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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柔刀》第1章 01
唐西澄在2017年春天認識梁聿之,但真正與他有交集,已經是這一年的最後幾個月。

正值大四的上學期。

對於很多人來說,這個階段的基調註定是焦躁與惶惶,隨波逐流過完前三年,並不能繼續順流漂至同一片岸上,河道就此分叉,是去更寬更廣的海還是做攤爛泥就此擱淺,全看自己了。

唐西澄的身邊人,無一例外地選擇繼續升學。而她開始了一份為期四個月的實習,同時搬出了宿舍。

實習合同從8.15簽到12.15,一式兩份。

公司蓋完章發回一份。

最後一頁簽字處,法人代表那欄,略潦草的鋼筆字寫著「梁聿之」。

她靠人情關係拿到這份實習,為了湊滿學分順利畢業。

進公司一個多月,與梁聿之僅有幾次照面,都在集體場合。

當然,唐西澄原本也沒有打算要和他有交集的,是他自己撞上來了。

最開始是個意外,部門同事請假,一部分工作轉交過來,唐西澄上午在學校上課,下午才去幹活,到下班時間事情沒做完,拖到了晚上。

八點多,仍在工位上。

最後忙完了,打算關掉電腦時,公司的內部通訊工具又推送了新消息——

【西西,對方說我們提供的圖太同質了。】

【你看能不能再找一張L的照片,別太正式,日常點的。】

是品牌部陶冉,她說的是本周剛結束的一個電子刊的專訪。

桌面右上角有個文件夾,點進去滑鼠拉了一個來回,都是各種剪裁不同的正裝,最明顯的區別在於襯衣或領帶的顏色。

官方照的風格統一得像複製粘貼。

她去翻公司歷年活動的照片庫,找到一張去年的。

是在公司球館。

照片裡的梁聿之比現在更瘦一點,眉峰筆挺,五官冷峭,一身黑色的運動衣和球鞋,半側著頭靠在休息椅上,額發被汗浸濕了一些,眼神有些失焦,不知道攝影者是誰,正好抓拍到這個鏡頭。

西澄一發過去,陶冉就拍板定了:挺好,就這張。

西澄看看時間,九點半了。這層整個都空了,還在加班的只有樓上研發部的同事。她收拾東西離開辦公區,下樓去路邊等車。

旁邊不遠處停了輛黑色賓利,光線不算很好,但她認出了車牌。

後車門打開,有人從車裏下來,夜色裡寥寥一道身影。天氣已經轉涼,他仍然穿襯衣。

緊跟著,有個醉酒的女人踏出來,沒站穩,跌到他懷裏。

「你以為你真能找個比我還不麻煩還合拍的麽,你他媽是不是想太美了啊梁聿之?」女人氣質冷艷,長發搖蕩。

看上去是個分手現場。

從唐西澄的方向只能看到梁聿之的背影。

他沒給對方隻言片語,利索地將她塞回後座,車門「砰」的一聲關上。

整個過程不到兩分鐘。

等那輛車開走,梁聿之回過身,抬手抽解領帶,就在這時看到了那個旁觀者,樹下纖細清瘦的身影。

他還不至於認不出來。

頭頂樹葉簌簌作響,唐西澄就站在原處。

她不打算過去打招呼,也許他會覺得被這種窺視冒犯,惱羞成怒,又或者他本身心情糟糕透頂,並不想應付無聊社交。

然而,梁聿之移步走了過去。

他看上去極自然,燈光下清俊的一張臉,彷彿剛剛當街跟人拉拉扯扯的那幕沒發生過。

「你加班嗎?」

疏淡的聲音和他身上的酒味一起隨風遞過來,唐西澄禮貌點頭,身高差距讓視線最先落在他的領帶上,剛剛被扯鬆了,風裏飄飄

蕩蕩,隨時會吹落似的。

梁聿之抬腕看了看錶,挺晚了,他疑惑品牌部工作量有這麼飽和?

其實並不清楚唐西澄在這具體做些什麼,當初只是應梁泊青的請求,她需要找份實習,他不過是賣個面子給自家小叔,之後把人丟給陶冉,再沒過問。

說起來,之前還答應過幫忙照顧她,後來也幾乎沒管過,只有三月初那一回到機場接人,自那之後有什麼事都打發給喬逸。

也就是今天碰上了。

便又問她:「你經常加班?」

當然不是。

西澄在便簽裡打字:「只是今天,因為我下午才過來,沒做完。」

手機遞在面前,那行字梁聿之看到了。

這時候屏幕切進來一個陌生來電,同時對面有輛計程車泊停。

西澄摁掉電話,指指那輛車,梁聿之點了頭,他眉眼鬆懈得很,酒勁上來之後的狀態。

西澄剛要轉身,有什麼東西吹過來了,貼著她的肩側滑落在地。

她彎腰拾起來,光滑的綢製料子,是領帶,她遞過去,梁聿之伸手接了,他睏倦得很,低低沉沉的聲音道了聲謝,轉身走了。

西澄穿過馬路,坐進計程車裡,捋了下被風吹亂的頭髮,很隱約地,聞到自己手上淡淡的香。

她反應過來,是香水味,梁聿之領帶上的。

九點半計程車到了Z大。

唐西澄租的房子離學校八百米,在學校驛站取完快遞,走回去不到十分鐘。

她住的房子是套兩居室,和她合住的是之前同一個宿舍的室友顏悅。那天宿舍矛盾爆發後,顏悅一氣之下決定一起搬出來。

不過這兩天只有西澄一個人。

顏悅最近生活起伏比較大,剛忙完推免的事,和喜歡的男孩表白,談了戀愛,還沒放鬆幾天,爸媽突然要離婚,前天一早急急趕回家去。

西澄把東西放下,休息了幾分鐘,拆了快遞。

衛生間的頂燈壞了三天了,聯繫過房東,對方是個怕麻煩的,大方發來紅包,說您自個買燈換吧。

現在燈是買回來了,西澄拿手機電筒照著,站在洗漱台上徒手拆了吊頂,才看到卡口處一行小字「LED光源不能替換」。

技術盲區。

不是她想的那樣把燈管擰一擰就行。

於是又把吊頂裝了回去,在半黑不黑的淋浴間潦草洗了個澡。

一刻鐘後,頂著濕漉的頭髮出來,手機上有一個未接來電,鄒嘉打來的。

鄒嘉曾經是她的心理醫生。唐西澄九歲那年出車禍,顱腦損傷,之後確診運動性失語,做了幾年康復治療,閱讀和書寫都沒有障礙,但是不再開口說話,醫生認為是心理性的,鄒嘉因此與她認識。

她們保持了很多年的聯絡。

西澄點進微信看到她發來的消息:怎麼不回我郵件?

西澄去郵箱裏找,果然在垃圾郵件裡,截圖給她。

鄒嘉回了個黑臉。

西澄表示:我現在去看。

並不是特別緊急的內容,只是照例向她分享書和音樂。鏈接點進去,那首外文歌自動播放,前奏莫名熟悉,聽到一半記起來,這首是聽過的,在梁聿之的車上。

那時在機場第一次見面,他送她去學校,一路上都不講話,像扔個包袱一樣把她送到宿舍門口就瀟灑走人。

後來試著找過歌名,沒找到。

西澄摁亮屏幕看了眼,《prioara》。

第二天上班,西澄去得很早,經過咖啡間,窗口的百葉格拉開了一半。

喬逸隔著玻璃看到了她,揚起眉毛燦爛一笑。他的發色千變萬化,這回在中間挑染灰綠色,

頭髮捋到腦後鬆鬆綁個小辮,精緻日漫男的調調。

喬逸用不標準的手語比劃了個「早啊」。

他是這裏的常客,基本一月一趟的頻率,上個月也來了,西澄不覺得奇怪,回應了他,指指辦公區,她要先走了。

走到自己的工位,早到的幾個同事在聊喬逸。

她們稱他「喬少爺」,說喬少爺那張臉是真漂亮啊,那麼個油膩髮型居然也能扛住,要是去闖蕩娛樂圈,搞個選秀男團什麼的,混個C位挺容易吧。

西澄坐下來,開始做事。

她主要寫文案,偶爾承擔些雜事,拍照、打印,剪輯視頻,工作量不多,也無技術難度,是那種隨便招個文筆通順的人進來就能做的活兒。

那幾位同事越聊越投入。

早前還會顧忌到有新人在,現在熟悉了,也不再刻意迴避。

但其實沒多少新料可聊,講著講著又照例調侃喬逸與自家老闆的關係。梁聿之接手星凌兩年,大家對他的私事了解並不多,話題無非圍繞他家裏。

明明他家的核心產業都在南邊,他從國外回來,不在家承歡膝下,早早在權力中心佔好位置,偏偏跑來首都接這麼一個新起步的星凌搞前途不明的AI企服。

若說是富二代玩票,沒那麼不上進,畢竟星凌這兩年的發展有目共睹。

但他特別努力麽,算不上,離工作狂還有段距離,不然星凌怎麼會到現在還努力保持雙休。

所以說,最大的可能難道是為了和喬少爺雙向奔赴?

諸如此類的玩笑話,一點也不新鮮,唐西澄耳朵都聽熟了。

她對她們口中的男團C位選手喬逸不算陌生,他們半年前認識,一直是喬逸單方面來找她,最早給她送過兩回書,因她偶然和梁泊青提過有幾本書找不到,後來她要搬出宿舍,輔導員好意知會梁泊青,喬逸便又來帶她找房子,搬家也是他。

他第一次來時罵罵咧咧,說梁聿之是個自私鬼只會甩包袱。當時顏悅也在,驚呼「這人好帥」。

當事人立馬喜笑顏開了。西澄被他的變臉速度震驚。

後來熟了,喬逸在她面前更加口無遮攔。

可以說,她對梁聿之的認識有百分之七十來自喬逸的吐槽,詳細到小時候梁聿之是怎樣心機深沉害他被狗咬。

至於話裡真實性幾分,不得而知。

而這個時間,話題中心人物喬逸已經喝完咖啡,幫梁聿之辦公室那些要死不死的綠植灑了水,百無聊賴,靠在辦公桌上轉筆。

三分鐘炫技結束,筆扔下,去翻旁邊的書,連翻了幾本,開始哼起歌。

有人耐心告罄,扔下手裏一遝數據報表,往後一靠,講:「你跟我這磨洋工有意義嗎?」

喬逸答:「橫豎我也沒什麼事。」

「你要真這麼閑也好,我這缺個前台,即刻上崗,你做不做?」

喬逸翻個白眼:「少侮辱人了,我給你做前台,你用得起嗎!」

梁聿之淡漠道:「那麼好走不送。」

喬逸:「我來談業務呢,能不能給點尊重?追加一筆投資而已,看看你吝嗇成什麼樣了。」

「你上個月盈利了?」

某人噎住。

「……就快了,我在努力啊。」

前科累累的人說這樣的話,哪裏來的可信度?

算起來,五年之內,死在喬逸手上的有咖啡廳、獨立書店、健身房、寵物醫院,橫跨多個領域。直接導致他開酒吧時孤立無援。

一是家裏激烈反對,不僅毫無資金幫助,還連每月的零花錢都給停掉,二來,所有朋友都躲瘟神一樣躲他,包括梁聿之在內的那群混蛋,沒有一個看好他,後來全靠軟磨硬泡把梁聿之弄煩了

才拉到第一筆資金。

也就是說,梁聿之其實是他酒吧的大股東,俗稱「金主爸爸」,不然他才不會上趕著殷勤討好。

「你說咱倆什麼情分啊,當年讀書每個假期都是我去找你,我讓你跑一回了嗎?就說現在吧,你有什麼事我幫得上的,我說過一個『不』字麽?我哪回沒把你的事兒當自己的?你小叔撂給你的攤子,我不也幫你接了,我就是只有一條褲子都分你一個褲腿穿。」

喬逸故技重施。

梁聿之不吃這套:「你不會覺得我前面投的那筆錢是看你能力吧?」

情分麽,給過了。

喬逸知道這事兒黃了。

「不給就不給唄,這麼刻薄幹嘛。」

但他來這趟不閑著,安靜不了幾分鐘,又聒噪起來。

「喂,你跟蔣津語怎麼了?」

他假模假樣關切,「不是一直好好的嗎,說崩就崩了,現在人家說你薄情寡義、過河拆橋。」

梁聿之面色不虞:「你問她去。」

「我問了啊。」喬逸低咳了聲,掩飾自己看笑話的嘴臉,「不就是她小侄子在你身上尿了一泡嘛,多大點事兒。蔣津語她們家是煩了點,但一年也就見那麼兩回,敷衍敷衍也不難啊。」他笑嘻嘻還想勸兩句,梁聿之說:「你行你上?」

「……那倒不必。」

喬逸識相地閉嘴了。

他才不傻,蔣津語家大業大,長輩小輩一籮筐,天津又近,很難找理由拒絕,一年去個兩回也是要煩死的,梁聿之忍到現在的確是很講情義了。

本來嘛,互相做個擋箭牌而已,整得比真聯姻還累圖什麼?

至於蔣津語嘛,只能叫她另尋良人了。

說起來也奇怪,蔣津語從十八九歲和他們一起玩,到現在差不多十來年的交情了,沒和他們中任何一個人發展出點什麼,最初喬逸覺得她和梁聿之有戲,但兩個人好像也互相不來電,梁聿之空窗挺久了,據喬逸所知可能床伴都沒有,大概是因為有個纏人的前任,被煩到了,對親密關係有陰影吧。

但那也過去挺久了不是嘛?走什麼禁慾路線呢?往他身上撲的也不少,不難挑一個吧。

喬逸眼下建議他:「不然你還是正經談個戀愛算了,還能解決生理需要是不是?」

梁聿之告訴他但凡把操心別人生理需要的精力放在生意上,今天就不必來這趟了。

喬逸覺得他在轉移話題,「迴避也沒用啊,生理需要這種事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除非你年紀輕輕已經ED了。」

梁聿之叫他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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