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奧奈，你和我說老實話。」

「啥啊？」

「當初都城的使者傳來信箋。你在此後的回信裡都寫了些什麼玩意？」

「這個麽——我又不是亞伯拉罕，總是封地、皇都、星空三頭跑，兼具幾方戰線到處穿插。就算現在戰事稍定，軍團依舊要長期駐紮帝國的海疆。都城的府邸是一年到頭回不了幾次的。不過送上門來的好處不佔白不佔，我就簡短地提了幾個小小的請求，比如精靈女僕……」

砰！

「——欸喲，你怎麼突然跳起來打我？」

老朋友揉了揉方才被一個爆栗敲下去的額頭，裝模作樣出一副如遭重擊的模樣。

二人從客廳走進內室。路過的侍女聽到腳步聲，下意識地望向那位向來都隻聞其名、不見其人的天使之王，以及祂身側佇立的看起來氣質端正莊重的副官。

她有著精靈特有的輪廓十分柔和的面容，以及頗為尖細的長耳朵。烏髮順滑如同絲綢，那雙湛藍的眼睛與同途徑的高位者恰巧對上視線，爾後，她飛速地垂下眼簾，怯生生地站在原地，頗有些不知所措。

老朋友隨意地擺了擺手，示意這年輕的精靈少女繼續做自己的事情。桃樂絲被祂這幅與過往截然不同的做派駭得目瞪口呆，隻覺得是不是有什麼亂七八糟的鬼魂悄然無息間上了祂的身。

「我們去書房談。」祂沖白髮紅瞳的半神眨了眨眼睛，攬住對方的肩膀，腳步一轉，便帶著她走進書房，關上門扉，並順手設下了靈性之牆。

「……」桃樂絲欲言又止，止言又欲，「……你怎麼這麼熟練？」

老朋友略有些疑惑的眼神頓時染上笑意。祂忍俊不禁地伸出罪惡的雙手，準備好好捋捋副官那幾條編織精巧的小辮子。當然，在桃樂絲險惡的注視下，祂最終還是惺惺收手。

「到什麼山上唱什麼歌。桃樂絲，光輝燦爛的紀元已經過去了。黃金的律法成為歷史，秩序的陰影覆蓋大地。伴隨著所羅門帝國的建立，聖典所提倡的美德與品格已經是昨日的餘暉。

大海是風暴的主場，放牧了相應權柄的造物主——以及此地的戰爭英雄的我在這裏有著絕對的影響力，因此蘇尼亞依舊延續了光輝年代的傳統，延續了舊日的法度，而非在亂世中社會秩序被諸神的紛爭與次生的災難砸了個稀巴爛，爾後由弒序的親王收復領土，安撫流民，重鑄出嶄新的律法。」

祂放鬆地坐在書桌後的高背椅上，有點滿足地靠在這在海疆絕不會出現的柔軟的毛絨墊子上，並做了個手勢，讓桃樂絲也坐在對面。

桃樂絲感受著椅子上堆積的流蘇光滑的質地，罕見地想起在遙遠的童年，自己還作為女爵的子嗣住在吸血鬼的古堡中，天天活在提心弔膽中時，也曾經觸摸過這樣色彩鮮艷明亮的織物。

窗外，不對稱的漆黑的建築在大雪中影影綽綽，遠處光是一個模糊不清的影子就能給予人森嚴而壓抑的感受的皇宮若隱若現。桃樂絲極目遠眺，看見了樹立倒十字架的真實造物主教堂，看見了街道上涇渭分明的平民和爵位與位階直接掛鈎的非凡家族出身的貴族。

從高處俯視，前者彷彿是一條寂靜的灰色的河流。帝國律法森嚴，對高位者稍有不敬便遭血祭。

桃樂絲生於暗無天日的黑暗紀元，跟隨著英勇無畏的風暴主宰的腳步，聚集在自混沌中蘇醒的遠古太陽神的麾下，折斷瘋狂的不死鳥的羽翼與魔狼的利爪，碾碎殘忍的惡魔的骨骼與吸血鬼的眼睛，割下暴虐的巨人與精靈的頭顱。人類推翻了嗜血癲狂的古神的奴役，擺脫了生死皆不由己的命運，成為了衡量萬物的尺度……然而，在現今由人類升格為神話生物的所羅門以及諸多天使治下的黑皇帝的國土，死於飢餓、死於重稅，死於非凡戰鬥的餘波，死於生而高於他人的貴族理所應當的懲戒之下的人們的下場，又與第二紀元時死於非命的人類奴隸有何不同？

我不喜歡這裏。我要回到蘇尼亞海了。她想。

「……我早就希望能效仿第二紀元的精靈王，擁有可愛又溫柔的精靈女僕侍奉，經歷了激烈的戰爭亦或是繁忙的工作後回到家中，就可以吃到熱氣騰騰的烤肉與酸甜涼爽的果酒。」

然而，老朋友卻彷彿被打開了話匣子般說個不停。

「真可惜，老大……我主似乎很反對我實現這個微不足道的願望。我以前問：精靈以前理所應當地奴役我們，我們為什麼不能奪走精靈的特性，讓他們以及他們的後代給人類當侍從與奴僕？如果不能這麼報復回去，活著又有什麼意思！主說了一堆專業名詞，我根本聽不懂。再問，主就訓斥了我一通，還叫我不要問了，要多想多看。」

「但祂死去活來，之後又徹底瘋了。我還是沒有明白——為什麼不能這麼做呢？精靈的脾性暴虐無度，一有不快，周遭的人類就遭受無妄之災血濺當場。我在作為風暴主宰時回應了無數人的呼喚，拯救了許多帕蘇兄弟姐妹與蘇尼亞同胞們的生命。也見識到無論是什麼樣的精靈，都根本不把人類的命當命。

沒有毀滅精靈的族群，奴役折辱碾碎尊嚴。以牙還牙，以眼還眼，已經是極大的寬容了……當然，這一點對於巨人和吸血鬼也是同樣。我一直不明白，身為巨人王之子的戰神與身為莉莉絲之女的美神，活生生的古神餘孽，為什麼至今還活蹦亂跳在非凡與世俗世界的舞台上？造主的腦子裏都在想什麼？

——在我看來，就應該如同黑夜女神將魔狼一族趕盡殺絕，死神把不死鳥族群斬草除根一般，對付這樣的非我族類，就不應當講究什麼人類的道義。造物主如果能早些時候想通這點，不再那麼心慈手軟，指不定早就閃電一般地歸來，什麼永恆烈陽真理女神，早和咱們一起捋起袖子重建神啟之地了。」

桃樂絲聽著聽著便變了臉色，她下意識地挪動椅子，離祂的距離越來越遠。深怕等會兒天降神罰的時候殃及池魚。

但是過了一會兒，眼看著老朋友越講越嗨，話題從造主對非凡種族的處理偏移到所羅門帝國當今竟連魔女都登堂入室，她終於忍無可忍敲了對方一個爆栗。

「呱，桃樂絲，你怎麼又開始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