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後，乾雲宗終有一劫。

柒小綰視線越過方玉城的肩膀，望向峰頂石碑及碑前枯坐的老人，沒由來的，心裡便躥過這樣的念頭。

她的直覺在向她示警。

今日邪魔沒有爆發，能被重新封印到地底，那是因為禁地封印未到最虛弱的時刻。

而十年後，隨著紅月之夜到來，禁地的封印被削弱到極限，乾雲宗真正的大劫那時才會到來。

離開後山禁地，方玉城到之前柒小綰遭遇韓嶽暉的地方，找到仍在昏迷的鄒雲棋和闕炎晟，將二人帶走。

隨後，他們又來到須彌芥子陣的陣眼，回到鏡像虛空之外。

地面上幾條魚的血跡還在，柒小綰見方玉城再次伸手握住劍柄，隨即似聽見嗡一聲響，籠罩天地的陰雲開始消散。

一陣寒風吹過，拂動密林中老樹的枝梢。

須彌芥子陣解除，乾雲宗又從鏡像虛空回到現實世界。

韓玉子已經先一步離開，執法隊的人得到消息，紛紛停手。

不多時，傅天卿和周清風也回到陣眼處。

周清風已知曉了韓玉子停手的經過，他神色複雜，視線掠過柒小綰稚嫩臉龐，最後又深深地看向方玉城。

隨後才對傅天卿道：「善後事宜交給韓護法，你們不必操心，帶著師弟們都回去療傷吧。」

韓玉子仇恨周清風，一心想放出邪魔，摧毀乾雲宗，卻對執法隊的人下令隻封不殺。

本該血雨腥風的戰事以不可思議的方式落下帷幕，乾雲宗看似損失了很多，可若細細算來，除了師徒幾個傷重，竟沒有人在這場禍亂中身亡。

這已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眼下，還剩一件事亟待解決。

便是被柒小綰困在封靈石中的俞柏銘，還有一個昏迷不醒的韓嶽暉。

方玉城問周清風將這二人如何處理，周清風沉吟許久，回答他說：「交給韓玉子吧。」

執法隊的人全部退到山門外，當他們得知韓玉子臨到功成突然收手，一群年輕氣盛的執法者憤而不解，向他討要說法。

韓玉子卻沒多解釋，隻道：「是老夫對不住你們，若還願留在宗門的，老夫會為你們請命，代你們面壁，請求宗主寬宏處理，若不願留下，老夫也不強留，執法隊這些年攢了不少靈石物資，你們取一半，分了帶走。」

眾執法者面面相覷，有幾人氣不過，感覺自己被韓玉子當了槍使，遭人耍猴兒一般戲弄，如今反叛不成，周清風肯定不會放他們，當下二話不說，拿了自己那份補償，轉身就下了山。

人陸陸續續走了幾個，餘下竟還有一多半，韓玉子見狀頗為意外。

張奇峰站了出來，朝韓玉子拱手：「屬下願繼續追隨護法。」

韓玉子看著他，須臾，笑著搖了搖頭，對他說：「奇峰，你追隨的不應是我，而該是周清風。」

「此次是我背離初心，犯下大過，但你們不一樣，你們只是受我教唆，宗主是仁善之人，他連我的過錯都能既往不咎，又何會苛待你們？」

張奇峰為之動容。

他上前一步，單膝跪地，身後執法者也嘩啦啦跪下一片：「我們願為自己所犯過錯接受宗門懲處。」

·

「五師兄。」

去前山的路上，柒小綰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

開口，唇齒相觸，竟覺得分外艱澀：「你的頭髮……」

方玉城腳下步子不停，平靜從容。

聞言，嗓音清寒如風：「你在關心我？」

柒小綰卻不像往常那樣跟他鬥嘴，反倒一臉擔憂：「到底是怎麼回事嘛！」

又氣又急的語氣中夾著顯而易見的關切，方玉城卻像沒聽出來，玩笑著說道：「從黑髮變白髮，沒以前好看了麽？」

小丫頭是個混不吝的，膽子大得很，那年她才五歲，第一次撞見方玉城，開口就說要娶他。

數月前，她來到乾雲宗，雖已把往事忘個精光，卻還是本性難移，在與他重逢那日，不長腦子問他是否定親。

如此可見，柒小綰是中意他這副皮相的。

可柒小綰聽了他這話，非但沒有寬心，反倒像見了鬼似的，倏地紅了眼睛。

「你別嚇我。」柒小綰吸了吸鼻子，嗓音都開始抖，「你這麼高冷的人怎麼會跟我開玩笑？你跟我說實話，是不是沒幾天好活了？」

方玉城：「……」

有時候他也分不清，這小丫頭到底是不是真的粗心，平時粗咧咧的，卻總能在一些意料之外的地方，極其敏感。

無可奈何，他隻好如實相告：「十幾二十年死不了。」

柒小綰感覺胸口嘭通一聲悶響，如被重鎚狠狠砸了一下。

修行之人，為求長生，境界越高，壽命越長。

方玉城乃是天縱英才，年紀輕輕已有合道境修為在身，本該瀟瀟灑灑活個幾千年。

可如今，他的壽命只剩下十幾二十年。

此次回臨江，柒小綰從父母口中獲悉了一些有關方玉城那雙眼睛的秘辛，以及血脈傳承的秘密。

方玉城每一次開眼，都會獻祭一部分壽元。

這次加固封印，不知耗損了他多少壽元，至少這十幾二十年內，不能再讓他摘掉蒙眼的布條了。

柒小綰心情沉重，稚嫩的小臉兒上，一雙幽黑烏亮的眼睛透露著與年齡不符的成熟。

她摟緊方玉城的脖子，盯著男人眉眼瞧了半天，似下了好大決心，忽然說道：「我會想辦法的。」

方玉城步子一頓，微側首，面有不解之色。

柒小綰心裡堵得慌。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深吸一口氣，像要把積壓在胸腔中的鬱氣全吐出來，大聲說道：「我一定會想辦法的！」

「呵。」方玉城笑了。

男人笑聲清朗，前所未有的輕鬆，眉眼間也顯出松活的笑意。

柒小綰卻不高興，感覺自己的決心好像受到的嘲諷：「你笑什麼？」

方玉城不答，又一次邁開腳步，步履從容。

柒小綰噘著嘴瞪他：「別不知好歹，姑奶奶不是誰都救的，得虧你長得好看。」她眼珠子一轉，想起周清風說過的話，「你是乾雲宗的門面，可不能輕易死了！」

方玉城面上帶笑，聞言竟點了點頭：「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