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這不是蘇掌櫃麽，這是才出航回來？這趟怕是發大財了吧？」為首一名隊正打扮的小校驚訝道。

蘇四狗也吃了一驚，認出了來人：「孫隊正，我說怎麼今天早上老有喜鵲在船頭叫，原來是您大駕光臨，榮幸之至，榮幸之至……」

泉州是鄭廣船隊的主要銷贓點，多年的交道打下來，海賊們和幾個巡檢寨的官兵早就熟識了，加上鄭廣他們打得是林家的旗號，又幾乎從不在近海犯案，雙方的關係一直還算融洽。

這次他們遇到的是小兜巡檢寨的人馬，為首的這個名叫孫大同的隊正算是蘇四狗的老相識了，二人寒暄幾句，蘇四狗叫嚷著要擺酒一醉方休。

孫大同砸了下嘴，連忙擺了擺手道：「喝酒就改天吧，先辦正事。」

說罷他帶著另一個官軍在甲板上繞了一圈，鼻孔朝天道：「蘇掌櫃你們這是私自下海吧？要知國朝有律，私與番國貿易者，四貫以上者徙一年，二十貫以上，瓊面配本州為役兵。」

孫大同用軍靴跺了跺甲板：「看你這船就知買賣不下二十貫，如何？蘇掌櫃可願伏法？」

圍觀群眾鄭慶心裏咯噔一下，悄悄摸向了藏在褲襠邊上的手榴彈，船上裝的貨可是值幾萬個二十貫，算是重犯中的重犯了，他可不想像林教頭那樣當個賊配軍。

蘇四狗一臉嚴肅的從袖子裏掏出一張帛書遞給孫大同：「小民做得是正經買賣，這是官府發放的公憑，還望軍爺明鑒。」

他又拍了下手，一名海賊抱著一個木箱放在二人面前打開。

不用說鄭慶也知道那張所謂的公憑是偽造的，但箱子裏的銀子肯定是真的，白花花的不下五百兩。

瞟了眼箱子，孫大同看也沒看公憑就掏出一枚印鑒蓋在了上面。

雙方在鄭慶的目瞪狗呆中勾兌完畢。

孫大同讓那個不配有名字的官軍把銀子先送回船上，他自己又湊到船艙門口貓著腰往裏看。

「這味兒不太對，蘇掌櫃不會藏了什麼禁榷品了吧？」

禁榷就是不準私人買賣，玳瑁、象牙、犀角、珍珠、鑌鐵、鼊皮、珊瑚、瑪瑙、乳香、紫礦這十種物資屬於禁榷品，便是運到港口也必須由市舶司統一收購。

孫大同一隻狗鼻子肯定聞不出來船艙裡有些什麼貨，他的一番做作不過是演給人看的，剛才那份是給寨子的保護費，他自己的還沒拿到手。

蘇四狗知道孫大同是在拿喬，卻沒給他好臉色看，把掛在腰上的刀拍得啪啪響。

「孫隊正這怕是不合規矩吧？」

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把孫大同嚇了一大跳，趕緊堆出一臉笑容：「這不是巡檢馬上要過壽了嗎，咱也得表示表示不成？」

「你家巡檢月月過壽天天過壽，這壽歲都快趕上千年的王八了。」蘇四狗譏誚了一句，還是從袖子裏摸出了兩根小黃魚朝孫大同扔了過去。

接過兩根飛過來的金條，孫大同偷偷顛量了兩下，馬上大喜過望，朝著蘇四狗連連抱拳：「蘇爺大氣，此去泉州必會財源廣進，日進鬥金，金玉滿堂……」

鄭慶目睹了一場大慫版的官商勾兌，不得不說這時候的人比一千年後講究，收錢立馬就把事辦了，還附贈一堆吉祥話。

必須得給個五星好評。

孫大同嘴裏恭維話冒個不停，眼神賊溜溜地越過蘇四狗落到了一襲青衫的鄭慶身上，朝蘇四狗擠眉弄眼道：「蘇爺好眼光，好福氣……」

話音還沒落，

他的頭盔就被蘇四狗一巴掌抽成了九十度：「莫要胡說，那是我東家。」

鄭慶也就勢作了個揖：「學生林平之，是茂德公遠房族侄，謝過孫隊正一路護送。」

林充字茂德，鄭慶腦袋裏有種送茂德公那位不好好起名字的侄子一顆手榴彈的強烈衝動。

這名兒還能再晦氣點兒不？

孫大同忙扶正頭盔，躬身抱拳：「原來小官人還是個秀才，如此年紀便遠赴海外，他日必成林家棟樑。」

林家是泉州城裏的名門大家，哪怕是個遠方親戚，也不是孫大同這種大頭兵能得罪得起的，給對方個好印象，說不定日後還能多條路。

「家叔常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裡路，學生恰好有暇，此行也算見識一番海外方物……」

鄭慶覺得巡檢這種差事真不是一般人能幹的，不光要眼力勁夠好，臉皮夠厚，演技要紮實，還得嘴巴夠甜，態度端正，如果不是長相粗獷了點，放到後世鴨店裏當媽咪都夠格。

三人又寒暄了一陣，孫大同便準備告辭離開，前面就是石湖巡檢寨的地盤，遠處已經有一艘魛魚船正在朝鄭慶他們的船隊駛來，那是按規矩來換班的船，它要保證進港的船隻直到靠港都一直保持在官軍的監視之下。

蘇四狗看了眼墜在自己船隊後面的巡檢船隊，裝作不經意地問道：「孫隊正，你們小兜寨什麼時候這麼闊氣了，居然添了兩條鳥船？」

小兜水寨只是個巡檢寨，額定兵源不過百餘人，配船也只有十艘魛魚船，像鳥船這種十餘丈的大艦是禁軍水寨才有的配置，正常情況下是絕對不應該出現在巡檢寨的。

孫大同突然頓住了腳步，剛才臉上的嬉皮笑臉像翻書一樣被他扔到了九霄雲外，換上了一幅嚴肅的表情。

「瞧我這腦子，光顧著與林小官人和孫掌櫃聊家常了，倒是忘了一件正事。」

他掏出一個畫軸在兩人面前緩緩展開：「敢問二位可曾見過這兩艘船？」

鄭慶一眼就認出畫上的就是半個月前他們在南海上抓到的那兩艘大食帆船。

和蘇四狗交換了個眼神，兩人紛紛搖頭。

蘇四狗皺著眉頭，裝出一副正在努力回憶的表情：「此行確是沒有遇到。」

「若是學生猜得沒錯，這是大食人的船，晚輩早就想見識一番此種帆船有何妙處，奈何一直無緣得見。」鄭慶也一本正經地補充道。

他的話半真半假，這年頭大宋的造船業獨步天下，就連大食海商也多半用的是從福廣兩地購置的海船，哪怕是在番商雲集的南洋，番船也極其稀罕。

孫大同點了點頭，壓低聲音道：「沒見過就好，最近洋麵上不太平，聽說蒲家丟了兩條船，不光咱們這兒，整個南洋都快被他們翻遍了。」

他又指了指跟在他們屁股後面的船隊：「看到沒，全是蒲家的船，除了我那艘魛魚船，沒一條是巡檢寨的。」

「蒲家？」鄭慶一臉詫異。

「蒲家老五，就是那個孫恩的船隊，這幾日為了找那兩條大食船，他們把泉州周圍都翻了個遍，都快找到黑水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