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統套房，客廳。

源稚生已經換回了一身黑色風衣，大馬金刀地坐在沙發上，彷彿是統禦著千軍萬馬的皇帝。

烏鴉和夜叉也是一身黑色西服，內襯是惡鬼浮世繪，兩人一手拿著一把劍，面色嚴肅甚至有些猙獰，扮演著劍侍的角色。

矢吹櫻則換上了一身淡粉色常服充當侍女，低眉順眼鋒芒盡斂，一副大和撫子的模樣，正在為眾人斟茶。

路明非穿著一身仕蘭中學的校服，自然地坐在同樣穿著仕蘭中學校服一臉生氣的上杉繪梨衣身旁，神情放鬆隨意，絲毫沒有見家長的緊張，彷彿沒有看見家長身後跟著的凶神惡煞的家僕。

雙方都保持著沉默，源稚生本來想給路明非一個下馬威，這一計劃也得到了家臣的一致支持。

然而看過路明非的房間之後，他心底就沒那麼硬氣了。

倒不是說蛇岐八家的少主良心發現，會因為偷看妹妹男朋友的房間而有什麼心理負擔，畢竟這種事他做得實在太多了。

身為執行局局長、斬鬼人、蛇岐八家的少主，他註定不會有什麼道德包袱。

但沒有道德包袱，不代表他沒有感情。

對繪梨衣他始終有一種虧欠，這讓他自責內疚，卻不敢在任何人面前表露。

因為他是皇，只能孤獨地承受一切。

可他在房間裡看到了什麼？

路明非給了一個小女孩曾經期待過無數個日夜的自由、快樂甚至幸福。

繪梨衣……上杉繪梨衣在蛇岐八家那麼多年的生活，比不上一個陌生死宅二十多天的陪伴。

他覺得自己輸了，蛇岐八家也輸了，徹徹底底地輸了。

他是所有人眼裡光芒四射的少主、天照命、皇，是蛇岐八家天命所歸之人，但那又怎樣？

他永遠不是一個合格的哥哥。

十八年都不能讓人一笑的家族，空有承諾的哥哥，拿什麼去和人家比？

路明非甚至從頭到尾都沒有限制過繪梨衣的活動，這一切都是繪梨衣自己的選擇。

他以什麼身份，又以什麼資格去給人家下馬威呢？

源稚生想想就覺得可笑。

「歐尼醬，偷看路師兄的房間是不對的，你居然還笑！」上杉繪梨衣秀眉倒豎，深玫瑰紅色的眼眸裡滿是怒氣，「歐尼醬太可惡了，繪梨衣很生氣。」

本來源稚生來了，她還是有些高興的，畢竟繪梨衣還是很喜歡哥哥的。

可沒想到哥哥一來就撬了路師兄的門鎖偷看。

現在又帶著烏鴉夜叉故意裝樣子嚇唬路師兄，被她發現了還不知收斂，還好意思笑，上杉繪梨衣覺得自己很生氣很生氣很生氣。

源稚生聽到這句話，心中莫名有一種滿足感，繪梨衣居然叫他「歐尼醬」！

這誰頂得住啊？

他忽然理解了烏鴉偶爾吐槽的妹控到底是什麼，臉上表情徹底綳不住，收起嘴角的一絲苦笑，猛地起身。

嚓！

身後的夜叉和烏鴉誤以為源稚生要按計劃朝路明非發飆，手中名刀紛紛出鞘，煉金刀劍的劍身上有著瑰麗的花紋，在白熾燈下反射著冷冷的光。

夜叉眼睛圓瞪，好似怒目金剛，夜叉雙眼微眯，如同伏擊的毒蛇。

就在他們源稚生接下來會點燃黃金瞳給路明非來一個血統威壓的時候，源稚生突然一個標準的九十度鞠躬。

「真的非常抱歉，是哥哥錯了，對不起！」

根本沒有計劃中的下馬威，繪梨衣小姐一句話，源稚生少主就繳械投降了。

這怎麼玩？

烏鴉和夜叉面色僵硬，神情尷尬對視一眼，悄悄把劍往身後一背，又覺得不對，這樣鞠躬會導致劍尖指向對方，隻好迅速收劍。

兩人溫順得如同做錯事的小狗，齊齊鞠躬致歉：「真的非常抱歉，對不起，上杉繪梨衣小姐！」

中氣十足誠意滿滿道歉完畢，兩人站起身滿臉含笑。

既然少主都道歉了，那他們自然也得和少主保持一致，這是身為家臣的基本修養。

上杉繪梨衣神情鬆了一點，但仍有些生氣，下意識看向路明非，路明非饒有興緻地看著源稚生笑笑沒有說話。

繪梨衣的哥哥倒是一個有趣的人，明明不想用這種方式和繪梨衣交流，卻偏偏裝作非常嚴肅的樣子。

「對不起，路明非。」源稚生再次鞠躬，可抬頭的時候又恢復了嚴肅，「可是我依舊要帶繪梨衣回去。」

雖然他不是一個合格的哥哥，雖然知道在上杉繪梨衣眼裡他和路明非沒得比，雖然自己都覺得可笑，但他依舊要履行自己的職責。

夜叉偷偷看了一眼烏鴉，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烏鴉面無表情地瞪了回去，於是他也露出一副死了爹媽的臉。

「繪梨衣是不會回去的！」還沒等路明非開口，上杉繪梨衣就斷然拒絕，「繪梨衣已經長大了，在這裡過得很好，一點都不想回去！」

她的訴求非常強烈，語言表達非常清晰，甚至連情緒都很飽滿。

源稚生能看到她眉間豐富的變化，眼神裡複雜的感情。

這些都是繪梨衣曾經缺失的東西。

源稚生眼裡閃過一絲不忍，心中充滿愧疚和無奈，可很快他就神情一變，變成了那個冷血無情地斬鬼人，背負一切的皇。

「繪梨衣，不要任性，這是大家長的要求。」他冷漠地開口，視線卻看向一邊，「在正式上學之前，你還有很多東西要學。」

說到這裡，他表情溫和了許多：「跟哥哥回去吧，上學的時候還是可以見到路明非的。回去後你可以去外面玩，也可以使用手機電腦連接網路，家族不會再束縛你了。」

他說的都是曾經上杉繪梨衣可望而不可及的東西，繪梨衣隻向他提過一次，他沒有答應，繪梨衣沒有生氣，卻也沒有再提。

說完他自己都覺得有些噁心，以前繪梨衣是很渴望，可現在這些東西算什麼？

曾經她渴望的時候你不給，現在她早就擁有你就捨得了？

「歐尼醬，看來你是什麼也不懂啊。」

上杉繪梨衣臉上的憤懣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絲失望，甚至有些許同情。

「大家長？橘政宗算什麼東西！我叫他一聲大家長，他才是大家長！路師兄說過，繪梨衣永遠都有自己選擇的權力，這就是繪梨衣的選擇！」

源稚生瞳孔微張，他心中想過一萬種繪梨衣拒絕的方式，又或者是路明非武力拒絕。

前者他早就想好了一萬種說辭，後者他只需拔出蜘蛛切和童子切安綱，教訓教訓路明非。

讓他知道什麼是超級混血種、什麼是天照命、什麼是大舅哥……最後一句劃掉！

可繪梨衣卻偏偏說出了他從未料想的話語。

「橘政宗算什麼東西！我叫他一聲大家長，他才是大家長！」

源稚生這才意識到自己不僅錯了，還錯得離譜！

他還以為上杉繪梨衣是那個只知道玩遊戲的小女孩，是個不諳世事的三無少女。

哪怕有人帶她見識了外面的世界，也只是有了一點點見識罷了，內在不會有什麼變化。

可眼前的，分明是一個有自己獨立意志的完整的人，像是所有被封建家長限制一切的孩童一樣發泄著自己的不滿。

這一刻他才終於明白，上杉繪梨衣並不是一個被路明非哄騙得很開心的小女孩。

「繪梨衣，不可以對大家長無禮。」

源稚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的話語蒼白無力，好似這一刻超級混血種強大的力量離他而去了一樣。

「無禮？一個把我視作工具，又高舉著親情大旗的人，我為什麼要對他守禮？」上杉繪梨衣冷笑，神情淡漠而不屑，「路師兄說過，繪梨衣不必守那些虛偽的禮。」

「……」

繪梨衣真的長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