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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權傾裙下》第08章 柳姬
崇文殿後是一處供皇子帝師休憩用的房舍,置有暖榻。

魏皇后匆匆趕來,鳳冠上那對步搖也失了往日的端莊。

東宮麾下的太醫張煦已候於殿中,流螢和李浮圍著小榻擦臉的擦臉,遞水的遞水,沒讓旁的宮女太監近身。

隔著兩人身形的間隙,可見趙嫣人事不省地躺在榻上,狐裘裹得緊緊的,額上紅腫了一塊,一側鼻腔中還隱隱帶血。

不由呼吸一窒,大步向前。

「怎麼回事?」皇后坐在榻沿,屏退其餘宮侍。

李浮間或抽搭一聲,跪答道:「殿下與太子太傅對弈,不知怎的就口鼻溢血,猝然昏厥了。」

流螢額角抽了抽。

殿下不過是流了兩滴鼻血,就被這小子說得像是命不久矣。可若不說得嚴重些,今日也沒法從肅王眼下脫身。

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沒有拆穿。

魏皇后面色沉重,伸手去撫趙嫣額上的淤傷,那緊閉纖長眼睫便微不可察地一顫。

魏皇后指尖一頓,與年輕的太醫交換了個眼神,便什麼都明白了。

宮中無人知曉,太常寺卿容仕青與皇后娘娘乃是年少舊識,有著過命的交情。而太醫署隸屬於太常寺管轄,選一個嘴嚴可靠的太醫來遮掩真相併不難。

張煦才及冠之齡,卻是太醫署裡百年一遇的奇才,生性沉默寡言,離群索居,因研究方向頗有些旁門左道的意味而備受同門排擠,這樣的人最適合收入岌岌可危的東宮麾下。

趙嫣日日飲用的改嗓湯藥,便是他調製出來的。

「殿中暖炭元熱,傷及肺氣。太子殿下又過於體虛,一時受不住急火攻心,方至昏厥。」

張煦撤回手,胡謅得面不改色。

說話間已開好藥方,交予李浮去抓藥煎藥。

門外立侍的小太監豎著耳朵,聽罷立刻不動聲色退下,趕去崇文殿中彙報。

待不相乾的人盡數退下,魏皇后方命流螢關緊門窗,複雜的目光落向榻上昏迷不醒的病患。

「人都走了。」

魏皇后收神斂容,輕淡道,「還要裝到何時?」

長睫鴉羽般幾番抖動,趙嫣作勢悠悠轉醒,眸子搜羅了一圈,用氣音小聲道:「肅王呢?」

流螢貼著門縫待了會兒,確定外頭無可疑之人,方回來稟告道:「肅王在殿中坐了片刻,便走了。」

趙嫣這才捨得將眼睛全打開,掀開狐裘坐起身,長長呼出一口肺腑中的灼熱之氣。

繼續在崇文殿中待下去,她非得在冬日恐得熱出暑病不可。

但腦袋上這一下,可是結結實實在棋盤上砸的,沒有作假。趙嫣以指輕觸額前紅腫,當即疼得直吸氣,眼尾泛了紅,越發顯得那顆細小淚痣嫣紅嬌艷。

屏風後的太醫張煦就像個木樁子,對周圍一切漠不關心,調配了活血化瘀的藥膏呈上,便收拾藥箱起身告退。

如此懂事省心,難怪會被東宮選中。

連張煦也走了,魏皇后這才徹底卸下「母慈子孝」的偽裝,拿出素日的冷清道:「虧你想得出。若是被肅王趁機搭脈,你眼下已經涼了。」

「不是有李浮在嗎?」

趙嫣扶著隱痛的腦袋,難受嘀咕,「何況聞人藺又不傻。儲君在他的課上暈厥,他自是要避嫌……」

魏皇后語氣嚴厲了些:「此非兒戲,你能次次如此僥倖?」

趙嫣氣血翻湧,剛緩過來的鼻腔又開始發癢,忙仰頭靠在榻上,眼睫可憐兮兮投下一圈長影。

「娘娘莫怪,肅王燃炭對弈,步步緊逼,殿下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流螢忍不住向前一步跪拜,出聲解釋。

魏皇后何嘗不知內情?

只是常年的杯弓蛇影,使她忘了該如何溫聲細語地說話。

「先上藥。」

她喉間幾番湧動,最終隻說出這麼不輕不重的一句。

流螢起身端來菱花鏡,以溫潤玉片挑了一抹藥膏,輕而仔細地塗抹在趙嫣額上傷處,再包紮上乾淨柔軟的繃帶。

小少年眼尾紅紅,素白的繃帶低低壓在眉上,更顯得臉頰瑩白小巧,楚楚可憐。

魏皇后不免想起了死去的兒子,難掩恍惚。

接下來的兩刻鐘,屋內隻余沉默。

做戲自然要做足,趙嫣飲了葯,在房舍內躺了半天方等到太極殿的傳旨太監。

老太監來替皇帝撫慰,讓太子好生休養,保重身體。

這意味著,東宮接下來幾日都有借口不用聽學。

終於能短暫逃離名為「肅王」的陰影,趙嫣隻覺天都亮堂了,額頭那一下總算沒有白砸。

回到東宮,正是華燈初上,燭火通明。

下轎落地,趙嫣深深吐息,隻覺神清氣爽。

剛拐過廊廡,便見守門的東宮衛統領迎面而來,稟告道:「太子殿下,一位名叫『柳姬』的女子求見。」

聽到這個名號,流螢面色微變:「你們放她進來了?」

這批東宮衛是新調來的,並不知曉從前隱情,忙解釋道:「她持有東宮令牌,見之如殿下親臨,屬下等不敢阻攔。」

趙嫣聽得雲裡霧裏。

她記得東宮上下除了流螢外,其餘人都撤換過了,這個「柳姬」又是誰?

觀流螢的面色,似是對此人的出現頗為緊張。

剛開口要問,便聽前方承恩殿的大門砰地由內踢開,發出震天的聲響。

趙嫣詫異望去,只見一名遍身綾羅的大美人闊步邁出,往階前颯爽一站,慍怒道:「趙衍!你把我支開了幾個月,到底在搞什麼名堂!」

趙嫣著實嚇了一跳,不僅因為這名大美人竟敢直呼太子的名諱,更是因為流螢附耳低語的一句:

「此人便是柳姬,太子殿下所納的……妾侍。」

妾……妾?

她那柔弱不能自理,年方十五的兄長……已經有屋裏人了?

正驚疑間,大美人發現了她額上的繃帶,當即一凜。

「喂,你怎麼受傷了?誰弄的?」

她大步向前,自然地抬手去碰趙嫣的額角,卻被侍衛執戟攔在兩步開外。

大美人從未受過這般待遇,當即柳眉一挑:「不長眼的東西,連我也攔?」

平心而論,柳姬是個一眼看上去便知特別的女子。

她的面容甚為大氣,五官比尋常女子多了兩分異域的深邃,身量高挑健康,脂粉難掩其英氣,連聲音也是中氣十足,一點也無京中女子的纖弱嬌柔。

風風火火,美得張揚帶刺。傳聞中的「恃美而驕」,大概就是眼前這般盛景了。

趙嫣感慨,來東宮這些時日,還真是無時無刻不驚心動魄。

不過,既是與趙衍親密接觸過的人,應對時要更謹慎小心才對。

「不小心撞到了頭,已然包紮過了,你不必擔心。」

趙嫣清了清嗓子,在流螢的目光示意下,硬著頭皮開口道,「孤有點累,先去沐浴休息了。」

柳姬狐疑地看著她。

半晌,推開面前的長戟道:「妾伺候殿下沐浴更衣。」

眼見著大美人比自己還高上兩三寸,趙嫣忙仰首後退一步道:「不必,孤有流螢伺候。」

柳姬眼底的驚訝一閃而過,看了流螢一眼,漸漸浮現受傷的神情:「殿下以前,不都是與妾身同浴同眠的嗎?為何妾身回娘家一趟,便這般疏遠了?」

「……」

趙衍,我小瞧你了。

趙嫣剛包紮好的額角又開始抽痛起來。

「柳姬奔波數月,必是累了,理應好生休息。」

她佯做體貼,尋了個借口糊弄過去。

柳姬望著太子離去的背影,沉吟片刻,忽而問了一個不著邊際的問題:「殿下今晚,還與妾身一起登樓點燈嗎?」

趙嫣下意識看了流螢一眼,而後含混道:「不了,下次吧。」

柳姬便不再多言,目送她緩步遠去。

……

沒了聞人藺的壓迫,趙嫣難得睡了兩個懶覺,唯一頭疼的問題便只有如何妥善打發走柳姬。

「流螢。」

趙嫣權衡許久,喚道,「你將那個柳姬的事,仔細說與我聽聽。」

肅王府,燭台影綽。

聞人藺照舊一襲暗色常服,在書案後提筆練字。

「太子今日也以頭疼為由,告假未去崇文殿。」

左副將張滄低聲稟告,多有不平之意。

聞人藺本人倒是沒事人般,眸靜如水,映著一點燭火的柔暖。

張滄琢磨著,王爺又在打什麼主意呢?

小太子先是毀了王爺的棋,這幾日又託病不見人,將王爺晾在崇文殿。更不可思議的是,素來殺伐果決的王爺也不生氣,就慢悠悠踱回府中看書練字。

主子頭頂都快生出聖人的光環來了。上次這般風平浪靜,還是在他設計夷鎮國公全族之前。

正揣摩呢,書房外就傳來叩門聲。

「王爺,孫醫仙請來了。」

說話的是肅王府的另一名親衛,右副將蔡田。

聞人藺不急不緩落下最後一筆,方直身收筆。

「備車,請孫醫仙隨本王進宮一趟。」

他審視著未乾的墨跡,接過帕子慢慢擦著指節,淡然道,「太子病痛如斯,本王身為太子太傅,也該親自登門慰問一番了。」

張滄訝然地看了眼外頭的天色。

人定時分,燈火闌珊,正是人一天中精神最為放鬆懈怠的時辰。

往常他們抄家拿人就喜歡選在此時,一逮一個準。

明白了什麼,張滄打了個哆嗦。

王爺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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