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製眼球順著隧道一路向下滾動。

時不時在牆壁上彈動幾下，伴隨著林凱和奶牛貝蒂的慘叫。

最終，在一陣猛烈撞擊與巨響過後，眼球停止滾動並開始擴大。

瞳孔處的出口隨之再次打開。

林凱搖搖晃晃站起身，感覺大地似乎仍然在晃動。

不過他迅速從重心不穩的狀態中恢復了過來。

一旁的貝蒂則截然相反。

小奶牛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口吐白沫。

似乎下一步就要把胃裏半消化的草全都吐出來。

林凱見狀急忙從出口鑽出。

他發現自己身處一座密閉的石質大廳內。

感受不到任何空氣流動，不過呼吸依然順暢。

無需火把，石壁本身有微弱發光特性。

不算明亮，卻也足夠視物。

四周安靜得可怕。

除了後方奶牛貝蒂粗重的喘氣聲，和林凱自己的心跳之外。

大廳空空蕩蕩，僅在另一側有一條樓梯通向更下一層。

林凱腳上的舊皮靴踩在大廳岩石地面上，迴音格外清晰。

如果整座山真的是巨獸屍體石化而成，那林凱現在應該深處地下。

而大廳就是巨獸的胃或者胃的一部份。

林凱抬起右手，厲聲質問：

「寶藏呢？這裏別說寶物，連放寶物的架子都沒有一個！」

「啊……天選的、勇者，寶、寶藏在下面一層，」

魔戒的聲音雖然有點電子味，但並非那種毫無感情波動的機械人聲。

此刻隱約能聽出魔戒的迷茫和尷尬。

似乎它也在納悶寶藏的去處，同時又怕林凱掉頭走掉。

然而林凱並未因此而放鬆警惕。

事實上，自魔戒誕生以來，林凱就從來沒對魔戒產生過任何信任。

發現魔戒可以說話後，這種不信任感更是加深了幾分。

前來此地僅僅是因為剩餘時間的問題，迫不得已。

就算林凱想要信任魔戒，之前讀過的小說裡那麼多的黑心老爺爺也絕對不答應。

順著樓梯下到地下二層，這裏同樣是一座大廳。

林凱立刻後悔剛才隨口說什麼「架子都沒有一個」：

地下二層大廳裡是有架子的。

不是一兩個，而是一排排木架或者金屬架，雜亂分佈在整個大廳。

如同遭遇地震後又被暴徒洗劫了一般。

從架子眾多的款式與規格來看，原本上面可能確實擺放著裝備和物品。

然而現在大多數架子上空空如也，有幾個架子則矇著破布。

氣氛有點尷尬，架子有了，但沒有寶藏。

魔戒和林凱都默契地沒說話。

林凱隨意掀開一個架子上的破布，破布在他手中化為粉末與細小的纖維。

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

他嘆了口氣，故意用很大的聲音說：

「竟有人膽敢偷走諸神為天選之勇者準備的秘寶？」

魔戒上骷髏的眼中紅光狂閃，聲音變得更加卡頓：

「啊、一、一定是、被搬到、下、面了，相信、我，我們到、地下、三層看、看。」

既然來都來了，暫時也沒遇到危險，林凱順著樓梯又向下走了一層。

這座名不副實的「藏寶洞窟」到底了。

疑似巨獸胃部的地下三層大廳，空曠如同林凱自己現在飢腸轆轆的肚子。

「所以……寶藏呢？」

林凱的眼睛眯起，語氣不再友善。

他浪費了好幾個小時才找到這個什麼所謂的藏寶洞窟。

「啊，就在大廳對面那扇石門後面！」

魔戒有些迫不及待，十分可疑。

門？林凱愣了一下，仔細觀察後發現：

樓梯正對面、大廳另一側的石牆上，確實隱約能看出一扇圓形大門的輪廓。

就像在石牆上雕刻出的門型浮雕，或者在原本大門上抹上和四周牆面顏色相近的泥漿。

前世的林凱在這麼遠的距離，是絕對不可能觀察到這些細節的。

他不由得感嘆：不近視的感覺真好啊！

不，何止是不近視。

他現在的目力已經遠超一般意義上「視力好」的範疇。

足以讓飛行員嫉妒的那種。

遠遠觀察後，林凱沒有邁步。

太可疑了。

「快去啊，裏面的好東西全是你的！」

魔戒不停催促，然而話術卻毫無技術含量，遠不如某個侏儒。

風險太大，林凱本質上是一個偏謹慎的人。

是那種玩遊戲時會先清支線，再去打主線的玩家。

他願意冒險下到洞窟底層，完全是因為生命僅剩下二十多天。

換句話說，他冒險是為了求生，而不是為了送死。

「去啊！」魔戒說。

魔戒越是催促，林凱越是覺得事情不對勁。

「去打開大門啊，你這個……」

「我這個什麼？」

魔戒沉默了。

林凱放下演技，決定不再與魔戒玩捉迷藏，而是攤牌。

他的神情徹底冷了下來：

「我來猜猜，此地原本大概確實有寶藏。

你的計劃是，等我拿到第一層的寶物後，你就會說，下一層的寶物更稀有。

人性本是貪婪，你期待我一步一步深入，放鬆警惕，最後進入石門。

而門後面的東西，恐怕不單純是寶物吧？」

「你、你在說、什麼啊？

我是諸神的使者，魔法導師梅林啊，降臨世間指引像你這樣的勇者。」

林凱冷笑道：

「勇者？你是不是有什麼錯覺，認為我的腦子在湖邊被疼痛燒壞了？

不記得你是在詭異秘法的作用下、從一名人類的死亡中誕生的？」

「那人不死，死的就是你！」

「我知道，我不是在同情他，我是在說你，眾神使者會做這種事情？」

「啊……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魔戒開始裝糊塗。

林凱毫不退讓：

「你還嘴硬？那我們從你的誕生再往前推。

那時明顯有兩股力量在『我的』身體裡爭鬥，奪取『我的』身體的控制權。

陌生人衝過來時，『我的』身體受到威脅，一股力量才製造了你。

『我的』身體才是你們真正想要的。」

「那是我主人的身體！你這個……」魔戒嚷到一半，聲音戛然而止。

「哦豁~」林凱吹了聲口哨：

「你的主人？

你不是神使嗎？

彼此真誠一點不好嗎？

說出你的目的，也許我們還有協商的餘地。」

魔戒再次沉默，但眼中有紅光閃動，似乎正在思考。

片刻後，魔戒說：

「唉……好吧，我希望幫助主人拿回身體。而且，這具身體原本就是主人的啊。」

林凱聳了聳肩：

「現在是我的了。不過如果有足夠的好處，也不是不行。

說說看，你們能提供什麼？新的軀體？」

事實上，即便現在的身體體質強悍，林凱還是巴不得馬上換一具身體。

哪怕是普通人的也好。

魔戒不再猶豫，語速快得像上門推銷員：

「啊，新的軀體？我們怎麼會那麼沒誠意吶！

要說好處，那肯定要幫你返回靈界啊！

「靈界穿梭藥劑」你聽說過沒有？」

「靈界穿梭藥劑？」

「沒錯！飲下魔葯，配合法陣，你的靈魂就會從肉體中解放出來，返回靈界。

繼續當自由自在的靈界生物。

同時，吸收魔葯後，你作為靈界生物的實力也會大增，這是雙贏。」

林凱心裏犯嘀咕：

「靈界生物」？

我嗎？

我怎麼成靈界生物了？

他聽得有些懵，好像有劇透提到過靈界……

靈界是神界和實界——也就是人類所在的世界——之間的過度地帶，但從沒聽說過什麼靈界生物。

林凱沒有把心中的疑惑寫在臉上。

與侏儒威爾相處時間雖短，卻讓他領領悟到一些演技的皮毛，連他自己都覺得有點不可思議。

他裝出驚訝的神情，這回演技有所進步：

「你是怎麼發現我是靈界生物的？」

魔戒明顯得意起來：

「啊哈！即便聰明如我，也是想了很久才想通的。

主人的實驗室裡沒有外人，但實驗卻需要連通靈界。

只有精通靈魂能力的靈界生物，才可能在實驗出錯時趁虛而入，附身到主人身上。」

「我其實對你們沒有惡意，」林凱忽悠道，「我原本在靈界好好的，也不知怎麼回事，就到這個世界來了。」

「啊，我問你：

你一開始的記憶是不是在什麼很舒服、很夢幻的地方迷迷糊糊地飄啊、遊啊的。

突然遇到爆炸一類的事件。

然後就『嗖』地一下，被吸進現在的身體裡啦？」

林凱沒有關於穿越過程的記憶。

但是比起現在的狀態，他在原本世界裏的生活確實是很舒服、很夢幻了。

「差不多就是這種感覺，」他含糊答道。

「啊……我真是太聰明了！返回靈界，你就能繼續舒舒服服地生活。」

林凱哼了一聲：「那一開始你怎麼不挑明利害關係，非要偽裝什麼神使？」

「啊……」魔戒的聲音卡住了一會，才繼續吞吞吐吐地說：

「咳，那個……我、我也是剛剛才琢磨出你的真實身份嘛。

最初我以為你是湖邊村子裏的懵懂少年，無意間穿過湖心島附近的結界。

結果靈魂被魔法波及，附身到主人身體上。

可我左思右想，普通人怎麼可能意外穿過大魔法師佈設的結界？

你言談舉止又不像村裏的野小子。

那麼只有一種可能：你是一個靈界生物！」

林凱弄清楚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但是這對如何解決他即將涼透的問題，並無幫助。

現在去打開石門的話，風險和收益完全不對等。

魔戒想取回主人的身體，這點應該不假。

但是會不會提供新的身體，或者讓林凱去靈界可就不一定了。

最重要的是：

林凱就是林凱，不是什麼靈界生物。

如果被法陣和魔葯強行剝離靈魂，並送到靈界，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想到這裏，林凱轉身就走，準備離開這個浪費了他大量時間的所謂「藏寶洞窟」。

「等一下，我們還可以再商量，」魔戒喊道。

然而林凱覺得沒有再糾纏的必要了。

「快回頭！你不能就這樣帶著主人的身體離開！」

就在林凱的腳即將落在樓梯的台階上時，大廳盡頭的圓形石門上，突然亮起一道藍白交織的炫目光圈。

各類奇特的符號同時從地面、牆面以及天花板上剝離、浮起。

光圈與符號一起組成一個巨大而複雜的法陣。

「啊？認證法陣？怎麼會？」魔戒先是驚訝，隨後惡狠狠道：

「不過正好，你這個卑鄙的、下等的、偷竊成性的靈界生物！

認證失敗，你的靈魂就會被湮滅！哈哈哈……不對！」

魔戒的笑聲突兀中斷：

「快跑！靈魂弒滅時，主人的靈魂也可能受牽連，跑啊！」

林凱倒是想跑，可是四周的石壁上散逸出一層一層的能量薄膜。

能量薄膜看似片片紗幔，輕柔無力，實則如層層巨浪，兇猛強勁。

林凱被一點一點推離向上的樓梯，裹挾著向石門而去。

他隻覺得深陷柔韌黏稠的蛛絲中一般，使不上力。

雙臂不停拍打層層疊疊的能量薄膜，卻如同打在一堆巨大的、灌滿水的氣球上。

這些薄膜根本不是他憑藉蠻力能衝破的。

浮在空中的各種神秘符號向林凱身上快速匯聚，如爭奪鮮肉的食人魚。

林凱用手護住頭部，蹲下身體，試圖抵擋符號的衝擊。

藍白色光圈突然像接觸不良的燈泡一樣，閃動兩下，隨後熄滅。

匯聚在林凱身上的符號頃刻間再次散開，在空中消失於無形。

此時林凱已經被推到大廳盡頭的石門正前方，石門上浮現出一個巨大的圓形圖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