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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見硝煙》第九章 對策
王立志家的庭院。

小一山一如往常在練拳,小臉蛋紅彤彤的,渾身汗津津的。王立志依舊在一邊背著手踱著步子,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倒是彩芹喜滋滋地在一邊嘴巴不停,手上拿著幾張獎狀。「立志哥。你瞧瞧一山多出息。運動會跑步、跳高、跳遠都拿了第一哎。咱們家一山,能文能武,長大了準定做個管千軍萬馬的大將軍。」

「哎,這些獎狀你看了沒有啊?看看啊。」彩芹拿著幾張獎狀在王立志面前晃晃。王立志擠出一絲微笑:「好了,知道了。我看見了。」

「巷頭李家的孩子,比一山還大1歲,個頭還沒一山高,也沒一山壯。我看啊,還是王家的種好啊。」說罷,瞪了一眼王立志。

王立志擺擺手:「哎,你別當著孩子說這些。要慣壞的啊。」

一山停下來笑嘻嘻地說:「爸爸,我是慣不壞的。您常說好男兒克己克勤、戒驕戒躁方能成大事。我懂呢,您多誇誇我沒事的。」

王立志被兒子逗得笑起來:「哎,你這個樣子像克己克勤戒驕戒躁嗎?小心我揍你個油腔滑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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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人正在拌嘴,門口傳來敲門聲。彩芹跑去開門,陳慶風頂著個光亮的大額頭走了進來。

王立志和陳慶風對視一眼。王立志轉頭道:「好了,陳伯伯來做客了,我們要談點事情。彩芹你讓孩子去寫作業。」

一山咧著嘴喊一聲:陳伯伯好,上樓去了。望著一山蹦蹦跳跳的背影,陳慶風感嘆道:「和津子小姐越來越像了,長大會是個漂亮的小夥子。」王立志嘆口氣,招呼陳慶風落座,看看彩芹去了廚房,隨手給陳慶風倒了一杯茶:「他們找我談了,我下午才從公安局回來。橋本兄,現在看來現在不是房子的問題了,聽他們的口氣,懷疑我是國民黨特務。」

陳慶風壓低了嗓子氣急敗壞:「叫我慶風。不是什麼橋本,立志君,要注意,你哪天不小心禍從口出,我會給你害死。」

王立志曬笑道:「你看,你不也是叫我立志君?」

陳慶風板著一張臉:「哎,我是給你氣的。——立志,別開這種玩笑。你就說說,今天他們找你怎麼談的,我們分析分析,不管有多大的問題,我們一件事情一件事情去解決,總歸是有辦法的。」

「今天周仁海通知我去的公安局,那個姓劉刑警隊長約談我的,態度倒是挺客氣,沒有強人所難,但很明顯他們調查我有些日子了,還掌握不少情況。他讓我介紹了一下自己在亞細亞商行和吉田商社的工作情況,最後再問我的房子,讓我說明一下這個房子做為日偽敵產如何保留至今的。」王立志苦笑著望著陳慶風:「你說,我該怎麼說?」

陳慶風眼巴巴地望著王立志:「那,你是怎麼說的?」

王立志道:「我只能打個馬虎眼,說事情過去那麼多年了,中間有很多曲折一下哪裏說得清?不過都是花錢保的平安罷了,那年頭老百姓只能是挨宰的羔羊。我說我是個安分守己的普通百姓,如果有違法亂紀的行為,請公安把我抓了就是。」

「唉,你這樣回話太敷衍,」陳慶風說:「他們會讓你寫個陳述狀,把情況寫清楚的。若是民國那會兒,你若不寫出來便不放你回家,一直把你關到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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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們這方面還是比國民黨好些。他是讓我寫個什麼情況說明,寫好了交給他。說得很委婉客氣,但是語氣是不容置疑。說是例行調查,共產黨反特需要,公民都要有配合義務,讓我不要有心理負擔。還對我報名參加抗美援朝的行動給予了肯定。」王立志嘆口氣:「這軟刀子捅下來厲害得很,還抗拒不得。」

「嗯……」陳慶風抱著頭沉思:「你打算怎麼寫?」

「怎麼寫?」王立志一臉無奈:「我寧可他們把我關起來還好受一些。我真不知道該怎麼寫。他就是想讓我言多必失露出破綻知道吧?搞這種小伎倆……」

陳慶風悶頭喝茶,沉默了半晌:「我在想他們手頭有多少底牌可以亮出來。你回憶一下那個劉警官的談話,他有沒有提到過什麼人、什麼事,故意用來點醒你的。」

王立志回憶了片刻道:「沒有提及,甚至連名字、時間都沒提及。那個劉警官年輕老成,說話滴水不漏。」

陳慶風再提示道:「立志,你再大膽推斷一下,他們找你談話之前,有可能會先找誰了解你的背景和這房子的情況。」

王立志臉色一變,緩緩道:「我明白了……慶風,咱們的底牌我估計他都有了。」

陳慶風啊了一聲:「你肯定?」

王立志想了想:「應該是。他們會找庭滿。」

「那就麻煩了。」陳慶風站起身來,在客廳裡踱著步子,邊走邊敲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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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原以為是那個軍代表周仁海看上了你的房子,想辦法逼你就範,或者乾脆把你打成特務來個鵲巢鳩佔。」陳慶風停住了腳步,望著王立志道:「周仁海和那個劉警官兩個人是戰友,我知道他們關係很好。你覺得這個意圖成立不成立?」

王立志望著家裏那台施特勞斯鋼琴若有所思:「這個意圖倒也不排除,只是……」

「只是什麼?」陳慶風打斷王立志的話:「我瞧著就是。解放軍是比國民黨公正、公平。但是你想想看,他們敵產接收照樣一樣不落下,反倒還有個好名聲。那個周仁海要脫下軍裝轉業地方工作了,他自然會安排好自己的生活。一個軍代表,住老弄堂,而你一個為日本人工作過的汽車技師住公館。你自己覺得可笑不可笑?」

王立志默然不語,雖然自己也隱約覺得周仁海可能有那意思,但是陳慶風這番話說得更透徹,令人不得不信服。

陳慶風繼續踱著步子:「當然,這只能算是一種意圖;還有一種意圖,那就是真把你當成潛伏特務來調查。如此一來……」陳慶風驀地腦袋直冒冷汗:「你這段時間多留心,看看自己有沒有什麼其他的紕漏。還有我,我是你的擔保人。哎呀,如此一來,這個事情麻煩了。」

王立志心裏一震。他知道陳慶風不是個普通人,特高科幹了多年的日本特工,心思縝密,他的推測不無道理。

王立志長嘆一聲,慘然一笑:「橋本兄,真到了那一天,我坦白就是,房子他們愛拿拿去,我該坐牢該槍斃由得他們去。這些年,我很多事情擱在心裏堵得慌,早想去了結了。」

「混蛋!」陳慶風氣急敗壞地壓低了嗓子:「那我吶?我吶?我一個日本潛伏特務夠死幾回了,我現在還有中國老婆和孩子。你也要想想彩芹、一山,他們怎麼活下去?你這傢夥!」陳慶風嘆息一聲,跌坐在沙發上發獃,煙一支接一支抽了起來,霎時一個圓溜溜的額頭被煙霧籠罩起來。

兩人沉默不語。

彩芹在廚房側著身子傾聽,大氣不敢出,淚水流個不止。

@半晌,王立志從沙發上直起身子,拍了拍陳慶風的肩膀,心裏已經打定了主意:「橋本兄……」

陳慶風頭也不抬,壓著嗓子說:「叫慶風。混蛋!」

王立志笑笑:「慶風,這件事情其實要解決也不難。我有主意。當然,在沒有更好的辦法之下,這也算是一個主意。」

彩芹拉著一山去洗完澡哄著他去睡覺,從客廳裡吧嗒吧嗒走過,陳慶風瞟了一眼,待他們上樓後,抬起頭道:「說說看?」

「簡單,那就只有一招。」王立志淡淡地道:「打死不說。」

陳慶風吧嗒吧嗒得抽著煙,半晌才道:「好像這也是一個法子。」

「對!我咬死自己沒幹過什麼事,任何事情都不會承認,他們要給我定罪名,總得要有證據。我思來想去,我們當年做的那些事情雖然不厚道,但也沒有對不起他們,事隔多年也找不出什麼證據。只要我不開口,他們就拿我一點辦法都沒有。想給我扣上特務的帽子,沒門。」

陳慶風一聽,覺得可行。他知道王立志是個硬漢子,說到做到。他還有些疑慮:「他們倘若把你關起來,彩芹和一山怎麼辦?」

王立志看了陳慶風一眼道:「你照顧。我是想萬一他們也找你,你怎麼辦?」陳慶風說:「廢話,我能怎麼辦,也只能打死不說。」陳慶風又想到一點:「那個情況說明,你打算怎麼寫?」

王立志哈哈一笑:「寫個屁!越寫越亂。我就說當年的事情不記得了。能奈我何?要關就關,總不會稀裡糊塗把我槍斃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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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慶風渾身一松,嘆了口氣,苦笑道:「立志兄,這其實還真是一個法子。只是你又要辛苦了。遭此變故,你要多保重,這一回,我們兄弟恐怕很難過這個坎了。」

話鋒一轉,陳慶風望著王立志說:「立志,如果真的是有人謀你的房子,我們要不要……坐以待斃可不是你我的風格。」

王立志擺擺手:「慶風兄,現在世道和以前不一樣了。如果是真的要我的房子,明說還好一些,我給他。我和彩芹還有一山去鄉下種地養雞,好過呆在這兒是非之地。」王立志摸著下巴回味了一下陳慶風的話說:「總之,見機行事吧,看看他們出什麼牌。」

陳慶風想起一件事:「那家裏密室的東西要儘快處理掉,否則,一搜查,你有什麼計劃都不頂用了。我這兩天把公司的車鑰匙放在辦公室抽屜,門不鎖,你要用車隨時可以用。另外,出門要特別注意尾巴。」

王立志點點頭:「我有數。」然後無奈嘆口氣:「本來隻想在新社會過個安穩日子,當個安分守己的老百姓過好自己的下半生,想不到總是天不隨人願。慶風,人活著,真是太難了。」

陳慶風也是往沙發上一攤:「誰不想這樣呢?唉,眼看著這公司改製,我漂泊半生也能有個善終,沒想到這不該來的還是來了。但願我們兄弟福星高照,逢凶化吉啊……」

夜色深沉,送走了陳慶風,王立志回到客廳。看看劉彩芹和一山的房間門都關著,默默地走到客房裏,移動衣櫃,裏面露出一個暗門,推開門進去,拉開燈開關,走下幾節樓梯就到了密室。

這是一間10幾平大小的房間,四周刷著防潮的石灰粉。密室裡整整齊齊地擺著一些武器彈藥和幾件國民黨中央軍的美式軍裝。武器是嶄新的幾枝花機關、駁殼槍、南部手槍,旁邊堆各種口徑的幾盒子彈。王立志嫻熟地操起一枝花機關,關閉保險,退膛,看了看裏面有沒有子彈,然後裝上彈匣,拉動槍栓做瞄準狀。王立志手握槍把,一股熟悉的感覺從手心一直感應到肩膀、眼睛,一股殺氣從心底開始蔓延開來,王立志心裏顫動,彷彿又回到了那不堪回首的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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