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婚對象他詭計多端》第四章
這是賀橋第二次聽到池雪焰提起結婚這件事。比起初見時顯而易見的玩笑話,當下這個簡短的問句裡,透著毋庸置疑的篤定。
四目相對,他看見池雪焰淺褐色的眸子被夏日的光線籠上一層淡金,正心無旁騖地望著自己,等待一個答案。
賀橋有剎那的出神。
兩人之間蔓延著突如其來的安靜,周圍屬於清早的忙碌聲被襯得更加鮮明,汽車鳴笛,行人步履,漫無邊際的雜音。
池雪焰忍不住想,眼前的賀橋在想什麼?
比起昨天傍晚令他猝不及防的認真考慮與鄭重回應,這一刻的賀橋似乎神秘了許多,行道樹搖晃的碎影自深邃眉骨淌下,一貫清亮的眼眸深處蓄滿了叫人捉摸不定的暗色。
同一時間,一旁早餐鋪的老闆抬手擦去額頭的汗水,從熱氣騰騰的蒸籠邊探頭出來,熱情地招攬著他們:「兩位嗎?坐這裏,吃點什麼?有包子,餛飩,小籠——」
喧囂聲中,寂靜與暗色一併消失了。
賀橋望了一眼旁邊散發著誘人香氣的蒸籠,然後轉頭認真地問他:「你愛吃哪一樣?」
他的語氣裡透著不太熟練的溫柔,默認著將要轉變的身份與關係。
彷彿剛才的幽深只是光影帶來的錯覺。
池雪焰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喜歡這個接受求婚的方式。
「每樣都不錯。」他說,「我最喜歡小餛飩。」
老闆很快端來兩個熱乎乎的湯碗,清澈的湯水裏飄著幾縷紫菜與蛋絲,凈白的餛飩皮裹著一小粒肉餡,在碗裏與蝦皮一起打轉,清淡鮮美。
池雪焰想,今天的餛飩似乎有種特殊的味道,格外熨帖。
四周漂浮著熱鬧的生活氣息,悄然為過去從未思考過的結婚二字注入了實感。
儘管只是協議結婚。
池雪焰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在故事裏會對陸斯翊如此執著,畢竟到昨夜為止,他對那個陌生人的印象僅限於感興趣,但他不清楚故事裏既定命運的兌現方式,萬一是不可違抗的強製力呢?
外觀體面的婚姻至少算得上是一堵防火牆。
而且牆內的另一半,是個看起來頗為可靠的隊友。
不過,雖然他們現在對於協議結婚這一點達成了一致,接下來仍然有很多細節要處理。
比如將協議正式地落實到紙面上,又比如讓彼此的家人接受他們將要結婚這件事。
吃完早餐後,池雪焰正打算跟賀橋討論一下之後的安排,他抬起頭,卻見到他正望著馬路對面。
一輛外觀低調的黑色豪車在體檢中心外的大門旁停下,很快,賀橋的手機鈴聲響起。
賀橋接起電話,主動道:「哥,我在斜對面吃早餐。」
池雪焰有些驚訝地挑了挑眉。
不光是因為突然出現的哥哥,還因為賀橋發生了微妙變化的語氣。
他在兄長面前表現得很聽話。
雖然在自己面前,賀橋同樣是順從與好說話的。
但隱約有一點不同。
在池雪焰饒有興緻的視線裡,黑色豪車掉頭,停在了早餐店旁,後排車窗緩緩降下。
賀霄的五官與賀橋有幾分相似,兄弟倆都繼承了父親銳利俊朗的面部線條,但氣質迥異,很明顯能看出來一個是斯文穩重的哥哥,一個是被保護得很好的弟弟。
池雪焰上一次見他大概是在財經雜誌裡,餐飲界巨擘萬家集團的少東家,那時是診所裡的同事在看雜誌,他隨意地掃了一眼,絕對想不到未來會有這樣的交集。
賀霄沒有下車,他對主動走過來的賀橋道:「我本來打算接你去看車。」
昨天在咖啡館通電話時,他答應周末陪賀橋去選車。
他的語氣很溫和,又朝坐在原地的池雪焰看了一眼,面上浮現瞭然的笑意:「不過,我是不是打擾你們了?」
賀橋的回答裡顯出幾分窘迫:「……沒有,我們已經吃完了。」
面對這位已知比自己要「善良」一點的二號反派,池雪焰則表現得落落大方,十分自來熟:「我還以為你是專程來找我麻煩的。」
車窗降到了底,賀霄笑著問他:「為什麼?」
「他體檢抽了好幾管血,我看著都有點暈。」池雪焰的口吻恣意,「誰讓他打賭輸了呢。」
「願賭服輸,應該的。」賀霄重新看向弟弟,露出恍然的神情,「怪不得你大清早的跑來體檢。」
賀橋看起來不太適應眼前的場合,急切道:「哥,今天不看車了,你去忙吧,不用管我了。」
「好,我不當電燈泡了。」賀霄臉上笑意更深,「玩得開心。」
他最後朝池雪焰頷首致意,車窗合攏,隻留下越來越遠的黑色影子。
望著遠去的豪車,池雪焰總算起身,走到了賀橋的身邊。
想起相親前母親介紹賀家時說的話——家境優渥,關係融洽,每個人都寵著賀橋,池雪焰的心裏不禁升起幾分感慨。
「他好像不太看得起你。」池雪焰評價道,「也不太看得起我。」
賀橋看過來,目光中寫著疑問。
「這是身為大反派的直覺。」池雪焰開了個玩笑,然後坦誠道,「他從頭到尾都沒有下車。」
彷彿坐在那裏就已經掌握了全局,有種不動聲色的睥睨。
聞言,賀橋笑了笑,沒有贊同也沒有否認:「或許吧。」
池雪焰不打算干涉對方的家務事,轉而問道:「你要買車?」
「只是隨口一說。」賀橋搖搖頭,「昨天我跟他說看到了一輛很酷的新車。」
「是我那輛嗎?那是今年的新款。」
「……嗯。」
「眼光不錯。」池雪焰的語氣上揚,「我陪你去買,當場就能提車。」
賀橋有些意外,隨即對上池雪焰躍躍欲試的眼神。
「這是一個很好的細節。」他笑著說。
一小時後,池雪焰將車鑰匙拋給相熟的銷售,讓他將自己的車開回家裏,自己則坐進了賀橋剛剛刷卡買下的新車。
與他的寶石藍跑車是同款同配置,唯一區別是車身的漆色。
賀橋正在熟悉新車嘗試起步的時候,副駕駛座上的池雪焰審視著跟自己的車一模一樣的內飾結構,隨口解釋道:「喜歡一個人常常從喜歡對方的愛好開始,比如模仿他買同款。」
他不想讓父母懷疑自己結婚的真正原因,想必賀橋亦然,所以他們需要假裝相愛。
而愛情需要細節。
賀橋放在方向盤上的手頓了頓。
昨天池雪焰說自己脾氣火爆睡覺打呼前任無數,忽然不像是完全在開玩笑了。
第一點存疑,第二點未知,第三點似乎有了可能性。
不知道這些前任是不是真的都沒刪。
這個念頭從賀橋腦海裡一閃而過,他並沒有太在意,很快靜下心來認真開車。
張揚的火焰紅跑車與靜止的寶石藍擦肩而過。
這是賀橋與池雪焰一起決定的顏色。
「接下來去哪裏?」他問池雪焰。
他得到一個反問:「你知道買了新車之後,最適合做什麼嗎?」
賀橋嘗試用池雪焰的方式來思考:「……飆車?」
池雪焰卻笑了,調侃道:「你的想法是不是有點危險?」
說話時,他垂下眼簾,撥出一個電話。
「這時候最應該去體會一下——」
在等待電話接通的嘟嘟聲裡,他微微停頓,語氣輕盈:「規則的分量。」
譽安律師事務所。
從池雪焰進門的那一刻起,蘇譽就保持著一種不可思議的表情,在看到兩人親近的姿態時尤甚。
池雪焰坦然自若,先對賀橋介紹:「我朋友,蘇譽蘇律師。」
然後他才轉頭看好友,態度相當自然:「我男朋友,賀橋。」
蘇譽使用僅剩的理智與賀橋握手問好,拿出剛剛擬好的婚前協議讓他們過目:「小池要得太急,是拿模板改的,幸好你們約定的條款處理起來很簡單,裏面可能還有需要改動或者補充的地方,有問題跟我說就行。」
說著說著,他就提高了音調,朝向池雪焰:「不是,你真要結婚了?我怎麼一點風聲都沒聽到,接到你電話的時候我還以為在做夢……」
蘇譽說到一半,又對賀橋道:「抱歉,沒有冒犯你的意思,我就是太驚訝了。」
賀橋低頭看著協議,態度溫和:「沒關係,你們聊。」
池雪焰聳聳肩:「這說明你是第一個知道的人,你應該感到榮幸。」
「第一個?所以叔叔阿姨他們還不知道?」蘇譽的震驚漸漸上升成崇敬,「先斬後奏,真有你的,小心挨揍。」
池雪焰露出敷衍的微笑:「謝謝你的祝福。」
賀橋一心二用,一邊檢查著在車上已經大致聽過一遍的協議條款,一邊旁聽著兩人的閑聊。
裏面有最直接的財產保全條款,讓這樁婚姻從兩個富有家庭的相遇,簡化為兩個個體與金錢無關的結合,婚前婚後的財產均歸各自所有,無需做任何分割和取證。
此外還有私生活互不干涉的約定、違約時相應的象徵性罰金……
池雪焰和蘇譽的關係似乎很不錯。
賀橋拿筆劃出需要修改調整的語句時,這樣想到。
而在聽到兩個人的下一段對話時,他筆下的直線不慎歪了一條。
蘇譽已經接受了好友閃婚的事實,但還是對背後的原因充滿好奇:「你這是玩夠了?」
他和池雪焰是大學同學,同級不同系,深知對方一直以來對談戀愛不感興趣,而是熱衷於吃喝玩樂,琢磨一切好玩有趣的事,上至驚險刺激的極限運動,下至來拔牙的小朋友手中解不開的魔方。
池雪焰以前說過,他很享受這種玩的狀態,一個人也過得很快樂,所以不急著想談戀愛。
沒想到現在竟然要飛速步入婚姻了。
池雪焰明白他的意思,語氣無所謂:「結婚也不妨礙玩啊。」
他和賀橋只不過是表面夫夫,不會幹涉彼此的生活。
蘇譽則完全理解歪了,用一種頗為新奇的目光看了賀橋一眼:「那挺好的。」
看來是遇到了志趣相投的伴侶。
他還以為賀橋會是比較安靜的性格,果然人不可貌相。
頂著蘇譽意味不明的視線,賀橋沉默地望著紙上這道劃歪的線。
對於兩人這段過分直接的對話,他簡直無法做出任何評價。
他忽然感受到池雪焰身上那種肆意妄為的反派氣質了。
前任無數大概是真的。
當然,這與他無關。
賀橋收拾好心情,重新劃了一條筆直的下劃線。
隨後池雪焰在他身邊坐下,大致掃了一眼協議,對蘇譽道:「對了,我要再加一條。」
八卦完畢,蘇譽恢復到工作模式,坐回辦公桌前洗耳恭聽:「你說。」
「我不可以單方面提出離婚,必須經過賀橋同意,如果我一意孤行,他需要立即將我們之間最重要的秘密完整告知我的父母。」
話音出口,在場的另外兩個男人都面露驚詫。
蘇譽斟酌著自己的語氣:「這條是不是有點……對你太不利了?」
雖然他不知道後半句裡的秘密指什麼,但這一條分明是單向的約束,隻對池雪焰有效。
「你潤色一下表述,寫上去吧。」
池雪焰沒有再多做解釋,而是轉頭看向賀橋。
只有近在咫尺的賀橋聽見了下一句話。
「我不想變成一個連自己也不認識的人。」
他清晰地看見對方眼中閃爍著的執拗,以及信任。
賀橋仍握著筆的手指下意識收緊。
……池雪焰實在是一個複雜的人。
辦公室裡漸漸只剩下律師敲擊鍵盤的清脆聲音。
簽完協議,送他們離開時,蘇譽看著停車場裡那輛極為耀眼的嶄新紅色跑車,不禁豎起一個嘲諷的大拇指:「紅藍配,又俗又經典。」
池雪焰回敬了一個優雅的中指:「婚禮見。」
賀橋作為在場唯一一個彬彬有禮的成年人,無奈地做禮節性的告別:「再見,蘇律師。」
回程依然由他開車。
賀橋將車緩緩駛出停車場,身邊的池雪焰正注視著婚前協議尾頁兩人的簽名。
他開口道:「我會盡量提醒你遠離陸斯翊,這是我唯一會幹涉你的事。」
「謝謝。」池雪焰收起協議,朝他笑起來,「你的字很好看。」
賀橋輕輕點頭,熟練地問:「去哪裏?」
又聽到這個問題,池雪焰的嘴角微微揚起:「現在該去做點危險的事了。」
「一時衝動墜入愛河、認定對方就是此生真愛的人最常做的事。」
他在導航上輸入自己家的地址,機械女聲立刻指引起行駛的方向。
「我記得我媽把戶口本放在保險箱裏。」池雪焰說,「先去我家,再去你家。如果你動作夠快的話,我們還來得及在二十四小時之內領到結婚證。」
敞開的車窗旁,風聲獵獵,池雪焰的聲音卻格外清晰,他補充道:「從我們第一次見面算起的二十四小時。」
在效率極高地簽訂完婚前協議後,賀橋本以為自己不會再覺得意外,可池雪焰總能讓他感到難以言喻的驚奇。
他側過臉,看見對方帶著愉悅笑意的眼睛。
「我說過當場領證,你答應了,所以就該說到做到。」
結婚對象的目光澄澈透明,似乎不動聲色地望進了他的靈魂。
「而且,只花了一天就從相識跨越到結婚。」
短暫的對視後,池雪焰將視線移向前方寬闊的道路,路盡頭的天空閃著明艷的光,淡淡地落在他燦爛如火的發梢,彷彿預示著將要迎來一個最美麗的黃昏。
「很符合別人對我們幼稚愛玩的印象,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