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我？」周始疑惑了，「你會愛上食物？」

聞言鬼舞辻無慘覺得自己彷彿被狠狠地抽了一巴掌。他渾身的熱血一下子衝到腦門，繃緊的神經線搖搖欲斷，「你不信我。」想要證明給對方看的想法瘋狂滋長，他直接仰頭去親吻他的嘴唇，彷彿只有這樣，才能讓對方無法忽視他、懷疑他、能真正感覺到愛與存在。

一吻完畢，鬼舞辻無慘將聲音放得異常輕柔，「神宮寺，你能感覺到我愛你嗎？」

周始知道這個問題對對方很重要，於是鄭重其事地回答道，「親吻並不能代表什麼。我只能感覺到你很急切，急切地希望我愛你，急切地希望得到什麼，並沒有感覺到所謂的愛意。」

聽到否定的回答，鬼舞辻無慘覺得自己彷彿被兜頭潑了一盆雪水，渾身都是刺骨的冷意，「為什麼你就是不能愛我呢？就因為我是鬼？因為我吃人？」他越說越暴躁，幾乎都要語無倫次了，「可是鬼生來就是要吃人的啊！我吃人和人吃動物沒有什麼不同，本質上都是弱肉強食，兩者之間沒有任何區別不是麽？人憑什麼就比動物高貴不能被吃？人和動物的身體裡面裝的都是肉塊、經脈、血管和血液這些東西，都只不過是有生命的東西而已，更何況人的數量還那麼多，我捉幾個吃又怎麼了？！」

周始見他情緒異常激越，斟酌了一下說辭，道，「倒不全然因為你是鬼的緣故。」

鬼舞辻無慘很想知道關鍵，忙不迭地追問道，「那你究竟為什麼不愛我？」

周始沉默了片刻，問，「那你為什麼那麼想要我愛你呢？很重要？」

聞言鬼舞辻無慘唇邊浮起一絲嘲諷的微笑，「我說不重要你會相信麽？」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周始又問，「你想讓我怎麼愛你？」

「我說了你就願意做到？」鬼舞辻無慘的心臟怦怦直跳，「如果我說出來你就願意做到的話，那我可以說給你聽。」

周始輕笑了一下，不怎麼在意地說道，「好啊。反正我也快死了，在死之前如果能報答你這段時間對我的照顧也挺好的。」

對方答應得太過乾脆了，使得他竟直接產生了青色彼岸花唾手可得的幻覺。鬼舞辻無慘咽了口口水，興奮得全部心臟和皮膚底下的筋肉都微微躍動。但幻覺畢竟只是幻覺，往往事情進展得越順利往後就越容易變得失敗，絕對不能掉以輕心。想到這裡他努力作出平靜的樣子，再次詢問了一遍，「真的？不反悔？」

周始輕輕頷首，「真的，不反悔。」

鬼舞辻無慘抿了抿唇，跟著又謹慎地問了一句，「你能保證我說出來後你不會立刻逃跑，不會變得討厭和害怕我麽？」

「......夢裡夢外我都跑不了不是麽。」周始微微嘆了口氣，「現在可以說了麽？」

鬼舞辻無慘把心一橫，盯著對方的眼睛小聲說出了真正的理由，「我想你把你的心給我。」

周始聽到這個答案後表情紋絲不變，自然也就沒有變得討厭害怕他從而做出逃跑的舉動，「原來是想要我的心啊。」

見對方面上的表情太過坦然淡定，彷彿他找他要的不是心臟而是一杯平平無奇的水一樣，鬼舞辻無慘反而無法淡定了，「你真的聽明白我的意思了麽？我要你的心，這不是情話，」他直接伸出食指輕點了一下面前男人左胸口心臟的位置，「我是真的想要你的心臟。」

周始道，「我聽明白了啊。不過你想要我的心臟為什麼不直接動手取呢？這對你來說應該如同探囊取物一樣簡單才對吧？你為什麼非要這麼大費周章地......」話說到一半他突然意識到了什麼，「原來一定得是我自願給你才行啊。」

鬼舞辻無慘無法否認，隻得點頭，「嗯。除此之外，還得你愛我，愛到心甘情願把心臟送給我才行。」

周始瞭然，於是問題再次繞回了原點，「可我並不怎麼懂得愛，你想讓我怎麼愛你？直接把心臟給你不行麽？」

鬼舞辻無慘搖了搖頭。其實他也不懂得愛，他從頭到尾想要的只不過是對方『愛』他的結果而已，從未思考過對方如何愛他的過程。他一時半會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於是隻好道，「我們先出夢境吧。我得好好想想。」

周始並不反對，輕聲應了聲「好」。

在牽住對方的手帶他脫離夢境時，鬼舞辻無慘在轉眸的時候不經意發現他纖細的脖頸上不知何時映上了一道極明顯的月光。那道月光白亮刺眼，高懸其上，鋒利得像是隨時會降落割喉取人性命的刀尖利刃。鬼舞辻無慘瞬間沉浸在一種難以言喻的不祥想像裡，慌忙攥緊了已經牽在手裡的那隻屬於對方的手，「快跟我走！」

醒來後周始這才發現自己已經回到了旅館，室內月光滿地，一旁的少年正以手支頜睜著黑漆漆的眼睛看著他。少年的眼睛像是落不進光似的，黑得過於深幽，就像是夜晚會溺死人的幽黑湖水。

周始精神不濟，同他對視了一眼後就闔上了眼，「你也休息吧。」

看著對方臉上憔悴的陰影，鬼舞辻無慘柔軟的唇角微微上揚了些。他伸手替對方掖好被角，防止泛涼的空氣鑽進去，「睡吧。」說著他順勢躺在了已經閉上了眼睛的男人身側，像摟著珍藏寶藏似的將人摟在了懷裡。

鬼舞辻無慘不需要睡眠，但是看久了眼前那張安靜寧和的臉後不知怎的也跟著起了睡意。

進入睡夢後不久他竟夢到了對他來說比噩夢還要噩夢的繼國緣一。夢裡的繼國緣一面目猙獰兇惡，一見到他就提起赫刀朝他砍來，像是不把他殺死誓不罷休。在那把可以奪走他的生命的赫刀即將砍上他的脖子時，鬼舞辻無慘滿頭冷汗地從睡夢中醒了過來。

但是醒來並不代表徹底清醒。他還沒有徹底從有著繼國緣一的噩夢中脫離出來，身體綿軟無力，胃部也變得絞痛難忍，非常想要嘔吐。

睡在鬼舞辻無慘身側的周始被他的動靜吵醒了。他定定地看了一瞬恐懼得臉色青白、渾身發抖的少年後，起身將人摟進了懷裡。他動作輕緩地拍了拍他的背部，溫聲問道，「怎麼了？是做噩夢了麽？你已經不在夢裡了。」

儘管已經從那場險些要了他的命的戰鬥裡逃脫了近百年，但鬼舞辻無慘還是害怕，「我、我知道。」他閉上眼睛放心地倚靠在了對方的懷抱裡。這個懷抱溫暖又安全，可以把他緊緊地包裹住，但可惜死了以後不會再有。

周始在對方顫抖不已的身體趨於平靜時停下了安撫他的動作，轉而問道，「你夢到了什麼這麼害怕？能和我說說麽？」

鬼舞辻無慘本不想提自己被繼國緣一險些殺死的丟臉事，但轉念一想說不定說出來可以讓對方心疼憐愛他，於是便故意將自己那段死裡逃生的經歷『美化』了一番，將自己塑造成了一個捨己為人的形象。

然而知曉他真實身份和真正性格的周始卻並沒有全然相信他的話，「你真的在遇到繼國緣一的時候挺身而出保護了手下珠世，讓她先逃了？不過就是一段過去的經歷而已，為什麼要對我說假話呢？」

鬼舞辻無慘聞言立時掙脫了對方的懷抱，眉頭緊緊皺起，「你覺得我在說謊騙你？」

周始猶豫了片刻，還是實話實說道，「你不是那種會捨己為人的人，啊不，鬼。以我對你的了解來看，你內心軟弱卻又冷酷無情，是絕對不會為了他人而將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的。」

鬼舞辻無慘眼裡頓時冒出了銳利憤怒的凶光，「說到底你就是不相信我。之前你說你不愛我並不全然因為我是鬼的緣故，想來是因為你從來就沒有把我往善良美好這方面聯想吧！」他氣得渾身發抖，青筋暴起的手已經伸到了那截脆弱的一碰即斷的脖子前，卻終是沒有掐上去，「就因為你先入為主認為我自私自利膽小怕死，所以就決不相信我也有為了他人而將生死置之度外的時候？你就是覺得我不值得你愛！」

周始很確定，「不是我不相信，而是你的確自私自利膽小怕死，是不可能......」話還沒有說完他就被對方因為暴怒而無意識放出的攻擊性罡風給刺得身體劇痛。他陡然一僵，接著喉頭一甜，一大股鮮血便順著唇角淌了出來。

「你怎麼了？！」鬼舞辻無慘大驚失色，慌忙扶住他的肩膀，拿手去擦拭他唇邊的鮮血，「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

周始眼前一陣發黑。他劇烈地咳嗽了一會兒，在感覺到生命的流逝時他心平氣靜地看著面前驚慌失措的少年說道，「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但是我應該很快、咳咳、很快就要死了。」

對方在說話的時候嗓音喑啞發顫，彷彿正在忍受著痛苦的死前煎熬。鬼舞辻無慘見狀對死亡的恐懼瞬間掠過心頭。他的驚恐情緒瞬間蔓延到神經末梢，導致頭皮都微微發麻，「你不能死！你死了我怎麼辦？！你還沒有愛我，還沒有自願把心臟給我呢！你不能死！不能死！」

看著面前因為他即將遭受死亡而情緒幾近崩潰的少年，周始心頭不禁掠過一抹憐憫的情緒，「你之前不是說我覺得你不值得我愛麽？那你就在我死之前做一件值得我愛的事吧。只要、咳咳、咳、只要你做得到，我就去深愛你，把我的心臟自願送給你。」

鬼舞辻無慘聞言頓時雙眼發亮，像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似的抓著他的肩膀望進他的眼裡，「快說啊！再不說天都要亮了！」

天的確快要亮了，此時正值黎明破曉前。

周始輕笑了一下，忍著滿嘴的血腥氣道，「你陪我看日出。做得到的話，我就把剛才答應你的事做到。」

對方的嗓音雖然很輕柔溫和，但鬼舞辻無慘卻覺得他的話像是一把利刃，正直挺挺地在他的心上剜。他不自覺地鬆開了扶在對方肩膀上的手，腦中一片空白，「......我、我如果、如果我接觸到陽光的話，我會死的。」

周始將手撐在了榻榻米上，支著身體道，「我知道。可你要的愛不正是捨生忘死的愛麽。既然我、咳咳、既然我可以把心臟給你，那你為什麼就不可以陪我曬一會太陽呢？」

「......你想我死？」

「不，我只是想看你究竟敢不敢。」周始看出他非常害怕死亡，膽怯且缺乏勇氣，便補充了一句，「只要你敢，哪怕只是接觸陽光一瞬，我就、咳、我就做到之前答應你的事。」

見對方聽了他的話後垂眸沉默，並不表態，周始微微笑了起來，「你看，我可以為了你死，但你卻連一瞬間的死亡風險都不肯為了我冒。很不公平不是麽？」他梅紅色的眼珠因為淺淡的笑意而微微發亮，眸光悲憫又慈憐，「那就......」

「我敢！」

生怕對方反悔而做出了冒險決定的鬼舞辻無慘說完便抱著頭蜷在了一邊。

黎明很快就來臨了，冬日慘淡的清晨日光透過輕薄的障子往室內像蚯蚓一樣緩慢移動。鬼舞辻無慘只是瞥了一眼就感覺自己的眼球都在燒灼。

他在那道溫柔鼓勵的目光的注視下試探著往前邁出了一步。一步過後他咬緊了牙關，以免自己因害怕而導致牙齒顫慄地碰撞出聲。但害怕死亡就是害怕死亡，無論怎麼樣都克服不了。對死亡的恐懼讓他最怯懦無能的一面暴露了出來，他在即將碰到陽光的時候氣力盡失，忍不住手腳並用地往回爬，不堪得如同陰溝裡不能見光的蛆蟲。

就在鬼舞辻無慘害怕自己的表現讓一直注視著他的人失望反悔時，那道一直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卻倏然消失了。

鬼舞辻無慘惶惶然地抬起頭，這才發覺那人已經沒有了生命的波動。他手掌顫抖地撫摸上了對方的臉，手掌下那張臉孔死寂蒼白得像是枯木落上了細雪，已經闔目斷氣了。

看清這一幕後鬼舞辻無慘頓時覺得自己像是看到黑夜裡升起了太陽一樣荒誕。

「......明明已經答應我了！明明已經答應我了！」鬼舞辻無慘以手作爪，剖開那已經沒了生命氣息的人的胸膛後跌坐在地。不可置信中他目光獃滯地捧著手中鮮血淋漓的心臟喃喃自語，「青色彼岸花，我的青色彼岸花呢？我的青色彼岸花......」

看著身前那具不會再睜開眼睛看他、不會再擁抱、安慰他的屍體，恍然間鬼舞辻無慘所有的心臟都齊齊抽痛起來。

那痛感太過劇烈，讓他難以忍受。此時明明沒有被繼國緣一拿赫刀砍中身體，他卻覺得自己像是碎成了一千八百個肉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