及的夢想，就是成為一個有很多人認識的綜藝主持，得到很多很多的認可。」

黃導用『瞧我眼光好吧』的語氣跟孫易恆道：「嚴pd帶出來的，都差不多。你看小陸，再看小余，一脈相承，都走的很穩，不急躁——就嚴pd自己是例外，光盯著收視率跟獎盃看了。」

嚴pd挑眉：「這就要說到，我這一生中印象最深刻的事了。」

不止黃導豎起了耳朵，其他人全豎起了耳朵。

陸行捧哏：「是什麼？」

相比余中乾冗長且詳細的描述，嚴pd就多少有點敷衍了。

「《天才競賽》第一季沒什麼名氣，收視率雖然還行，但沒拿幾個獎，第二季差點因為拉不到投資流產，雖然最後在眾人的努力下還是成功開拍了，但那給我留下了深刻印象。」

黃導：「我還以為你印象最深的會是自己為了攢錢拍電影去打零工，一路從打雜工的做到了副導演，最後順利簽約經紀公司，開拍《天才競賽》第一季，並憑藉《天才競賽》一舉打響了名號，開創高智商類綜藝拍攝模式……」

陸行：「你們說的是同一時間的事？怎麼在嚴pd嘴裡是拍攝計劃差點流產，在黃導嘴裡就變成了一舉打響名號，開創綜藝模式……」

黃導給了陸行一個肯定答覆：「是同一時間的事，但又沒人規定，順風順水的同時不能有任何坎坷。只不過旁人的目光總是聚焦在最終結果上，很少關注已經被克服的困難。」

嚴pd將問題拋給了黃導：「那黃導您呢？您印象最深刻的事是什麼？」

黃導一愣：「我也要回答？我不是導演嗎？」

嚴pd拍了下扛著攝影機的工作人員，滿臉都是風水輪流轉的快樂：「你之前跟我說的那句話，再說一遍給黃導聽。」

工作人員從攝像頭後探頭，重複道：「導演，你也是嘉賓，得配合拍攝。」

黃導那一瞬間的表情很有欣賞價值，衝上去拍大特寫的攝影師們用行動證明了這一點。

黃導陷入了深思，黃導開始思考怎麼才能敷衍過去，黃導精神一震。

「我印象最深的是我第一次看《杜偉自傳》那部電影的時候，它全方位的震撼了我，在我幼小的心靈裡埋下了電影的種子，我朦朦朧朧的意識到，我也想拍出那樣的電影……」

「我記得《杜偉自傳》出的很早，而且因為某些原因，禁過一段時間，十幾年前才解禁，這麼算來，你看到這部電影的時候應該才……」嚴pd掰著手指算了下，得出答案：「五歲？」

嚴pd看向黃導：「你印象最深的是你五歲時候的事？你就算編也好歹編得走心一點吧。」

黃導信誓旦旦：「我記事早！你不懂，這是我職業生涯的啟蒙！對我這一生來說，意義重大！」

余中乾跟陸行分享他的『新發現』：「電影導演的臉皮比綜藝導演厚多了。」

黃導臉不紅心不跳的把問題拋給了孫易恆：「小孫，該你了。你來說說，你印象最深刻的事是什麼？」

孫易恆沉吟了片刻，不緊不慢的道：「為了拍一部戲，等了兩年，結果還沒開拍。」

黃導的表情凝固了，嚴pd艱難的把笑聲給憋了回去，陸行肅然起敬。

余中乾在那感慨：「演員這麼不好混？等兩年都沒等到劇組開拍？」

孫易恆還沒說完：「然後被導演以尋找靈感的理由騙過來拍綜藝。」

余中乾一拍大腿：「這什麼破導演……」他笑著笑著突然笑容凝固了：「等會？我怎麼覺得這聽起來好像有點耳熟？」

他張望其他人的表情，視線定格在陸行身上：「他說的，不會就是黃導吧？」

黃導振振有詞：「小孫你不要這麼敷衍，咱們拍紀錄片呢，要說真心話。」

孫易恆沉默的看著黃導。

陸行說了句公道話：「我覺得這一點都不敷衍，不管誰聽了，都得承認，這確實讓人印象深刻。」

嚴pd跟余中乾雙雙點頭，表示他們也是這麼想的。

在千夫所指的氛圍前，黃導老臉一紅：「我這不是已經在努力了嗎？只要我能找到感覺，今年肯定能開拍！」

說完，黃導轉移話題，把問題拋給了陸行：「就剩你還沒說了！」

陸行想了想，無數熟悉的畫面從他腦海裡浮現，定格在一切的開始。

「《天才競賽》第一天多人比賽，我成為倒數第一的那一刻。」

嚴pd支棱了起來：「這是你印象最深刻的事？我還以為會是星空燒烤又或者《天才競賽》拿冠軍，最不濟也該是《奇異之旅》裡綁架我的那一刻，怎麼會是多人比賽中成為倒數第一——不會是因為你沒拿過倒數第一吧？」

余中乾：「也有可能是他之前沒被人這麼明目張膽的背叛過，我記得陸行第一次多人比賽之所以拿倒數第一，是柳東束的背叛？」

在他們期待的視線下，陸行搖了搖頭：「都不是。是因為我在那一瞬間才真正的……」陸行停頓了下，斟酌合適的形容詞：「看到了這個世界。」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陸行印象最為深刻的，就是自己迎來第二次生命的那一刻。此後所發生的一切，都是那一刻的延續。

現場沉默了兩秒，余中乾小聲問嚴pd：「哥，你聽懂他到底在說什麼了嗎？」

嚴pd搖頭：「可能是演員才懂的那種閱讀理解吧，小孫你聽懂了嗎？」

孫易恆言簡意賅：「是熱愛和夢想。」

雖然一共就六個字，但黃導聽懂了孫易恆話裡的意思，贊同的點頭：「確實，如果不是足夠熱愛，如果不是為了追求夢想，那陸行完全沒必要踏入這一行。」

嚴pd還是覺得不太對勁：「我覺得陸行好像不是這個意思。」

余中乾看了眼手錶：「我覺得，這個環節可以到底為止了，咱們再不出發，天都快黑了。」

眾人收拾了下，也沒帶行李，頂多就是余中乾相當有憂患意識的把水果和飲料打包了，大巴車早就在車庫了，隨時可以出發。

陸行他們上了車後，身後的別墅群逐漸遠去。

余中乾跟孫易恆分享身為過來人的經驗：「一定要多帶點吃的，嚴pd他們精著呢，什麼都能拿來為難主持人……」

嚴pd坐在後排，阻止了余中乾詆毀自己的行為：「那是《奇異之旅》。這又不是窮遊，也不追求節目效果，更關鍵的是，我負責的是紀錄片，你把我想那麼壞幹嘛？」

余中乾被說服了，往椅背一靠，放鬆的問道：「那我們接下來去哪？」

嚴pd一邊研究黃導的小冊子，一邊隨口道：「去找劉導，他在籌備紀錄片的拍攝，我們去觀摩一下。」

余中乾好奇的問道：「他的紀錄片拍的是什麼？」

嚴pd回憶了下：「好像是守山人。」

黃導補充道：「主題是藏在深山裡的村子，最後的守山人。」

余中乾眉梢一皺，察覺出了問題：「藏在深山裡的村子？我沒聽說這附近有深山啊。」

「我也沒說咱們要去的地方就在附近啊。」嚴pd回憶了下路線：「坐大巴過去的話，還得轉乘，估計得花個幾天……」

余中乾當機立斷：「停車！停車！」

車沒停，仍然按照既定路線前行，嚴pd被他嚇了一跳：「你喊什麼？小點聲。」

余中乾：「既然大巴車還得開幾天，那我就先回去了，後頭有事電話聯繫。」

嚴pd：「不是說好了，遲一點再走嗎？」

余中乾：「不能再遲了，明天的拍攝，我返程還要時間呢。」

嚴pd：「我還準備了幾個車上玩的小遊戲……」

余中乾當機立斷：「祝你們玩的開心。」

黃導攔了把嚴pd：「行了行了，別逗了，再逗小心他真跟你急眼。」

於是，余中乾得以順利下車，他兩手空空的站在路邊，看著荒涼的郊外楞了兩秒，又把大巴車給攔下來了。

「等會！先送我回市中心！」

最後，大巴車把他丟在了車流來往的主幹道，然後調頭，朝著遠方一路前行。

旅途漫漫，車上的眾人並不著急趕路，相反，他們對未知的風景充滿了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