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問題問完了，」瑪麗亞緩緩坐下，輕靠在椅背上，翹起一條纖細修長的腿，抬頭看著從穹頂投射進來的光線，「真期待那位叫奧德賽的孩子是個怎樣的人，他會給城邦帶來什麼改變。」

梅卡洛施並沒有在意瑪麗亞的弦外之音，只是說道：「他不會辜負城邦的。」

「會議可以繼續了。」阿爾卡迪奧看向梅卡洛施。

「那接下來就請奧德賽出來作選舉演講。」梅卡洛施看向英靈殿的側面，一扇緊閉的門被推開了，正是奧德賽。

奧德賽穿著正式的服裝，那是一襲黑色長袍，上面綉有金色的紋路，與當下流行的樣式不同，奧德賽袍上的紋路像是雲紋與雷紋的交錯，有一種復古的美感，讓會場裡的老一輩公民感到有些親切。

看來他在服飾上下了不少功夫。威斯克斯癟了癟嘴。

有些人看到了面無表情的主教終於作出似從堅冰的裂隙中滲出的一絲水一樣的表情，有些意外。

這主教對奧德賽態度有些微妙啊……

莫非是誤會了什麼？

此時的奧德賽並不知道會場裡的暗流湧動，他只是覺得他一出場會場裡的氣氛就頓時凝重了起來，那一道道目光像是有實質一樣，壓在他身上讓他有些喘不過氣。

他走向發言席站定，但並沒有急於開始，而是抬頭環顧議席，像是在找什麼人。

現在的奧德賽就是會場的焦點，他的一舉一動自然牽動著人們的神經，人們的目光也隨之流轉，好奇這個年輕人在找誰。

在議席後排，一位大概十七八歲的少女向奧德賽揮了揮手，奧德賽也立刻將目光聚焦在了她身邊，並回以一個微笑。

人們的目光也紛紛投向這位少女。

她穿著的是一件黑色的百褶裙，使得白皙的肌膚愈發迷人，而肩上深紅色的披肩更是顯出一絲華貴，一頭黑髮以一種繁複又典雅的形式在腦後編成一盤，露出纖細的後頸，當然，這些都比不上這位少女的眼睛，呈現出一種接近夢幻的色彩，像是一雙在星空映射下的湖泊，在眼波流轉中透出紫黑色的光芒。

安靜的會場裡再次響起討論聲，像是一場夏雨，先是幾滴雨水墜落在乾燥的地面上，後來淅淅瀝瀝的像是蠶食桑葉，最後響成一片，愈發激烈，狀如瓢潑，將灰塵裹挾著水汽撲入人們的口鼻。

她是將軍的女兒。

「肅靜！」公證人阿爾卡迪奧重重敲了一下手中的小鐵槌。

話音剛落，鴉雀無聲。

奧德賽感激地看了公證人一眼，並向其鞠躬。

接下來的演講是梅卡洛施親自為奧德賽撰的稿，加上奧德賽自身就有演講的天賦，滴水不漏的講稿和比較突出的演講技巧很快就得到了大部分公民的認可。

這個城邦裡，誰更會演講，誰更能雄辯，誰就會被尊重，誰就是權威。

但，也只是大部分人認同而已。

「我否決奧德賽的加入申請，並申請辯論。」當梅卡洛施開始宣佈投票時，樞機主教威斯克斯發言了。

人們更為意外了，但梅卡洛施像早有準備：「那麼接下來進入辯論環節，如果辯論結束後反對者仍堅持反對，則反對票生效，辯論雙方都有拒絕辯論的權利，但辯論結果則將由被拒絕者決定。」

「開始吧，大主教先生。」

威斯克斯迎著眾人的目光，在艾科的攙扶下走向英靈殿中央，與奧德賽對峙。

奧德賽理了理襟袖，平靜地看向這個城邦公民精神世界的主宰。

「小奧德賽，我們不是第一次見面了吧？」主教面露微笑，語氣好似家裏的長輩和晚輩在陽光燦爛的下午坐在花園裏閑談。

「您可以直接叫我奧德賽，大主教閣下。」奧德賽的語氣略顯生硬，大會經驗不足的弊端還是暴露了出來。

大主教玩味地笑出了聲，撫了撫掌心，道：「那好，那我想問一句，你今年多大了？」

「呃......」奧德賽有些猶豫，「今年二十歲了……」

「呵，你知道我有多大年紀了嗎？」大主教拄著拐杖向著奧德賽逼近一步，木質拐杖與大理石地面敲擊出清脆的聲音，「我已經七十二了，你懂嗎？」

奧德賽當然懂，他這個年齡甚至還不到法定成年年齡的大學生要和一個已經年過七旬的老人以幾乎對等的地位在公民大會中辯論，大主教已經給足了面子。在城邦內，雖然宣揚公民權利平等、能者為尊，但人們在內心深處還是偏向強者掌權，長者為尊。

「我對大主教自然是滿懷崇敬的。」奧德賽微微欠身。

議席上的公民算是看明白了，現在大主教是在和奧德賽擺資歷，說明大主教其實並沒有把奧德賽放在眼裏，從第一輪談話可以看出，奧德賽已經落入了下風。如果說大主教的反對票成立，那麼奧德賽很可能將失去教派議員的所有選票。

這已經不能算辯論了，辯論的基礎是雙方對等，但這場辯論還不如說是長者的訓誡談。

「放棄吧孩子，路還很長，別急著跑。」

直接、致命，奧德賽雙眼微眯，看來隻好全押了，在自己還未出局之前。

「我不會放棄，就算今天在場的各位都不把票投給我，我也不會放棄。」

「哦？」大主教倒是來了興趣，「你有什麼底氣能說這樣的話？」

「我本不想這樣的，但我自身的地位和您比起來——就像您說的一樣——根本不對等，所以，我拜託了另一位大人——」

說著，議席上，有一位少女站了起來，巧笑倩兮，邁著輕盈的步伐，從眾人驚訝的目光中走上了英靈殿的發言席。

她正是之前向奧德賽揮手的那位少女，將軍的女兒，忒彌爾斯。

「準確地說，是一位大人的女兒，」忒彌爾笑著糾正了奧德賽的錯誤，又轉身看向大主教，「威克威斯爺爺，咱們又見面了。」

場下一片嘩然，都在為這位少女對大主教的親昵稱呼感到吃驚，就連大主教臉上蒼老的線條都柔和了許多。

「哦，我親愛的小忒彌，你今天來這不是來旁聽的嗎？」大主教暗暗搖了搖頭，看來阻止奧德賽進入公民大會是不太可能的了，這個年輕人的背後竟是大將軍。

「不僅僅是這樣的，我還受我父親的委託來幫小奧說兩句。」忒彌爾斯扭頭看向奧德賽，悄悄做了個鬼臉。

此時的奧德賽是吃人嘴短，就算有意見也得憋著。

「好吧，真是變了天了。」

誰也沒有在意大主教的最後一句話，他們已經全然被這位初出茅廬的少女所爆發的政治能量所震撼了。

將軍之女、與大主教私交甚密、又和執政官是一邊的，這後台，簡直比腳下的大理石地面還硬。

當然，忒彌爾斯不會知道那些目光毒辣的老政客的顱內風暴，她今天來只是幫個小忙的。

「我的父親因為某些原因不能趕到，所以今天由我全權代理。父親和我都贊成批準布萊迪納城邦公民奧德賽進入公民大會，原因有三：第一，奧德賽在蒂米歐魯格大學接受了良好的教育，具備選民應有的素質；第二：奧德賽具有較高公民意識，對城邦政治展現出了濃厚興趣；第三：奧德賽性格溫良謙恭，在過去無任何不良記錄，周邊的朋友都對奧德賽的高尚品德稱讚有加。綜上，公民奧德賽具備選民資格，父親和我都認為可以準許奧德賽進入公民大會。」

事實上，這位少女講的什麼已經不重要了，議席上的議員們腦中只有一個念頭：這個奧德賽有將軍撐腰，不能惹他。

最終，奧德賽以1670票贊成，510票反對加入了公民大會並榮獲執政官第二秘書頭銜。梅卡洛施在宣佈投票結果後，還罕見地對著全體公民鞠了一躬。

但是，有一個疑問始終盤亙在人們心裏：這位二十歲的年輕人是怎麼跟將軍攀上關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