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離曉眯了眯眼，一條觸手後發先至，將許聽風拖離了原來的位置。

暗藍光芒一擊不中，掉轉頭鑽入了另一個許聽風的眉心。

那個許聽風全身顫抖了一下，眼球凸出，似乎遭受了極大的痛苦——而在下一瞬，他整個人像融化的蠟燭一般被藍色的光芒吸收！

藍光鑽入地面，消失不見。

聞離曉想到了許還鄉可能會把另一個許聽風救走，沒想到他居然直接選擇了滅口，一時沒有防住，臉色頓時沉了下來。

段燃並沒有動怒，反而輕笑了一聲，語氣中聽不出情緒：「許老，好歹給你當了這麼多年兒子，這麼狠心？」

許還鄉咳嗽了一聲，慢慢地道：「年紀大了，走兩步就開始不舒服……段燃啊，以前我就告訴過你，身在上位要賞罰分明，不中用的人要早早處理掉。」

「你的親生兒子也在其中？」

許還鄉淡淡地掃了滿臉不可置信的許聽風一眼，眉毛都沒有抬，語氣依然不變：「是的。」

許聽風晃了晃，幾乎倒在地上，還是飛天意麵神趕緊扶住了他。

宛如年邁老人一般的許還鄉換了隻手拄拐，對段燃和藹地笑了笑：「段會長光臨寒舍，不能不招待，這裡不方便，請到這裡來。」

說完拐杖輕輕戳地，旁邊的牆壁忽然裂開一道口子，台階一道道地落下來，很快形成了一條向上的樓梯。

許還鄉摘下老花鏡擦了擦，微微笑道：「我等你們。」

隨後整個人消失不見。

……

聞離曉盯著他消失的位置不知道在想什麼，直到被段燃推了一把才清醒過來：「走？」

段燃失笑：「你不做準備？往上走可要直接打BOSS了。」

聞離曉反問了一句：「你不做準備？」

段燃攤開手：「你覺得我一個半瞎子現在還能做什麼準備？」

聞離曉對段燃的話只有一半的信任度，當即也道：「我的準備早就做好了。」

段燃又看向了飛天意麵神和許聽風。

許聽風失魂落魄地靠在牆上，原本就衰弱的靈魂愈發如同風中殘燭搖擺不定。

聞離曉低聲道：「他快死了。」

不光是軀體的生命將近，精神的打擊才是重點。

恐怕只有生命領域的神靈權柄能夠救他。但聞離曉還沒有恢復這方面的知識與力量。

段燃沒有說話，隻微微嘆了口氣，走到了許聽風身邊不知道跟他說了什麼，許聽風稍微提起了一點精神，在飛天意麵神的攙扶下站起了身。

段燃拍拍手：「既然都準備好了，那我們就走吧。」

飛天意麵神左右看看，咕噥了一句：「是不是沒有人問問我的意見？」

他看了看大半重量壓在他身上、卻輕得好像一根馬上要被吹走的羽毛的許聽風，那句「我覺得我可以先撤」憋在喉嚨裡說不出來，自暴自棄地嘆口氣：「算了，不解決那位，我也跑不掉多遠。」

……

段燃走在最前面、中間是攙扶著許聽風的飛天意麵神，聞離曉走在最後。

在聞離曉踏入樓梯之後，牆壁重新蠕動著填補了空隙。飛天意麵神羨慕地砸吧砸吧嘴：「能隨時修改神國，好羨慕啊。」

段燃笑眯眯地扭頭問了一句：「你的神國不能修改？」

飛天意麵神撇撇嘴：「我哪有神國……我已經是第三代飛天意麵神了，以前的神國早不知道哪去了，現在我擁有的信仰連支撐我的存在都艱難，哪有餘地建神國。」

許聽風忽然低聲道：「這裡也不是哪裡都能隨便修改的……我小時候在神國裡迷了路，差點被不認識我的眷族吃掉，之後爸爸在每層都設置了一個機關，可以跳躍到任意一層去。」

聞離曉皺了皺眉：「他為什麼沒有把你變成眷族？」

讓許聽風保持人類的姿態又不被汙染，必然要許還鄉勤勤給獨子上buff，遠比直接將許聽風轉化為神秘存在麻煩得多。

許聽風苦笑了一聲：「他曾經告訴我，他成神是不得已而為之，只是為了獲得更方便在神秘世界保護我們的力量，如果我也成了神秘存在，他的付出就沒有意義了。現在看來，只是糊弄小孩子而已，只是用我來做人類身份的偽裝罷了。」

說到最後，許聽風的話語中帶上了濃濃的自嘲。

聞離曉看出了他的心如死灰，想了想，主動開口：「未必是騙你的。至親血脈確實很容易掩蓋神秘，但神靈想隱藏身份有更多簡單地辦法。」

就像蘇醒之後的他自己，一開始沒什麼力量，都能輕鬆躲過除魔協會的各種檢測。

段燃點點頭：「許還鄉的關鍵詞既然已經變了，那就代表祂確實被另外的存在汙染了。」

在兩位大佬的鼓勵下，許聽風終於振奮了一些，抓緊時間說了一些他還記得的神國的特點。

很快，他們就走到了樓梯的盡頭。

一扇雙開雕花高梁木門矗立在盡頭，右門半掩，露出背後暖暖的橘光。

段燃神態自若地推開門。

門後是一間寬闊的書房，鋪滿柔軟的羊絨地毯，書櫃、茶幾、沙發都明顯規格不凡，收拾得乾乾淨淨。茶幾上擺著五盞尚冒著熱氣的香茶。

許還鄉坐在沙發正中央，雙手扶著拐杖，對他們微微一笑：「來坐吧。」

宛如真的在招待客人一般。

聞離曉站在門口，打量著許還鄉，微微眯起眼睛。

眼前這個許還鄉顯然是本體。在開啟真實視野的聞離曉眼中，沙發上的老人本質上是一團暗藍色的光球，上面閃動著各種各樣的按鍵和數據，蔓延出成千上萬的絲與外界相連。

過去邪神的本體都是對應權能的具象化，但自從聞離曉蘇醒，見到的邪神一個比一個離譜：美神是個碎片縫合怪、眼前的許還鄉是個大光球。

人類社會的發展真是讓他有些措手不及。

聞離曉一邊想著，一邊把目光投到了那幾盞茶上。

為了避免許還鄉話語中隱藏著未完成的契約，段燃沒有動，隻將臉對著許還鄉，隨意地道：「客套就免了，許老這麼坦然，想必已經想好怎麼對付我們了？」

許還鄉臉上露出微笑，坦率地承認道：「我看過所有與你天賦相關的資料，只有用眼睛解析神秘，你才能發動『弒神者』。段燃，你現在已經廢了，憑你、還有你背後那個新生的邪神，又能做什麼呢？」「厲害。」段燃鼓了鼓掌，「你就沒考慮過，也許我是故意中毒的？」

「我當然考慮過。但正如我所說，我看過你所有的資料。」許還鄉笑呵呵地道，「你一向出奇製勝，擅長以命搏命，最喜歡賭極限……可惜幸運女神不會一直垂青一個人，你可以贏一萬次，但只要輸一次，就徹底完了。

「讓我猜猜，你發覺茶有問題還喝下去，是對你的恢復能力有足夠的自信、覺得可以偽裝中招然後偷襲，是不是？可惜『瞑目』是高等邪神同盟專門為你研製的毒，怎麼會不考慮你的體質？」

段燃靜靜地聽完，唇邊笑容依舊，隻遺憾地聳聳肩：「讓你失望了，其實我喝茶的時候什麼都沒發現、什麼都沒想到。」

許還鄉笑著搖搖頭。

段燃又道：「既然都到這一步了，許老，能不能滿足我的好奇心，到底是什麼讓你選擇成為邪神、又是什麼讓你背棄人類、加入高等邪神同盟？」

問出這句話後，除了盯著茶的聞離曉，其他人都將各種各樣的目光投到許還鄉身上。

許還鄉將拐杖擱在一邊，輕輕拍著自己的腿，臉上的笑容漸漸被嚴肅替換。他仰起頭看著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燈，忽然深深嘆了口氣：「成為邪神的原因麽，我已經忘記了；但背棄人類這話我可擔當不起——正是為了全人類的生存，我才選擇的加入高等邪神同盟。」

段燃挑了挑眉：「哦？」

「事實證明，科技在神秘面前根本不值一提，能夠對抗神秘的唯有神秘。作為神秘側巔峰存在的邪神，才是人類前進的方向，不是嗎？」許還鄉抬起老邁的眼眸，與段燃渙散的視線對上，語調緩慢悠長，「有能力之人成為邪神，平庸的凡人跟隨邪神，打不過就加入，才是面對神秘世界侵蝕最理想的選擇。」

許聽風的眼神從一開始的痛恨彷徨逐漸變得迷茫。

聽到這話，飛天意麵神忍不住嘀咕道：「我也是邪神，怎麼沒見你讓人追隨我？」

許還鄉掃了他一眼，微微一笑：「人類社會的構成是金字塔，與神秘世界融合之後自然也一樣。低級的邪神只能給高級邪神打工，有問題嗎？」

段燃沒有被迷惑，隻淡淡地道：「這就是你把外賣騎手送給邪神吞噬的理由？他們都是『速鳥』APP的員工，等同於在追隨你吧？」

「總是會有犧牲的。人類是邪神食物鏈的下層，難道不付出一點代價就想得到庇佑？社會中總是會有意外，車禍、重病甚至喝水都可能帶來死亡，既然都是死亡，死得對人類更有價值，是他們的榮幸。」

聽到這裡，段燃忽然閉了閉眼睛，慢慢嘆了口氣：「對我來說，每一個犧牲都稱不上榮幸。」

話已至此，他已經明白語言的溝通已經無法再繼續下去。

就在段燃正要開口說什麼的時候，聞離曉忽然抬腳走到沙發上坐下，拿起一杯茶一飲而盡。

許還鄉和段燃之間愈發凝固的氣氛為之一滯。

聞離曉放下茶杯，點評道：「好喝，這是我喝過最好喝的水。」

許還鄉的臉色有點古怪：「這是今年才采上來的新茶，用我的神秘精心調製，自然味道不錯。」

「我能再喝一杯嗎？」

許還鄉一怔，隨後笑了起來：「請。」

看著聞離曉不客氣地拿起下一隻杯子，許還鄉搖搖頭，對段燃微笑道：「原本你們一人一杯，喝了我的神秘，就等於與我契約，剛好填補我損失的幾個屬下。段會長，現在你的搭檔已經投降，你呢？」

段燃「看」了眼聞離曉，嘴角再次揚起笑容：「我還以為許老打算斬草除根，原來還心存善念。」

「有用的人當然要留著，我永遠歡迎段會長。」許還鄉微微一笑，目光掃過飛天意麵神和許聽風，慈祥地道，「不中用的人也能發揮最基本的價值。所以我從不嫌棄屬下多。」

幾句話間，聞離曉已經喝完了五杯茶。

他放下茶杯，禮貌地用餐巾擦了擦嘴，隨後平靜地道：「首先，我來糾正一件事……我不是他的搭檔。」

許還鄉有些花白的眉毛動了動，含笑道：「確實，現在已經不是了。」

聞離曉活動了一下手腕，少見地露出一絲微笑：「不，我的意思是，他和你一樣，都是我預定的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