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採石場外圍，有一處簡單搭建的茅草棚子，是平日巡邏差役歇息的地方。

而伏震夫婦，還有何敬便是被領去那處。

看著遠處的茅草棚子，伏震和何敬相視了一眼，都有些莫名其妙。

這時役差隨口道：「伏家的好運來了，現在有人來贖你們夫妻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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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伏震很快就想到了自家窮迫的情況，這種情況之下，怎會有銀子來贖自己與妻子？

伏震沉默了片刻，問：「差爺，這是不是弄錯了？」

役差收了半壺酒，態度倒也好了許多：「就是伏家的，你們的弟婦已經交了贖銀了，人也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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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離家數年，但幾個多月前自家的事情卻還是傳到了採石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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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所知道的二弟不是自己的親二弟，而是武陵郡太守之子。

而他的親二弟則是郡太守養了二十一年的兒子。

兩個多月前，他的親二弟被送到嶺南。在來嶺南的途中被忽然冒出來了賊人打斷了雙腿，沒多久後他有聽說親二弟又被塞了一個脾氣不好的醜婦為妻。

伏震為此擔憂了兩個多月，但也知道自己擔憂無用，他無論如何都要在這採礦場待到役期滿了才能出去。

現在忽然聽說弟婦來贖他們，伏震滿心疑竇。

「那……我呢？」聽到扶家大兄和大嫂有人來贖了，一旁的何敬有些期待，又有些害怕。

役差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家父母來瞧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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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爹娘既然能來看望自己，卻也是讓他看到了些許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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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瀅在屋中等候了一刻，終於見到了人。

伏危的大兄，是一個較為高大壯碩的男人，五官英挺陽剛，因常年暴曬，膚色黝黑，偏向古銅色。

細看之下，眉眼與伏危倒是幾分相像。

虞瀅再看向躲在男人身後的嬌小婦人。

婦人渾身髒兮兮的，臉上也全是碳灰，看不清楚長得什麼樣，只有一雙大眼睛黑白分明。

那雙大眼睛裏邊帶著怯意與好奇的往虞瀅瞧去。

虞瀅與其對視上了視線，不禁愣了一下。

有那麼一瞬間讓她想起自己第一回見到小伏寧的時候。

母女二人都有一雙相似且好看的眼睛。

這夫妻二人皆是衣衫襤褸的模樣，要是走在街道上，旁人還會以為是乞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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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聲剛落，另外一個十七八歲的青年也從外邊走了進來。看到何叔何嬸時，立馬紅了眼眶，哽咽的喊道：「阿爹阿娘……」

何嬸三步並兩步跑上去抱住了兒子，頓時潸然淚下，語聲顫抖：「為娘的兒啊，你受苦了……」

何嬸抬頭看向兒子，摸上了他的臉，哽咽道：「二郎，你黑了，也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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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與子女相見的場面，總是讓人容易觸動。

虞瀅心頭一軟，在琢磨了片刻後，轉了身走到一旁的霍衙差旁。

她低聲與霍衙差請求：「不知霍衙差能不能通融一下，讓那何家二郎今晚外宿，明日一早便送他回來。」

背對著旁人，她取出了四串十文錢一串的銅板塞給了霍衙差，說道：「這幾個錢，給官爺和幾位差爺喝酒去。」

霍衙差把銀錢塞入了衣襟之中，然後走去和差役說了幾句話，役差看了眼那母子二人，琢磨了一下，然後才點了頭。

霍衙差回來後，說：「明日天亮之前，必須送回來。」

虞瀅點了點頭，然後和何叔說了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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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瀅轉而與伏大郎夫婦道：「大兄大嫂，你們可還有什麼要收拾的？若有的話，現在去收拾，一會就離開。今天在驛站休息一宿，明早就回陵水村。」

沉默了許久的伏震開了口，問：「你真的是……二郎的媳婦？」

伏震說到二郎這個稱呼的時候，明顯停頓了一下。

伏震並未被能離開的驚喜沖昏頭腦，依舊保持著警惕。

畢竟長期都待在這麼個危險的地方，警惕些也是無可厚非，虞瀅倒是不介意的點了頭，然後說：「我是二郎新婦，姓余。」

想了想，又說：「阿娘與安安寧寧都在家中等著大兄大嫂回去。」

聽到母親與兒女，伏震神色一陣恍惚，但面上卻是沒露出什麼情緒，看著是個內斂的人。

而聽到一雙兒女的名字，抓著丈夫衣袖的溫杏也紅了眼眶。

伏震看了眼何叔何嬸，然後與妻子說了聲：「你在這等著。」

說著就回去收拾那幾身破爛衣裳。

溫杏身形比較小巧，膽子也小，緊張地抓著襤褸的衣擺，怯生地低著頭。

虞瀅越瞧，越覺得伏寧像她阿娘，對這大嫂也多了幾分好感。

再說因有霍衙差幫忙，很快便從採石場出來了。

出來的時候已經是晌午過後了。

伏震轉頭看了眼待了三年的採石場，現在得以提前離開，忽然覺得有些不真實。

因為何敬還有役期，所以霍衙差與兩個役差也一同去了驛站。

他們喊了一些酒菜吃吃喝喝，虞瀅和何叔何嬸，還有伏震夫婦一桌。

他們沒有點什麼大魚大肉，也是隻點了幾碗肉面。

何嬸把面中的肉都夾到了兒子的碗中，低聲說道：「二郎你且等三個月，三個月後阿娘與阿爹便能存夠銀子把你給接出來了。」

何敬情緒低落地點了點頭，似乎有些不大相信三個月就能回家。

虞瀅說道：「你阿爹阿娘說得沒錯，三個月後肯定能把你接出來。現在大兄大嫂都能出來了，便說明這不是空話。」

何敬聞言，抬頭看向伏家二嫂子，然後又看了眼能離開的伏家大兄，有些難受。

虞瀅轉身離開，走到了房門時，身後忽然傳來軟軟的聲音：「安安寧寧他們……」

「小嬸到底去哪裏了？」

這幾人乾的都是體力活，虞瀅覺著一碗面不夠他們吃，所以又讓小二上了三碗面。

溫杏不善和人交流，有些怵，但想到是弟婦來贖了自己和丈夫，還是伸手做了請的姿勢，語聲顫顫的說：「請、請進。」

伏危淡淡的「嗯」了一聲。

伏危：「……」

他睡不好，是因為擔心小嬸不會回來了，以後再也見不到小嬸了。

「那我不說，讓小叔自己說，或許小嬸會開心。」伏安也不太在意這個，所以也沒有執著答案，他在意的卻是別的。

伏危一默，又聽身旁的侄子說：「小叔晚上睡到半夜都會醒來喊小嬸的名字，好像小嬸沒有離開一樣，我都聽得真真的，肯定是小嬸離開了，小叔不習慣了。」

因虞瀅這幾日不在，所以伏寧是跟著羅氏一起睡的，伏寧則與小叔一塊睡。

因著風吹雨打的，所以皮膚又黑又乾燥，嘴唇也乾裂得厲害，就是那一頭長發也很毛糙。

虞瀅回了屋中，打開了窗戶透氣，往陵水村的方向望去。

虞瀅步子一頓，轉回身望去。

「既然小嬸會回來，可為什麼小叔你這兩天晚上都睡不好？」伏安有些疑惑。

何叔也說道：「霍衙差與役差打好招呼了，會安排你做輕鬆一些的活。」

伏危道：「你小嬸是個說話算話的人，若沒有意外，她說什麼時候回來就會什麼時候回來。」

面吃完了，讓小二送了一些熱水去客房，讓他們洗去身上的泥垢。但伏震與何敬卻是直接在後院井邊直接就沖了水，而溫杏在屋中洗漱。

晚上躺在床上，伏安睡不著得翻來覆去。

聽到笑聲的肯定，伏安紅了眼：「那小嬸真的還會回來嗎？」

也不知道，她不在，他們這兩日過得怎麼樣。

*

何敬點了點頭，然後埋下頭吃麵。

虞瀅看向道：「今晚好好休息，明天一早就能回去了。」

沉默了許久後，他說：「你小嬸回來後，別與她說這事。」

往後慢慢調理，養護，是能調理回來的。

半晌後，他實在忍不住了，才在黑暗之中問：「小叔，小嬸沒有回娘家，是不是？」

伏震沒有說什麼，把剩下的面端起吃完了。

「謝、謝謝。」溫杏小聲說。

但一想到伏安都已經八歲了，大嫂的年紀也不會小到哪裏去，估摸只是長了一張娃娃臉而已。

伏危聞言，微微斂眸，忽然想起她那股子韌勁，微微一笑。

伏危忽然有些不知怎麼回他的話。

溫杏搖了搖頭，低聲說：「我想安安寧寧了。」

聽到妻子哭聲的伏震快步回來，看到門口處的弟婦，和屋子裏頭哭泣的妻子，不明所以。

不過才離開幾天，虞瀅就有些不舍了。她想，大概是自己也對伏家生出了依戀。

她看破，卻沒有說破，大概是沒有挽留的理由，也不敢挽留。

以前不和小叔一塊睡，一則是因為新小叔與他們而言是個陌生人，二則是伏安不想看著祖母睡地上，然後睡在床上。

溫杏再吃了小半碗後，吃不下了便輕輕地推給了自己的丈夫。

「為什麼小叔想小嬸了，不能說？」伏安的問題層出不窮。

虞瀅入了屋中，把衣服放到了桌面上，說：「這是我的衣裳，可能有些不合適，等回去後，大嫂再重新做過。」

虞瀅敲了房門，道：「大嫂，是我。」

虞瀅離開後，伏震問：「怎了？」

以前還盼著小嬸能早早離開伏家，可現在伏安一點也不想小嬸離開了。

已經梳洗過了，髒兮兮的臉，和凌亂的頭髮也乾淨了，五官小巧，眼睛卻很大，長期勞累和營養不均，所以臉頰與眼窩略顯凹陷。

因少了虞瀅，伏家的氣氛很低迷。

如今和小叔熟悉起來了，祖母也不睡地上了，所以伏安也沒有什麼不適。

明日，就是第四日了，她也該回來了。

「不會，你小嬸會照顧好自己的。」

生母清楚，侄子隱約也是清楚，所以才會這麼一問。

溫杏眼眶微紅，繼續問：「寧寧除了不會說話，他們有沒有健健康康的長大？」

洗漱後，虞瀅想起大嫂的衣服實在是太過破爛了，便把自己唯一一套換洗的衣裳送了過去。

儘管這副面貌，但看著還是覺得像是年齡很小的模樣。

虞瀅朝著他點了點頭，然後說：「我先回去了。」

伏危暗暗呼了一口氣，應付般的承認：「是的。」

人小卻老成的伏安也跟著嘆了一口氣，幽幽的念道：「也不知小嬸有沒有挨餓，有沒有挨凍，有沒有被人欺負，有沒有……想我們。」

虞瀅點了點頭，說道：「安安很懂事，會保護祖母和妹妹，寧寧也很乖巧，很聽話。」

這一頓面，是伏震夫婦三年來，也是何敬這一年來吃過最好的一頓飯了。

伏寧不愛笑了，伏安也不愛說話了，原本熱鬧的小院，頓時安靜了下來。

採石場做了三年的活，那衣服被磨損得都看不出原來的模樣了，袖口和褲腳都已經成爛得縫補不了了，勉強能遮體而已。

伏震臉色雖然沒有什麼太大的變化，但卻是沉聲道：「我離開後，照顧好自己，別讓旁人欺負了。」

虞瀅說：「我給大嫂送了一身衣裳過來換洗。」

許久後，大嫂才來開門。

聽到這話，溫杏直接捂臉哭了起來。

伏震沉默了幾息，啞聲說：「後日就能見著了。」

他生母很清楚，六娘是不大可能回娘家的，因為回娘家，就意味著身份有可能紙包不住火。

「是因為小叔害羞嗎？」伏安又問。

門開了，虞瀅才看清楚了伏安伏寧娘親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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