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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狀元》生死場(續4)
痛苦至極。兩天了,妻還是昏迷。成來到主任室,誠惶誠恐,汗往下滴,抖抖地說:「我愛人一直昏迷……」主任不理,邊走邊關門,成走在走廊邊上,結結巴巴幾次詢問乞求,主任用眼睛餘光看他,徑自工作去了。

隔著玻璃,醫生們坐在計算機前敲著字。成被人攆了出去。

「公家」的醫生,與眾不同,平庸的有公共開支養著,悠閑地發著牢騷;有名的,大夥得求著,不是隨便哪個病人能看得上。用著公共的投入,還不斷獲得公共的「資助」,由公家遮擋著難題,自己掙著穩定的「收入」——而且不斷增長。他們有「尊嚴」地活著。

在私營醫院,即使有高的收入,沒有這麼高的「尊嚴」生活,高超的醫術要為院方盡心工作,為患者全力服務。私營醫者為「上帝」工作,公立醫生自己是上帝。公立醫院的醫生,公家給的工資不是報酬,那是應得的福利待遇。幹活兒當然要有報酬——額外的報酬。

公立醫院像個衙門,越大的衙門越有身份。國家編制的穩定和大醫院的優越條件,吸引著人才,技術力量集結,民眾對公立醫院特有的信任,是私立的無法與之相提並論。

可是,公立不為公。俗話說,人不為己天地不容。公共體系打造不公:集中公共資金建重點,還有更重點,形成金字塔。高處不是寒,是熱。高者,少也。醫療體系規模再龐大,還是資源不足,好資源總是稀缺,缺「優質資源」。在塔式結構中,山上、山下處於不同地理位置,等級分化,固化,醫院沒有競爭,患者沒有選擇,只有求。我國許多事情是人為製造差別,製造著尊嚴和沒有尊嚴。教育也是如此。就業也是如此。

按理,醫療格局分佈,只有人口、患病率與醫療服務及地域範圍匹配,沒有其他;公立醫院,是公共服務,隻應有體系,不應有等級,更不應在患病的人中分出貴賤。病人還有什麼高貴的病人和卑微不幸的病人?這哪是人道?醫界還有救死扶傷的意義嗎!用金錢來平衡,是經濟;用特權來獲取,是政治。

每天,成呆在兩個病區過道,他害怕離開片刻發生情況不能及時簽字耽誤處置。這裏聚著和他一樣的家屬,大家交流情況,愁眉不展,偶爾聽到某人家屬好消息讓大夥兒羨慕不已。

沒事兒成想自己的事,慨嘆自己命不濟,想手術前的奔波憂思恐懼,幾個月的預約,等待,辦理……

想起手術前的談話,「做不做?」痛苦的抉擇,驚恐的猶豫。不如當初放棄。以前醫生總是說可以治,應該手術,臨了卻說有風險,讓考慮。回想一段段情節,回味一次次問話,風險是有,但是否有別的意思呢?

「同是天涯淪落人」的一位大姐問:「給了嗎?」成問:「什麼?」她搓搓手指,拇指擦點食指和中指。

「人沒要。」「少了!」「給兩千。」「得五個!其他的人還得另給!」

成聯想幾次見到人家臉不好看話不搭理,事聯繫起來,恐怕不是巧合吧?

名醫,也許當初並不勢力,但時間造化,漸漸地,他需要與其身份名聲相稱相配的身價與回報。

成聽妻說過曾單獨見了主任。妻給了錢,主任沒要。成問給了多少,兩千,成覺得不少,當時成覺得大醫院規範,不興這些。或者以為主任不缺錢,圖名。現在看來是錢少。

一位業內人士稱,多年媳婦熬成婆不易,好時光不多。手術活,尤其是顯微手術,上了年紀根本做不了。

多年投資投入,到了收穫的季節哪能空耗。大城市房價格高哇,工資夠幹啥?大家都吃這口兒。如果你沒有表示那就是不敬,讓人家心中不爽。

他並不會存心往壞裡弄,只是他收了錢後,就有了一份責任。

天天呆在一起,大家彼此同情。原來同病房的一位家屬悄悄說,她看見手術那天,主任在病房;如果去做手術的話,也沒做多少時間。

主任高傲,因為水平高,知名度高,人人求,求的人多,笑臉多,巴結的人聚在眼前,養成了他的「錚錚」傲氣,不苟言笑,莊嚴肅殺。據說先前也不這樣,即使從今天判斷,也還遺留些痕跡,如地質學考古,可以找到幾件化石,或者,生物學發現活化石,看到還活著的古老珍稀物種。例如,主任見到一個特熟的彼此可以「爾汝」的「壯士」,開玩笑,拍後背,握手臂;當見到某上級,滿臉微笑,殷勤陪同,領導不苟言笑,他亦步亦趨。

「我看見了,他上廁所,解開褲子……」一個男家屬透露「絕密」信息,「他掏出那東西……」看來人們平時對他像神一般的敬畏在經歷一些事情之後從高峰跌落到谷底,流露一些情緒,不屑與揶揄。高人讓人景仰,是因為有些神秘;仙人被人看透,是因為他混跡塵世。

有一個小大夫,剛剛畢業。這麼小的年紀,就能在「大師」的身旁,幸運跟著喝點湯,實屬不易。分到這個醫院,又到這個病區,在高人身邊,當然得有什麼關係,不是一般人。但是,年紀輕,沒資歷,上台少,只能打個下手,幹些雜活,得慢慢增長閱歷。和大師在一起,偶爾得點兒贈與,如小毛孩開葷,嘗到滋味,常想常思,忍耐不住。如果不給享受一下待遇是很不舒服的。

成在妻做完手術後,到處找大夫,求爺爺告奶奶,為昏迷的妻子「尋醫問葯」。小大夫在辦公室,一句話不順就大發脾氣:「誰讓你進來的?你××什麼東西!」稚嫩的臉一付猙獰相。

成知道這人也進手術室了。

朋友們同事們,陸續得到消息趕了來,都聚在走廊裡。嘮來嘮去,也就那麼一點信息。無能為力。大夥幾番出去吃飯回來擠在一起陪他。

「回去吧,大家都挺忙的。」成勸眾人走,「在這也做不了啥。」擠擠擦擦的,鬧鬧哄哄的。

不知是哪位醫生說,脫離了危險期,讓成妻移到病區。病區也有個監護室。

病區走廊大門緊閉,上著門鎖。病區監護室每天允許一次探視,只有十分鐘,親人中只能去一個代表。成讓妻的姐姐去,姐姐大老遠來的,想見妹妹。

成扒門看姐姐穿過長長的走廊,走到盡頭,換上白大褂,走進監護室。十分鐘,姐走出,淚順著臉流下,說「人怎這樣……」。

成心如刀絞,心急如焚,怎麼能看一看呢?他趕在垃圾車通行時擠進去,在清潔工呵斥、追趕下跑到監護室門前。成透過門玻璃,看到妻昏睡,他想看監測儀器數據,卻被趕到的清潔工不客氣地推搡,——那女人被激怒了,臉紫紅地。

他被拽了出去。

病房就不能看一看嗎?醫院說要隔離,怕感染。隔玻璃門窗觀看也不可以嗎?

親人惦念病人,人之常理,應該給個方便,允許時時看看,從法理說,是知情權;從情理說,情感珍貴,人之情不要阻斷。不接觸,是技術要求,親人也理解,然而人需換位思考,況且,情沒有貴賤。我們常看到一些特殊人物就有特殊待遇。

書者代言:如果新建醫院,設計上要考慮,人性化,應允許親情探視,可安置內外視的玻璃隔離。可說話的,設置方便的通話設備,安裝可控的開關。親人相互掛念,病人也需要溫暖和情感激勵。

成病區進不去,廁所也去不了,得到外邊去。回旅店的廁所洗臉洗手,順便在外邊買報紙,從外邊打盒飯。

醫院周圍有許許多多小「旅店」。成租的那間屋子黑暗破舊,每天50元,——沒辦法,這裏方便,也算便宜。

醫院有名了,發達了,帶動了「地方」經濟,形成產業鏈。說是旅店,其實是附近居民舊房和搭建房,主人不住,另買房了,或者搬到更便宜的地方去住。好的地理位置,和醫院沾了親,可以出租,多掙錢。醫院掙病人錢,花店禮品店掙探視者情感錢,喪服店掙死人錢,旅店飯店掙病人家屬錢。旅店,很多不掛牌,不辦執照,不繳稅。屋子不收拾粉刷,門窗破舊,有的不見陽光。店主到時催款,一天不拖欠,一分不能少,沒錢就得走人。店主多是瘦小的男人,或胖大的女人,一色兇惡相,霸氣十足,像過去的治安,滿臉陰雲,呵斥罪犯。爐灶可以用,但是得另交錢。房子儘可能隔出更多間,以便收容更多人。爐灶只有兩個,大夥兒串換用。有一次,成給妻燉雞湯,被來查房的老闆娘撞上,罰了10元。有一位大娘晚上走,清了房錢後,東西放一白天也不行,老闆娘要往外扔。

成很少去旅館,每天他都守在病區門口。晚上人少了,他能坐在一排硬塑椅子上休息。他不能離開,妻子在裏邊,不知死活呢。

他很難再進去,那些可以出入的人似乎都對他保持警惕,冷峻的目光,沒有半點商量的餘地。

他看著門裏,漸漸摸清「規律」,那些穿藍衣的女人是早晚交接。她們是護工,她們經常出入病房,搞衛生,換床單。成隔著門,從縫隙同一個年紀大些的藍衣女子交談,讓她給捎些東西,比如妻平時喜歡的酸奶,並塞給她200元錢,讓她多去看看妻子怎麼樣,麻煩她照顧。其實,監護室由專門護士護理。家屬這種焦慮焦急的心,讓人利用,也慫恿醫護人員出問題,慣出脾氣,醫生的紅包可能也是這麼形成的。

「藍衣天使」,受人之託,不得不裝裝樣子進去,悄悄找事做然後再出去。

一天夜裏,藍衣說病人醒了,可以吃點東西。成跑到外邊買了一堆東西,托她送了進去。

病區一周有兩次開放,稱探視期。每次半天時間,門大敞開,人來人往,亂紛紛,鬧嘈嘈。隨禮的人來了,各種做生意的也趁機發廣告。這時候醫院也不怕傳染了,禁忌都沒有了。

這個時候監護室還是不讓進,但成心存感激,他可以長時間站在監護室門外,透過玻璃窗注視著妻。裏邊一位白衣天使,一臉嚴肅,坐在桌前寫病歷或者做著什麼,妻翻身,被子掀開,裸露著身體,天使不理不睬。

成忙準備了一個信封,探頭向護士招手。走廊過往的人很多,他想拉護士到僻靜處,哪知那女人尖叫甩開手,弄得他紅了臉,站在那不知如何是好。走廊的人都看著他。

又是一天結束。人漸漸少了,成坐在走廊椅子上睡著了。

一聲長嚎,從走廊裡傳來,在寂靜的夜裏格外瘮人。家屬們站起來,扒門去聽,聽到裏面醫護人員嚇阻,那個聲音停歇。有人說「嚎者」是一位已經登記就要結婚的新娘,手術「不成功」,她看不見任何東西了。

書者進言:國家有關機構應組織各大醫院研究替代傳統手術的方法。手術,應弄清能達到什麼效果,全方位開展研究。開創,試驗,選擇。實驗當然要有犧牲,要有自願者,包括捐贈解剖,形成成熟技術,普及推廣,不宜學徒式傳遞。人類進步,依靠發明創造,依賴技術傳播。

人一旦進入醫院,人就不是自己的了,尤其進行手術,整個人交給別人,命運掌握在他人手裏,冥冥之中,一切都在偶然裡。大家為什麼給紅包,是一種恐懼,如同求神時上香燒紙。

生死場,過去有位女作家寫過一篇以此為名的小說,其實用它形容醫院這個地兒,很合適。人大多在這裏出生,在這裏死亡。

醫院主樓前,幾個男女長跪,白布系頭,系腰,但是,醫院沒人受理。有人說是「醫鬧」,為了要錢。他們白色衣衫上有大字血書:「還我親人」,「討回真相」。中午太陽當頭,這些極度疲憊虛弱的人,汗水掛滿臉,浸透脊背。他們被人群圍著,圍著的人不斷更新,一波一波,一撥一撥,暗淡了目光走了,新來的總是充滿驚異的目光。

有人說醫生是故意的,因為沒上態度,製造了事故,「殺一儆百」。那是不可能的,謀殺,不是醫學道德領域了,將歸於法律。

個別製造小麻煩,如縫上屁股眼,那是個別,代表不了整體。醫生作為人,有人的良心,職業道德,除了恩怨或買通,不會有意害人。

可是,如果是醫術問題,技術不到家,怎麼辦?成功率不高,是否還做手術?如果不做就是死,怎麼辦?

書者言:做了不如不做,甚至加速了,那不如不做。不如保證生命時光和生活質量,哪怕是短暫的時光!

成離開了人群,走到醫院邊上去吃東西。

醫院帶動了一系列「產業」,但是沒有規範。附近有的是黑店,舊屋,飯店,小鋪。看病難,患者家人難,老百姓生存難,屈大人在,一定會長嘆,哀民生之多艱。

這裏就業的都是「外來務工人員」,熬米粥,蒸包子,炒菜。大鍋,一天不停,在熬。飯店就是靠一面黑色的牆,其餘沒有遮擋。包子蒸籠,高高幾層。在這吃飯的人,只要廉價省錢,只要填飽肚子,無心無力考慮更多。富貴的人考慮挑選新鮮高檔稀少時尚的東西和空間,生活能四平八穩的人鄭重其事地研究飲食健康。眾人和媒體一起熱議的垃圾食品,瘦肉精,添加劑,農藥殘留,地溝油,和困苦中人沒有「關係」。什麼是主食、副食?被生活所迫的人,沒有區分。什麼便宜選擇什麼,是沒有選擇的選擇。食鋪什麼賣得最快最多,包子!包了一起,是主食,又是副食,吃得方便,吃得快,站著吃拿走吃都行。吃什麼餡的呢?肉餡好吃,價也沒貴。肉是什麼肉無暇細看思考,無心去擔心,更不會去檢舉索賠。店家是有意害人嗎?也未必,但買貴的原料肯定不行,賠本,好的東西價高賣不出去。買什麼料?什麼便宜買什麼,便宜不問出處。地溝油流向哪裏,流向低處,水往低處流,社會下層。

誰也不喜歡地溝油,喜歡的是便宜,店家不清楚什麼油,但什麼價格他清楚。為了利益,為了生存,沒有道德,清醒的麻木,聰明的糊塗。

在陰涼處,成把一袋包子吃完。人為了省錢,人家就不把你當人。你如果坐進乾淨飯店的屋子裏,不點菜,人家損你,不拿好眼看你。

這附近,有的店專門加工手術後的補湯。什麼排骨湯,烏雞湯,鱉湯,滋補湯,人蔘,鹿茸,靈芝,蟲草,有多少?真真假假,搞不清楚。花錢仔細的人,自己到小市場,在小巷深處,有本地雞,鴿子,現買現殺。衛生防疫城管,也時不時來查處攆趕。他們一到,弄得小巷小院雞飛狗跳。

有的人和店,專做各種中藥名貴藥材推介銷售,他們的名片能發到病人床頭掛袋裏,同檢查的片子放在一起。醫院隨處可見帖子、印刷品,院內路上時常有人招攬生意。

回到了普通病房,巧了,又是6號床。成妻的病情「穩定」了,遷出重症監護室。普通病房的病友親屬有的熟,她們看到成妻,都搖頭惋惜,「來時活生生的一個人,怎麼……」

人們說些安慰的話,也交待些護理注意的事。

在病區裡了,不能不說護士長。一提起護士長,人們談虎色變。成與她沒有直接接觸,但隨著人們談論和指指點點,認識了這個權力人物。

成到醫護辦公區,隔著玻璃偷偷觀察她:細眉,當然是描出來的;狼眼,索命的神態;大嘴,大嘴能說,而且嘴大吃八方;翹臀,性感;窄胯,生孩子難——不過看神態應該早過了這個年紀;走路外八字,應有交際空間。

人們說,走上這個位置,可不那麼容易。護士掛長,不易,到特殊科室就更不易。有權利的肥缺,得有「十八般手藝」。

能不能入院,有沒有床位,全在她。成妻住進這家醫院就是通過人找她。和她見面不易,病區進不去,人見不著;找人打了電話,約了會見,左等右等,才出來。給了「介紹」信和信封,就辦了手續,就這麼神奇!幾個月的苦等,搭上往返車費,搭上各種開銷,煎熬,終於峰迴路轉,柳暗花明,倒出床位。從以後的事情上看,她有很好的記憶力,清晰掌控著一切事情,幾號病床空,哪個病人調動,包括家屬安排,了如指掌。

每個病房都安排一個藍衣護理,住進來的人要交費,來負擔她們的工資。錢交給了院方,額外還得給護理一點兒表示。你不明事理,她們會提示你,先跟你親熱,熱情幫忙,然後說自己不容易,活多,忙不過來,事情總有輕重緩急。她們先耐心啟發你,急了威脅你,200元是必須的,遇到什麼危急誰管你。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最後見之於行動,主動給你送來一套乾淨的病號服。付了錢,一切又歸於平淡。重症患者,家人忙不過來,給她加錢,她倒盆,幫翻身,幫換紙,一分錢一分活,得經常表示。

書者言:腐敗不僅是源於權力,還有需求的心理;勒索不光依靠能力,更有無能的潑皮。風氣可以傳染蔓延,管理趨於同一,環境影響人,形勢造就人,利慾改變人。

成想留下照顧妻子。他收拾床頭櫃,擺放東西。突然,門口出現高個女人,頭扎白巾,有綠條,厲聲叫:「怎麼這麼多人?」正是前文說的護士長駕到。成兩手垂立。

「說你呢!還不出去!」

成出去,躲到廁所裡。等了老長時間,從蹲位站起,悄悄回到病房。屋裏有幾個家屬,成問:「你們怎沒走?」他們笑了笑,沒說話。有個老太太拉成到一邊,「留人,剛才那個是護士長,她說得算。」使一個特殊眼神。

成來到醫護辦公區,那高個女人正和一些人說笑,成耐心等,等他們說笑完,人走開。他走過去,笑了笑:「護士長,我想和您了解了解6床的病情。」

她愣著眼看他。成忙說,這人多,到你辦公室。

護士長跟著來到走廊,走到前邊,走到一個門前,掏鑰匙開開門。這不是什麼辦公室,裝著許多醫用品,看來這是儲物間。屋裏有一個上下鋪的床,只有床板。成說感謝你的照顧,然後把一個信封放在床上,跑出來。他怕人不要,或追出來。他站在走廊門口,長長噓口氣,如釋重負,謝天謝地。

他每天在病房護理,沒有人驅趕。吃飯也應時了,可以定病號飯。說是病號飯,並沒有什麼特色,多是病人家屬吃。但有人送飯,不用去外邊了。

病區有一專職打飯的,正式名稱叫營養員。她高大粗壯,大眼睛,說話甕甕響,手中有數兒,手上有「權」。這個角色不一定有尊嚴,但有威嚴,有話語權,隻說上句。大家笑臉相迎,取悅於她。她高聲大氣,心情好就多給一飯杓。她平時在大門邊上的工作室,執掌鑰匙,她可以放人進來,或給出去的人提供方便。

住院處的樓門加了門衛,因為來人太多。院子進口加了保安,管理並收存車費。還有人專門排診掛號,還有住院患者做儀器檢查設「導引員」。院裏還有幾家食雜店、花店,東西賣得很貴。

名醫院養了很多人。他們不是服務,他們附在名氣的周圍,形成利益鏈、寄食團。連今天的寺院都能組成股份!

沒有服務,只有權和錢。患者家屬必須對這裏每個人陪著笑臉。這裏除了「剝」「奪」,沒有服務。

天下起了雨。病情危重不穩定的患者,經常做儀器檢查。患者和家屬乘電梯繞道地下室,走長長的甬道,地面凸凹不平,這是連接樓與樓的地下通道。已入晚秋,外邊刮著風,淅淅瀝瀝下著淒冷的雨。如果走兩樓之間的空地,打兩把傘也遮不住患者車。電梯,沒有專用,患者的推車與其他人擠在一起。出入接觸紛雜的人群,沒人擔心傳染感染,院方沒人理。人群高峰時段,患者的推車甚至走垃圾車通道。

儀器室,為什麼不在病區設置?術後病人不能動,要求靜臥,卻「長途跋涉」,「車馬勞頓」,剛做了大手術的人如何禁得住這般折騰!

病人,不能動的病人,比常人沉,家屬抬不動,要從床上移到車上,從車上抬到儀器裝置上,又怕抻著傷口,忙得大汗淋漓,昏天黑地。CT室裡,室溫奇低,病人隻讓穿單衣。在儀器間門外,有幾個人,穿著破舊,畏畏縮縮,醫院趕他們,他們不敢明著掙錢。成讓他們幫忙抬人,每位給10元,其實就是僱人。

大醫院,「人滿為患」。名醫生,忙不勝忙。人往多處去,愛聚堆兒。也不光是這種心理起作用,據醫界朋友講,醫生的成長,經驗非常重要,見多才能識廣。在大醫院,醫生什麼樣的病都見過,有豐富的經驗,尤其是手術,臨床經驗是非常重要的,紙上談兵不行,有名人指導,還得真刀真槍地上。小醫院的醫生,原來再好的醫學基礎也沒用,理論都明白,就是沒實踐。小醫院沒有大醫院的條件,沒有知名度和信任,一次失敗,將會斷送一生前程。醫界,交流培養嚴重缺失,醫療結構分佈不合理,因此形成了惡性循環。其他醫院門可羅雀,更何況「社區醫院」。

書者言:疑難病症的手術,國家有關機構要組織推廣傳授。我們的醫界現狀:學手藝,秘密;慢慢摸索,重複;損失,病人承受,醫生承擔,這是醫患關係惡化的原因。醫界要改革陳舊的帶徒制度!

過去的藝人,拜師學藝,「薪火相傳」,今天師父帶徒,盡量延長周期,使得聲名最大化。這是一種利益保障體制,老師給徒弟機會,在他名義下出力,慢慢獲取利益——至少不影響自己的利益。

這如同理髮店,收學徒,乾雜活,不給工錢。小徒弟要勤快,會來事,挨責罵、看臉色是小,弄不好被攆走開除。學藝,只能先學小手藝,打下手,收拾屋子,洗頭,乾洗,染髮,上乳膏;學理髮當大工不易,學後慢慢培養名氣,在師傅店打工掙錢,以後自立門戶。

無師自通,在醫界不可能。動手操作,需要指導。醫療不能允許年輕人通過多次失敗獲得成功。

成熟的技藝應成熟地推廣應用,避免不必要的犧牲,因為醫生面對的是一條條生命。

早晨,查房。一大幫醫生簇擁著一個人,這人是主任。成想起手術前的那個早晨,仍心有餘悸。主任在對面床,詢問癥狀,到斜對面床,問家屬,開句玩笑,走到鄰床,認真看著片子,走到成妻床,聽管床醫生介紹敘說,面無表情走過。

成看著吊瓶發愣。每天幾組吊瓶兩隻胳膊一齊打,針頭不拔下,一瓶連一瓶,換瓶不換針,沒有間歇,身體不動,天天的。多虧妻除了尿尿就睡覺,要不人得煩死。

望著吊瓶裡的藥水不緊不慢流淌,成想起在大門外的日子:家屬們聚在那裏,無聊打發時間,嘮著閑嗑,一個黑塔漢子說:「我給了……兩萬。」伸出兩個手指。眾人說:「病好了比啥都強。」

同病房一位老太太,一起住的院,做了手術,已經能下地走動。她大女兒悄悄對成說,手術那天,主任在病區,我看見好幾次呢,好像根本沒去手術室……

書者代言:醫生,工作不易,尤其是做手術,應增加補助和相關待遇。如果財政不足,可以增加收費。可是手術收費現在不低,錢到哪了?為什麼不提高相關的待遇?公立醫院的管理者們最擔心不平衡,和諧嘛,隻好吃大鍋飯。可是他們也於心不忍,便默許「暗補」這種灰色收入,讓患者承擔。這種事還不能公開,如同嫖娼不被允許,還到處存在,還要時時打擊,弄得妓女連人都不是,安全都沒有了保證。而嫖客受敲詐勒索還無法投訴。

要麼,醫院單定價格,有個標準,患者一併交齊,該補給人補。就是別拿人的生命開涮。

這個職業本來挺神聖的,現在變得卑鄙;人格受損,做醫生的餘生不會安逸。人生一世要堂堂正正光明磊落,上不愧於天,下不愧於己心。受賄之人無法坦坦蕩蕩清清白白輕輕鬆鬆做人,只能齷齷齪齪猥猥瑣瑣,只能治病不能「養生」。

這種狀況,患者損失「慘重」。舊時代犯人處以死刑,還通知一聲,還可以喝口酒送送,可病人臨行不知所以,「刑者」無動於衷。

人哪,不如動物,還不如一些小生命。自生自滅的「卑微」的生命,尚有它的自尊與保護。患者,面臨手術的人,何曾當人看待?在「生死考驗關頭」沒有得到一絲溫情,高級的生命卻難得生命的尊嚴。

「我們都能自己走進手術室」——有位老病友,術後留下「問題」,「只是醫院讓推進。」病人由家屬推到門口,裏邊接進去,然後很長時間停在過道,無人問津。病人那段時光的心情無法用語言形容。

很多患者,是自己走進醫院,甚至是自己聯繫醫院,負責自己的預算與住院辦理。

書中代言:手術不是「解脫」,不是給人以「儘力」的慰藉。

手術不應是收費的工程,那是不道德的聚斂。掙病人死人錢,可惡;奪人命,劫其財,給人傷痛,傾家蕩產,這樣的人十惡不赦。

不成形的手術,如果不是實驗,不到迫不得已,不做。如果做,要設計嚴謹手術方案,應急預案。應預知醫治後果、傷殘程度,考慮生命的質量……

要搞清手術風險在哪,研究如何突破?醫界要集中人力、物力、財力,成功人士不要保守秘密,國家要制定政策予以鼓勵獎勵。

夜,靜悄悄。淒慘的叫聲,一聲聲,是要成為新娘的姑娘在叫。她的登了記的男人也不知跑哪裏去了。

一位醫界人士——在外地醫院工作——他深知其中隱情,他說做這樣大的手術,高難的,關鍵在細節,包括每個環節,每道「工序」。大師雖然參加了手術,可能只動手重要的部分,或者象徵性站在那。手法很關鍵,包括一些細微的處理。手術一點不慎、失誤,都可能造成終身遺憾,無法挽回,——殘疾和死亡。

「大師」的態度與經濟不無關係。他的認真負責參與,親自動手,或全程關注囑咐指導,至關重要。他臨時不在,可能就因為有情緒,不便表達。病人和家屬摸不清來歷,因為第一次接觸(一般也只有一次),要與不要,推辭間不知是否堅持,惶遽中不知深淺,更不得「要領」。

書者言:醫生還不如明說,病人為了治病沒有不肯出的。你雖不說,但心裏有數,在錢上找出差距,你的遠距離,可能使一條條無辜的生命逝去。病人不應再遭受這樣「懲罰」。

病人的命運掌握在醫生的手裏。醫生是天子。古人雲天子一跬步皆關民命。

病區外,一位大媽說:人有感激之心,事後,人不會白用你。事後算感謝,事前是交易賄賂。

一位老漢說,人都是有良心的,好醫生人們不會忘記,一輩子感激。

但有人說了,那頂個屁呀,能吃,還是能喝?再說人走茶涼,誰認識誰呀。人都是現用現交,一把一利索,用你時叫爹都行,求爺爺告奶奶的,過去了,跟沒事人兒一樣。真的。

「有緣」,成先前在走廊相識的老頭又見到了,他老伴從監護室轉出來,移到成妻這個病房裏。患者氣管切開,因為不能正常呼吸。老頭和病房的人商量,把開放日送的鮮花挪了出去。在監護室許多日子都不見好轉,兩次手術花了老人所有的積蓄,已無力支付監護室高額費用,一天幾千元,報銷一部分也承受不起。

因為要吸痰,老頭被留下來——只有他親自來做這又累又髒的活兒。

談起主任來,老人不滿意,「剛見面向他行個禮,那連哼沒哼一下就進屋了。」停了停,「我們是本地的。」

主任,牛氣,說話不容置疑,眼睛充滿傲氣,表情神聖不可侵犯。手下人小心翼翼,說話戰戰兢兢,看著臉色,不敢深呼吸,不敢出聲。外人更是低三下四,看他一臉嚴峻的面容,話語從高空來,飄落下來,只有承接的份,沒有交流的份。

老頭說,也沒有什麼了不起。他沒有什麼創新,不過從師傅那學了門手藝。師傅沒有傳別人,他就顯得神奇。不是什麼大師,一身匠氣。他師傅可不易,是摸索出來的,承擔了許多風險,吃了許多苦。如果說徒弟不易,也吃了苦,就是學藝小心翼翼,會來事,甘做人下人。人如此「成器」,便不可一世,有人上人的傲氣。

一個患者死了,才40歲。成聽病友說,「那身體才壯實呢」,手術完剛三天。他是外地的。

死者妻子說,已花掉了東拚西湊的所有錢,結果也沒保住這條命,都說這醫院有名,大老遠奔這來的。她沒有了眼淚,眼神獃滯。上有癱瘓在床的老人,下有沒長成人的孩子,以後怎麼辦哪!

名醫院,有名是在名醫,但名醫做不了所有的手術,名醫不會事必躬親,出名後沒有那麼多精力。出名前有動力,看重各種病例,出名後對待不知名的患者沒有了熱情,不能對每個患者負責,盡心儘力,對普通的人不願做「分外」工作,不細緻周到,不囑咐安排。

不重要的讓助手去做。這些助手缺乏經驗,更關鍵的,名人的手藝也不可能全教給人。一個人成長成熟在於多實踐,助手得有動手機會,這是拿得到桌面上的道理。鍛煉中成長,風險留給「客戶」。業內的驗證或淘汰,也在失敗,用人的性命損失,作為評判的證據。失敗了,不得已處理,沒有啥可說的。官場撤換人,也是這樣。啥人都得給機會,給了失敗的機會就沒說的了,至於損失多大,沒人顧惜。做出結論,終結一個人的前途,是領導完成的使命,權威是這樣樹立。

醫患多不相識,錢是最好的媒介。給了錢,就對你一生負責,力求完美,全程關心、關注,不留瑕疵,即使出現問題,及時補救,悉心處理。這如同官場中人事變動原理。

人有等級,錢數也有等級,否則花錢白花。不知情者活受罪。

不平者說:人千萬別得病,就如同人別惹上官司,那些饕餮汙吏對「健康」的人還不能怎麼的。

「回家慢慢養護。」患者體征平穩,姑且就算治癒。

「回家,有什麼問題可以再來」。再來,可不容易。得病容易,往往意想不到,不邀自來,可是,大醫院不是誰想來就能進來的,往醫院交錢人家都不願收你。

醫院攆你,你呆在這裏影響人家效益。護士長時常喊著病人的名字,喊著誰,便是這個人要出院的預示。

一個床位可不是一個床鋪,不是價格表上比旅店低廉得許多的價值。一個患者給醫院帶來大約5、6萬的收益,其中藥的收益有,但對院方、醫生不算大筆生意,而且誰來都用藥。新人的到來給多少人帶來商機!這就是大醫院和小醫院的區分,名醫與普通醫生境界的差異!

「無理取鬧!」醫務人員憤憤地說。一些人奔跑,走廊裡雜亂,呼喊,保安與患者家屬撕扯著。一個床,覆蓋著白單,推了出去。

死者家屬讓給個說法。醫院出了死亡證明,還有家屬手術前的簽字單。

書者疾言:死也要死得明白,這要求不高吧?

力不從心,心力交瘁。病人家屬們無奈,無助。

院內的亭台,一些家屬呆在那,黃皮拉瘦的,有的吃著食物喝著瓶裝水。有一位「長陪客」,躺著曬太陽,他有一張「行軍床」。家屬們都缺覺,睡眠嚴重不足。大夥兒心裏憤懣,話語中充滿不平:

靠什麼,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大千世界,人形形色色,有些人天生是買賣人兒,在哪兒都會做生意,謀取利益;有些人天性有著匪氣,佔山為王,攔路打劫,綁架勒索,巧取豪奪。路有千條,人不全走,財路無數,人佔一條。人佔一地,不能管別處,可是錢財是通用的,幹啥就是個利,有利就舒服,就開心。醫院有醫院的便利,其他行業有其他行業的路數、規矩,只要握有權力。

待遇,過去有人說專家沒什麼待遇,就有個樓。這樓就夠了,那是地位,如果算錢,今天不知算多少。在大城市不止一百萬吧。今天在北上廣,一百萬能買什麼,買多大點的樓!咱們國家科技大獎也不過一百萬,還覺得很大的動靜,下了不小的決心吧。

紅包,公開的秘密。過去送煙酒,現在不行了。

醫生也缺錢,買房子,得貸款,房價瘋長。

都這樣。你不拿,別人也認為你拿了。

患者給是正常,他習以為常;不給不正常,心裏不舒服。他倒不會往死裡整。有操守的人,不會,有責任心,有良心的,不會,人還顧及名聲,可是他分外的事不一定管了。得了紅包,他就會精心細心處理,包括全部環節,尤其容易出現問題的細節。

話說回來,醫生也不容易。

書者言:你乾的就是這職業,應有道德承受辛苦。你選擇站在這裏,就承擔起這份責任。

公立醫院靠什麼?財政撥款,同時又要求「自負盈虧」。醫院規模擴大、開銷增加,需要補充,來源是增加服務。診,是主要的,經常性的工作,但多半近似於義診,不掙什麼錢。傳統中醫,看病不掙錢,靠抓藥掙錢,今日中國醫院,沿襲了這樣的路數。今天醫院還有價格高昂的儀器,收費毫不猶豫;醫生手術是硬道理,醫院宰你沒商量。葯、器、刀,是吉祥三寶,醫院收入增加的法寶。醫生們工作不同,個人駕馭的就不同。

現在手術費不斷上漲,但與手術醫生無關。醫院還是大鍋飯,沒有實行多勞多得,按貢獻大小取酬。

紅包,是違法的,但違法變成一種常規現象,普遍的生活。它無處不在,在醫界,也在醫界外。

醫院是默許,領導心知肚明,業界、部分民眾理解同情。紅包,成為醫生重要的收入來源。

一位醫生講,大型手術時間很長,醫生消耗體力很大,很多人患有胃病、心臟病。手術有風險,醫生的壓力也很大。外科醫生真的很辛苦。

書者言:公立醫院為什麼不實行聘任製?人才使用和調動,應該實行雙向選擇,優質優價,按貢獻計酬!

公立醫院,財產國有,整體配置屬公共資源,國家是應加大投入,保證國民享有較高的醫療保健條件。但是,經營必須納入現代運營管理體制,避免財富不定,資源空耗,人員虛度;應力促公平,力求高效,力挺高人;要保證公共服務面向,整體提高國民身體素質、生活質量。醫療改革的基本目標、原則要有兩條:不要使人在醫療這個人道問題上也像其他領域一樣存在「貧富」差距,不要使公共資源成為少數人特權。

要引入競爭機制,多種形式經營。

真正實行聘任製。聘用人才,關鍵要優質優價,這樣公立醫院才能保證高質量,與其他體制一樣運營,形成良性競爭,形成流動,形成廉潔的醫風。國家電視台著名主持人可以高薪,名醫為什麼不可以高薪聘用?

國家應反思,提高骨幹人員工作待遇;考慮人的身體承受與工作量,人的健康與工作休息,考慮手術間隙,補充技術力量,研究提高大型手術效率——工作時間與方式,工藝改進,自動化的應用;合理配置人才佈局,依據病、醫的比例;還有,技術普及!

醫生的確很苦,大手術長達七八個小時,甚至更長。

名醫的助手可以做。要給助手鍛煉的機會,但鍛煉不能選擇性鍛煉,拿沒有關係的人,普通人,沒有感情負疚之虞的患者實驗,這是實質的問題。

醫生的培養,手工作坊式的傳藝,有許許多多不合理。進入現代社會,應優先考慮促進醫學醫術普及。

要創造條件,加大研究者的獎勵。

成同意出院,因為他患上了一種病,心理上的。他渴望離開醫院,猶如從戰場逃離。他也聽了患友的意見。那些日子,他一直反思,看透了,想通了,決定離開。

沒有發展(不加重),沒有進展(不好轉),在醫院沒有意義。等死,回家裏,更有尊嚴,也少些恐懼,能夠自如些。

「藍衣」老王,主動詢問要不要幫忙辦理出院後的病歷,她解釋說病歷轉到出院部得幾天時間,醫保都要複製病歷。成想,如果自己等待,得好幾天的時間,吃住花銷也是一個問題。而且,歸心似箭,希望儘早離開這座城市。

老王,四十多歲,胖得結實,走路跩跩跟著,說話帶著方言土音:「一百,不多,辦理麻煩,還得郵寄……」成在她的小本本上寫下了自己的地址,給了一百元。

臨窗那床那娘倆兒,摟著互相說著話。女兒三十了,閉著眼和母親撒嬌。子女無論多大了,病倒了,娘在,永遠是疼她的娘。她們娘倆在病房時間最長,送走了很多人。病情她們也說不清。

那個剛來時遇見的微笑著的大眼睛的小女孩,哪去了呢。這麼長時間,成一直沒有見到她。是沒有敢做,還是沒能下手術台……

患者是人,應該有人權,即使生命垂危,也不是等待宰割的牛羊。

生,並非至高的。生,我所欲,所欲有大於生者,不為苟活也。兩千年前,儒家闡述了做人的道理。人有選擇的權力。

人要有尊嚴。人的尊嚴應得到尊重,尤其處在特殊處境——無能為力,窮困潦倒,被剝奪政治權利……

即使剝奪生命,也要尊重他的宗教和相關風俗。即使是妓女,也不要上街示眾。人哪,在居高臨下時,在握有一定的權力時,要有一點仁慈。

書者再言:醫療不是生產流程。人不是一個機器,治病不是機械修理。醫務工作者,對生命應懷有敬畏!

致殘的結果,不能只是用「丟卒保車」比。人的取捨不同。生命質量的考慮,不是用大小比較來平衡的。

科學不是強加於人,科學不是自以為是。科學在醫界必須融入更多的人文關懷。

醫學研究力求聯合,不要保守阻隔,不要重複浪費,不要無謂的犧牲、摸索。聯合,達到集中才智,節省時間,減少損失。

離去的時刻,是個下午。成辦完各項手續,從外邊出租店租借一輛輪椅推著妻,他不回頭,一直走向電梯。病區走廊深處,傳來陣陣哀嚎,淒涼淒厲。

「新娘」的枯瘦的母親,蹲在病區門外。

異世氏曰:醫者,從事的是特殊的業種。治病救人,要有宗教般的虔誠與投入。醫界,非誠勿入。此境此界,不要混雜著商人和屠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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