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困渡》第17章 第17章
停車場裡,聞宴祁剛下車就注意到了不尋常之處。往日蘇晚青的車喜歡停在230的車位,她下班也總比他早,因此聞宴祁不知什麼時候養成習慣,下車後總無意識地往左邊瞧一眼。
今天那輛平治也在,但是車燈卻還亮著。
聞宴祁走過去,看見駕駛座上的蘇晚青,安全帶都沒解,雙手環抱著方向盤,整張臉埋在臂彎中,纖薄的肩膀一動不動。
他原地思忖了幾秒,還在判斷她是不是睡著了,然後就捕捉到了她輕顫的脊背,像振翅的蝴蝶,帶著小心翼翼的試探。
聞宴祁並不擅長處理這樣的事,頓了幾秒,他敲了一下車門。
蘇晚青像是突然驚醒,抬頭的瞬間,不動聲色地擦了一下臉頰,嗓音有些脆生生的,「你怎麼在這兒?」
聞宴祁盯著她發紅的眼,「你怎麼了?」
「沒事。」蘇晚青解開安全帶,狀似鎮定道,「我剛剛好像闖紅燈了。」
聞宴祁拉開車門,等蘇晚青下來,他俯身把她放在中控台上的包拿了出來。
「謝謝。」蘇晚青垂著頭,整個人像是丟了魂兒一樣。
聞宴祁看著她,「車鑰匙呢?」
「幹嘛?」
「鎖車。」
「哦。」蘇晚青把包拿回去,「在包裡。」
她低頭翻找的功夫,聞宴祁又盯著她瞧了幾秒,「工作不開心嗎?」
「沒有。」蘇晚青找到車鑰匙,頂著一副不想活了的表情說,「很開心。」
聞宴祁還想說些什麼,物業經理突然冒了出來,說過幾天停車位的線要重畫,可能需要他把車挪出來。
交談兩句的功夫,蘇晚青先一步上樓了。
兩分鐘後,聞宴祁等下一部電梯回到家。
客廳空空如也,換了鞋往裏走幾步,才聽到健身房裏傳來的動靜,撞擊聲一道接著一道,能感受到沉悶又紮實的重量。
蘇晚青大約是聽到了關門聲,走出來查看。
她連鞋都沒穿,腕上綁著大一號的拳套,從門縫裏露出頭,「我打會兒你的沙袋,沒問題吧?」
聞宴祁將車鑰匙丟到中島台上,看了眼她腮邊充血的紅暈,「你隨意。」
蘇晚青點點頭,又回去了。
聞宴祁走到冰箱前拿出一瓶水,擰開瓶蓋喝了兩口,冰水順著喉嚨下滑,彷彿將他身上糜爛的煙酒薄味沖淡了,但還是有些許睏倦。
蘇晚青又冒出頭,「你晚上幾點睡?」
「怎麼?」
她戴著拳套的雙手碰了一下,情緒好像恢復了,表情帶著某種爽朗的銳氣,「我可能要多打一會兒,怕影響你休息。」
聞宴祁將瓶蓋擰回去,隨意放到桌子上,瓶中水流晃蕩,折射出吊燈的光,像秋日波光粼粼的湖面。
「現在不睡。」他走到健身房旁邊的影音室,扶著門把手,寡聲開口,「你有一部電影的時間。」
聞宴祁隨便挑了個片子,一部瑞典的小成本喜劇片。
影音室做了防震顫音的裝修材料,身臨其境的感受很強,相應的,外界的雜音便弱了許多,一開始聞宴祁還能聽見砸沙袋的聲音,瓷《春夜困渡》,牢記網址:m.1.實的撞擊聲,像是在宣洩某種情緒,久而久之那聲音就越來越弱。
電影進度過半,隔壁的動靜徹底消失。
聞宴祁關閉投影設備,上樓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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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早上,蘇晚青是被敲門聲吵醒的。
聞宴祁站在門外,展示剛收到的微信消息,她心頭那些夙夜的情緒頓時一掃而空。
「梅清是誰?」蘇晚青皺眉,「奶奶為什麼說帶她一起來。」
聞宴祁的表情看不出絲毫問題,「梅清是她兒媳婦。」
蘇晚青反應了兩秒,陡然緊張起來,「她們什麼時候到?」
「已經進小區了。」
邵麗華和梅清來得突然,等倆人洗漱完畢,蘇晚青就跑到門口候著,電梯門一開,她立刻就迎了上去。
娟姨攙扶著老太太先行出來,蘇晚青笑盈盈地叫了聲「奶奶」,再往身後看,一個穿著連衣裙,蹬著細高跟的女人抬手跟她打招呼,「嗨,兒媳婦兒。」
梅清拎著一隻HermesBirkin,鼻樑上架著巨大的黑超墨鏡,貴婦派頭兒拿捏得十足,許是保養得當,看模樣也沒有多少歲月的痕跡。
蘇晚青嘴角僵硬,抬起手,還沒開口,就被梅清擋了回去。
「行啦,還沒給改口費,就叫我阿姨得了。」
蘇晚青老老實實,「阿姨好。」
「好。」梅清從電梯裡走出來,停在蘇晚青面前,摘下墨鏡看了她幾秒,然後又看向她身後的聞宴祁,讚許地點頭,「漂亮。」
聞宴祁沒像蘇晚青這麼熱情,還走到電梯口迎接。
他倚在門框邊上,穿著黑色衛衣,灰白色運動褲,側面輪廓逆著光,整個人彷彿浸在幾分薄醉中,肆意又懶散地笑了聲,「全靠同行襯托。」
走在前面的奶奶聞言,不滿地哼了聲,「半年都過去了,才見到兒媳婦長什麼樣。」
一個兒媳婦,一個孫媳婦兒,勉強算個同行,可老太太顯然更滿意後者。
蘇晚青尷尬地不知說什麼好,梅清倒毫不在意,沖她挑了挑眉。
到了客廳落座,L型長條沙發,梅清獨自坐在一側,蘇晚青被老太太拉著坐在正中,娟姨把帶來的食材裝進冰箱,而聞宴祁突然來了通工作電話,此刻在陽台。
今天的陣仗不同以往,蘇晚青有點四面楚歌的惶恐。
老太太噓寒問暖一番,而後聊起這次見面的主題,「我聽小祁說,你倆是談了半年,突然決定結婚的?」
「對。」
「他說他見過你家裏人了?」
蘇晚青猶疑地看向聞宴祁的背影,唯恐說漏嘴,「領證前見過我父親。」
老太太似乎是瞧出了她的心虛,安慰道,「你別替他遮掩,不管他本人見沒見過,這事兒總歸是他沒做好,男方家的長輩都沒上門拜訪過,就拉著人家姑娘把結婚證領了,這不合規矩。」
「沒有的,奶奶。」蘇晚青溫聲解釋,「領證是我們倆一起做的決定。」
「奶奶知道你懂事。」邵麗華愛惜地拍了拍她的手背,「但大人不能不懂事。今天讓小祁媽媽一起過來,就是想跟你商量商量,什麼時候兩家人一起見個面,商量一下婚禮怎麼辦,還有彩禮方面,看看你父母有什麼想法。」
蘇晚青沒想到她們的來意是這個,一時哽住了,不知該如何回應。
氛圍漸漸焦灼之際,旁邊沙發上坐著的梅清往嘴裏塞了瓣橘子,驀地出聲,「好酸啊。」
老太太投去不滿的目光,梅清毫不在意,抽出紙巾擦了擦手,然後對著蘇晚青笑,「聽說你爸爸也是做生意的,應該也挺忙吧?」
「嗯......對。」蘇晚青聽懂了暗示,連忙附和,「我也很久沒見過他了。」
蘇晚青的親生母親在她三歲時就去世了,她回到蘇家認祖歸宗的時候,親生父親蘇向群也早已再婚。
蘇向群倒是期待這場會面很久了,但他攀附聞家是存著什麼心思,蘇晚青也心知肚明。領證當天,聞宴祁就給他介紹了一宗海外的生意,公司的危機解除了,但這對他來說還遠遠不夠。
眼見著奶奶還不死心,蘇挽青握住了她的手,「奶奶,我和宴祁最近也一直在商量,反正他這次出差回來就不走了,我們倆都覺得雙方父母見面的事不用著急,等辦婚禮前再安排,沒關係的。」
邵麗華還是覺得不妥,看了眼蘇晚青,總覺得這小姑娘情緒有點不對勁,剛想再勸兩句,聞宴祁打完電話回來了。
他走到沙發旁,卻看向廚房那邊,「娟姨又帶了什麼過來?」
老太太轉過身,像是突然想起來似的,「對對,給你們帶了些老山參,長白山的園子剛送過來的,別忘了跟小邢說一聲,煮湯的時候可以放一些,補身子的。」
眼見話題被成功岔開,聞宴祁在蘇晚青身側的沙發上坐下來。
他在老太太面前的狀態和其他時候不一樣,彷彿在刻意彰顯著什麼,長臂一伸,虛虛搭在她肩後的沙發背上,稍微動一下就能碰到她的頸側。
新婚夫妻在家裏,這種程度的親密並不算突兀,可蘇晚青就是緊張得很。
聞宴祁看出來,也沒再勉強,將手臂收了回去,玩笑著開口,「我身體挺好,不需要補了。」
老太太不贊成,「你愛吃不吃,我給蘇丫頭補補。」
蘇晚青不自然地垂下眼睫,假裝沒聽懂這段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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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飯是娟姨和聞宴祁做得,飯後,蘇晚青主動請纓去刷碗。
幾分鐘後,梅清拿著手機走進廚房,「兒媳婦,加個好友唄。」
蘇晚青趕緊拿起抹布擦手,緊張兮兮地看她,「阿姨,我手機沒拿進來。」
「沒事兒。」梅清打開添加好友界面,「我加你。」
蘇挽青報了一串手機號,而後就無所適從地站在原地。
梅清站在操作台邊,握著手機,驀地出聲,「你倆合同簽得是幾年啊?」
「啊?」蘇晚青愣了一下,隨後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您也知道?」
梅清看著手機,口紅應該是剛補的,純正的漿果梅子紅,讓她銳氣十足,氣場全開,「那小子真沒跟你說?」
蘇晚青那天沒化妝,又或許是在梅清的襯托下,整個人透著一股樸素的木訥,搖搖頭,她老實回答,「除了奶奶的事,他什麼都沒說過。」
「也正常。」梅清挑了挑眉,哄小孩似的朝她笑,「我是他後媽。」從早上見面,到後來一群人坐在沙發上聊天,蘇晚青一直能感覺到哪裏不對勁,這對明面上的母子今天總共沒說過幾句話,但就是每一句都透露著壓根都不關心對方死活的冷淡。
不像仇人,但也不像親人。
「知道你日子不好過,就是跟你說一聲,這婚就是結給老太太看的,隻管哄她一個人就行了。」梅清拍了拍她的肩膀,笑容艷麗,又透著股莫名的友好,「以後如果有什麼事兒需要我配合,直接給我發消息。老太太是不喜歡我,但架不住他兒子喜歡啊,所以我在聞家還是能說得上話的。」
蘇晚青囁嚅著,應了聲「好」,也不忘道謝,「謝謝阿姨。」
「客氣了。」梅清笑得明媚,「有空一起逛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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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近傍晚,總算把三尊大佛送走。
聞宴祁關上大門,一回頭就看見蘇晚青抱著手機,眉頭輕擰,站在沙發旁欲言又止地看著他。
四目相對,他裝作沒看見,走到廚房倒水。
須臾,身後響起腳步聲。
蘇晚青還是覺得應該報備一下,「我剛剛加了梅阿姨的微信。」
聞宴祁端起水杯,「哦。」
「就是跟你說一聲。」蘇晚青撇清關係,「是她主動提出要加我的。」
聞宴祁喝了口水,喉嚨滾了滾,嗓音清潤,「所以呢?」
「所以我沒辦法拒絕啊,就只能加了。」
聞宴祁放下杯子,「為什麼你會覺得加她微信需要跟我說一聲?」
其實蘇晚青也捉摸不透這家人的關係,單純是看聞宴祁跟他後媽也不算多親近,擔心自己加微信的行為可能越了界,因此才想著報備一下。
「因為......她說她是你後媽。」蘇晚青慢騰騰說完,眼神小心翼翼,「我怕你生氣。」
聞宴祁抬眼看她,幾秒後,唇邊勾起細長弧度,「我在你心裏是不是還挺小肚雞腸的?」
蘇晚青驚訝抬眉,睜眼說瞎話,「沒有啊。」
「沒有嗎?」
「當然沒有。」
聞宴祁煞有介事地點點頭,「行,那是我小人之心了。」
話題結束,氛圍陡然沉寂下來,蘇晚青後知後覺意識到這是他們獨處的第一個周末,站在料理台邊揉了揉鼻子,剛想說她打沙袋去了,聞宴祁的手機響了。
趁他接電話的功夫,蘇晚青溜去了健身房。
聞宴祁從廚房出來,舉著手機走到陽台,那一聲聲沉悶的撞擊聲再次響起,帶些迅疾的銳意,她好像找到了一種發泄的樂趣。
老太太說了些什麼,他也沒聽清。
「明白了嗎?」
聞宴祁看向窗外,懶懶地問,「什麼?」
老太太頓了幾秒,「我剛剛說得你都沒聽見?」
聞宴祁捏著煙盒,咬了一根在嘴邊,語調含糊,「那勞駕您老再說一遍。」
「我說,下午看小蘇丫頭心情不太好,反正今天是周末,你晚上帶她出去散散心,我給小邢打電話,讓她今天不用過去了,你們倆就在外面吃晚飯,吃完看個電影什麼的......」老太太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語氣,「這還要我教嗎?」
電話掛斷,聞宴祁靜靜抽完了那根煙,然後回房換衣服。
下樓時正巧碰上蘇晚青出來喝水。
她摘了一隻拳套,坐在中島台邊,鬢邊的頭髮被汗水打濕,貼在脖頸上,兩條細長的胳膊比前兩日鼓了兩分,看著像是運動過度後的水腫。
「你要出去啊?」蘇晚青看著他問。
「嗯。」
他的態度不冷不熱,蘇晚青也不再自討沒趣,給自己又倒了杯水,她一邊喝,一邊用餘光有一下沒一下地打量。
聞宴祁走到茶幾邊上,俯身撈起一塊手錶,慢條斯理地戴著,冷白手腕上尺骨突出,金屬錶盤反射出陽台的光,有些刺眼。
蘇晚青收回視線,剛準備回去繼續,聞宴祁走到了她面前。
「晚上有安排嗎?」
「怎麼了?」
「老太太說看你心情不好。」聞宴祁看她一眼,像是隨口般,「讓我帶你出去散散心。」
這段話說完,蘇晚青「啊」了一聲,猶豫著,「可我打算......」
「打算把我的沙袋打爛?」
聞宴祁掀了掀眼皮,看著她手上大一號的拳套,「邢姨晚上不來了,你可以出去吃完晚飯,回來再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