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監管會的人嗎？」

白髮少年話音落下的時候，恰逢一輪煙花表演結束。砰砰聲響回蕩消失，天空重回寂靜，夜幕垂簾延伸至遙遙遠方，光線隱隱暗淡下來，氣氛逐漸沉凝。

聽到少年五條悟的問題，江萊心中一頓。

此時此刻再度聽到這個名字，讓他本能心弦繃緊的同時，也提起精神，預備搜尋更多的信息。

表面上，他保持如常的微笑，沒有首先肯定亦或否定，而是略微偏頭，開口問：「為什麼會這麼想？」

「因為你很奇怪啊。」白髮少年的回復非常直接，他大大方方說道。

「奇怪？」江萊單手搭在下頜上，「還以為你剛才的意思是，我看起來像是檢查商品是否合格、微服私訪考察商場的監督員呢。」

少年五條悟：「。」

江萊聲音平緩：「為什麼會覺得監管會的人奇怪？」

面前的白髮少年語調懶散道：「因為我總覺得，單憑那群咒術高層的老傢夥們，不可能創設出名聲這麼好的組織來。太離奇了——能說服那些爛橘子們參與的，肯定是一些奇怪的人。」

江萊：「……」

怎麼說呢，這種分析乍一聽有點離譜，但好像又非常合理.jpg

緊接著他反應過來——咒術高層？這個組織果然有咒術界的參與！

看樣子咒術高層當時也是聯合成立這個組織的重要一份子……以他們腐朽守舊性格，確實很難主動創設出這樣的組織。

江萊想。

但是他們的參與也很正常。監管會的觸角一步步拓展，遍佈這片大地的每一個角落，對那些咒術高層來說，這很好地滿足了他們的掌控欲——也或許這就是他們當初參與的原因（之一？）。

「你討厭他們？」江萊接著問，順便伸出手，想要接過五條悟手中的打火機，用以點燃自己手中的線香煙花。

「我們家也是參與的一方，主要是長老團負責。」少年五條悟單手扔過打火機，「我對監管會沒什麼好感，但也說不上多討厭，只是有點煩他們的無處不在。」

五條家也參與了啊……看來禦三家應該都有一部分。到底是他們主動加入，還是監管會的觸角向禦三家擴散？誰在其中佔據主導地位很重要。

江萊在心中整理著線索，他口中開玩笑似的說：「你們家也參與了？為了好名聲麽。」

「不清楚，誰知道那些傢夥們怎麼想的。」少年五條悟聳聳肩，隨意道，「也或許是為了掌握更多信息吧，畢竟那些鳶尾花標誌貼得到處都是。」

和自己猜測得差不多。江萊在內心的線索整理上打了個勾。安放在各個商場店鋪入口上方的標誌，很可能有一定的監測功能。

但是這一條，應該不是唯一的原因？僅憑信息這一點，似乎不夠讓禦三家家族裏日常端著的高傲長老們，將目光落在家族之外的組織上。

說起來，江萊還記得最初的先導手冊說，因為禦三家中內部疑似有被咒靈收買的人，所以為了安全，他們大多自我封閉和嚴格審查，很少聯合。那麼這個監管會是例外的合作項目嗎？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少年五條悟的話語打算江萊內心的思緒，他一雙蒼天之瞳抬起，無比璀璨與深邃，具有洞穿人類內心的力量。

「這個問題，無論我怎麼回答，你都有自己的判斷吧。不是我一句話就能搖動的。」

江萊神色自然，他笑了下，瞭然道。

「如果你想更放心一些，或者聽我自己說一句是與否，那麼我的回答是——我與他們沒關係。」

至少目前沒有關係。江萊話音落下，在心中默默補充上。

「……」面前人抬了抬玻璃珠般的藍眸。

「放心好了，」江萊輕眨眼，他知道面前人真正想問的那層是什麼，「我和你，當年與現在的相遇，不是『無處不在』的那些人製造的巧合，沒有什麼針對性計劃。如果懷疑……」

「我沒懷疑。」少年五條悟忽地開口打斷，他單手撓撓白髮，擺手道，「我就——只是問問而已！別想多了。」

他倨傲的臉略微揚起，緊接著補上：「看你剛才什麼也不知道的樣子，就知道你和那邊沒關係。」

「哎？明明剛才用那種超可怕的眼神盯著我。」江萊開玩笑道。

「喂——什麼啊！我就只是抬眼看著你，聽你說話而已，完全沒有施壓好不好？」少年五條悟吐槽道，「倒是你，前不久還自在隨意地敲我頭，現在倒是說這種話，你明明不怕我的。」

下一秒，他又接上：「當然，我說這話可不代表我同意你繼續敲我頭了。」他波斯貓般的眼睛瞪大，神色明亮。

江萊眯眯眼笑起來，他咳嗽一聲，將話題拐到前面的一處疑問上：「其實我還有一點好奇。」

他略微偏頭：「你說你們家，也有歲月流逝但容貌不怎麼變的人？」

不會是新系列裏這個未知的監管會的特徵吧。他想。

「嗯……就是說，」少年五條悟望天，「那些老頭子這麼多年了怎麼還是長滿皺紋的樣子。」

江萊：「？」

老頭子？那些長老團？他理解了對方的意思。

江萊道：「我還以為你說的容貌不變，是有人和我一樣長生不老呢——等等，你剛才不會是故意不說明白，來釣魚詐我的吧？？」

他突然反應過來，棕眸掃過去，眉梢微挑。

「……」少年五條悟左手握拳放在唇前，咳嗽了一聲，頗為誇張地揚起語調，「沒啊，怎麼會——！我是真的覺得奇怪，怎麼這麼多年了，那幾大長老還是那副熟悉的老樣子，按理說早該入土換下一批了。」

五條悟話語非常直接，雖然這些話聽起來有些大逆不道，但是六眼顯然不在乎那些所謂的正論道德。

所以江萊也不清楚，對方是真的在疑惑長老們生命力的長久，還是只是隨意地吐槽咒咒那些爛橘子們。

在這場對話之初，江萊還以為[長生不老]是監管會核心成員的一個特徵，這麼看來，似乎不是？

但轉念一想，倒也合理。據說監管會核心成員都是保密的，那麼自然不能具有如此高調的特徵。

就算他們真的長生不老，估計也會像柯學世界的貝爾摩德一樣，在明面上換個身份，再繼續生活。

而且不會在六眼面前轉換身份晃來晃去，不然大概率會被洞察一切的六眼看出來的。

根據剛才五條悟所言的「早該入土卻還沒變」這一點，這話若不是情緒化語言而是真實信息，那麼監管會的其中一個特點，是有一定幾率壽命延長嗎（類似天元的長生不死？）——但這一點目前只是猜測，沒有確切的證據。

總之，先把這一條記下吧，有機會再慢慢研究與證實是非。江萊心想。說不準不僅僅是壽命延長這麼簡單。

畢竟咒回原著裡的幕後重要角色腦花（羂索），在這部新系列裏還沒有聲響呢。不知道它是否潛藏在這個組織的背後，藉此謀劃它的研究人類變異進化極致的大業。

說起來，這種神秘感和生命操縱，聽起來好像有點耳熟。

江萊回想幾秒，恍然大悟。原來是你，咒術界的黑衣組織（bushi）！

在目睹江萊露出思索神情的時候，似乎是因為對剛才的釣魚行為感到小小心虛，少年五條悟又多補充了一條：

「其實我說的也不全是那些老頭子啦，長老團中真的有一個人比較年輕，而且一直如此。」

很年輕？江萊腦海中浮現出當時神社外瞥見的那人，他垂了垂眼眸，多問了一句：「是嗎，是怎樣的年輕？」

「比那群滿臉都是褶子的老傢夥們年輕。」少年五條悟簡單提了一兩句，「看起來三十齣頭吧。不過大概是因為他的術式。」

三十齣頭……當時在神社那裏，瞥見的身穿華美和服的、低低地束著黑色長發的淺青色眼眸男人，似乎就是三十齣頭的年紀。

指的是他嗎？具體擁有是什麼術式？

心中思緒遊走，但江萊並未開口詢問。

情報都是一步步積累的，一次性打探太多別人家的信息並不是理智的做法。

不過為了以防萬一，他多問了一句：「你說的那人，額頭上沒有什麼傷疤或者縫合線這種東西吧？」

腦花佔據身軀的時候，六眼看到的與反饋的，是身體原主人的信息。因此若那人是腦花，六眼是判斷不出來裏面換了個芯子的。

「哈？當然沒有。」少年五條悟對這個問題感到有些莫名，「長老團的人不怎麼參與祓除咒靈的，不會受那種傷。而且就算有，也早就治好了。」

聽到五條悟的回話，江萊安心了些許。看來不是腦花。

腦花雖然掌握著反轉術式，但換身體是有束縛的，那道傷疤（縫合線）不允許用反轉術式進行治療。

於是，江萊話頭一拐，又回到了最初：「所以，現在你是怎麼看我的？」他眉眼略挑，噙著幾分笑意。

「我現在相信你不是人了，」少年五條悟眨眨漂亮的藍眸，「真的。你肯定不是人。」

江萊：雖然是滿意的答案，但不知道為什麼，聽起來總覺得怪怪的（）

——面前人果然是故意的皮吧！雞掰貓的個性已經開始初步顯露了！！

沒等江萊開口，少年五條悟又接著嘟囔道：「反正，我也就是和你這種超脫於人間之外的[存在]玩玩了。」他低頭甩了甩手中已經燃盡的線香煙花，「其他人都太無趣了。」

天生就超脫於眾人的孤傲神子，從小就有一種與周圍世界的割裂感——許多人與他相處的模式，是自以為掩蓋得很好的試探、利用、畏懼或討好，這些都讓他覺得非常無趣。況且大部分人都跟不上他的步調。

強大的力量讓他擁有無與倫比的肆意，但似乎也註定了他的孤獨。六眼很難找到真正能夠相處自在的朋友。

幼年五條悟年齡尚小沒有多餘的想法，成年五條悟已經成熟到能夠在世間與世俗之外遊刃有餘，但還是少年的他正值最為敏感的青春期，是思慮最多的時候。

到此，江萊才算是徹底明白，面前的白髮少年最初問出監管會的那個問題究竟是為何——更多的不是懷疑，而是一種吐露。

少年的他不習慣直接向別人傾訴心聲與煩惱，日常表現出的是肆意妄為。

但是到了某些吐露內心的時候，就會憋著說不出口，最多藉助其他的話題半遮半掩地提起些許。

就像是長相俊美皮毛鋥亮的傲慢白色大貓，從不主動來黏糊表現煩惱，只會製造些好似無意的小麻煩用以吸引注意，然後渾身上下抖擻著「快來問我關心我，我就勉為其難地告訴你」。

江萊知道，這個年齡段的五條悟，雖然會外出各地祓除咒靈，但日常生活軌跡依然是以五條家為主偶爾會與另外兩個禦三家有接觸。

這些人群中沒有他能夠相識相交的真誠的朋友。

在他未來前往咒術高專上學的時候，才交到真正能讓他暢快大笑的朋友們——夏油傑和家入硝子。

江萊眨了眨眼，他按下打火機，搖曳的溫暖火苗觸碰到自己另一隻手中的仙女棒，短暫的寂靜後，一簇簇的閃亮火花劈啪炸起，劃破昏沉的夜晚，如同在手中亮起的萬千星辰。

「看這個。」

江萊沒有將它握在自己的手裏，也沒有將其遞給五條悟，反而用術式操縱著，指間一挑，將其飛揚上天空。

少年五條悟下意識抬頭，目光追隨那道高衝上去的線香煙花。

遠處的又一輪煙花盛宴再度開啟，劈啪燃燒著的仙女棒向上騰空，星點般的亮光很快融入到天空五彩絢爛的煙花群中。

超強的視力，讓他能夠遠距離看清夜幕中的線香煙花——在漫天眾多星點中，它的燃燒方式是特別的，但又與周圍其他煙花火光的綻放相互作伴。

它們共同閃耀在遼闊無邊的夜幕中。

「五條家很大。」江萊和身邊的少年同樣仰頭望著星空，緩聲說著，「但是比起世界來，它又很小。」

「如果家族裏沒有能與你玩到一起的朋友，就踏出那道門檻，去更大的天地尋找吧。」他笑，「總會找到的——茫茫人海中，陪你嬉戲玩鬧、共度青春的摯友。」

晚風遙遙帶來遠處的煙火氣，又夾雜樹林的草木清香，環繞在他們的身邊。

少年五條悟澄澈透明的藍眸，倒映著天際的景色，那些漂亮的絢爛煙花就像是綻放在他的眼中。此刻的他難得安靜下來

江萊沒有率先說什麼，他只是在旁邊耐心等待著，直到這輪煙花盛宴結束，少年五條悟收攏視線。

江萊掂了幾下，將那把打火機又丟了回去，同時笑道：「你的側布包裡還有煙花嗎？要不要再放幾支？」

少年五條悟頓了幾秒，才恢復日常的神情，嗓音輕快道：「還剩下幾支，一併放了吧。」

他們在這片空地中放完最後幾支煙花，而後將燃盡後的仙女棒扔進官方專門設置的煙花大會垃圾桶中。

少年五條悟神色輕鬆，他雙手隨意地搭在腦後，好似無意間提起：「我記得京都和東京有咒術高專，那裏是一些咒術師去上學的地方。」

「上學嗎？很不錯啊。」江萊點頭，笑道，「遇到來自各處的年齡相仿的同學，肯定能交到好友的。」

「……我才不是為了交朋友去上學，又不是需要人陪。」少年五條悟撇撇嘴，此時還在固守高傲神子形象，拖長尾音道，「只是太煩家裏那些老傢夥們了，不想再在家裏學習咒術，以後想離他們遠一點——」

「不過去上學好像也有點麻煩啊。」少年五條悟略微昂著頭，「學校有各種束縛的的規矩，還有老師叨叨叨。」

「有什麼關係？」江萊眨眼，精準點破，「反正你從來也不聽——我猜得沒錯吧？」

「我在你心中竟然是這種形象？」少年五條悟眉毛高高揚起，在身邊人的微笑中，又平復下來，哼聲道，「不過，好吧，確實如此。因為我最討厭別人大言不慚地說正論和管教我了。」

江萊：（微笑）

他繼續順著對方之前的話語，說：「你要去哪一所高專？」

少年五條悟思考了片刻，開口說：「五條家在東京和京都都有駐地。老宅在京都，新宅在東京。不過因為最初的祭祀神社在京都，所以大部分老傢夥們都待在那邊。」

「既然如此，我去東京咒術高專好了。」少年五條悟頷首，下了決定，「正好，屆時學校放假了回東京那邊的新宅，就不用回京都去見那些老傢夥的臭臉了。」

「挺好的，」江萊說，「長到上高中的年紀，你就可以辭家去學校了——那個時候你就長高了吧。」

「喂喂、我現在也不矮好不好？」少年五條悟比劃著，「而且我還在青春發育期！哼哼，未來絕對比你高不少——」

他頓了兩秒，又好奇道：「你應該不會再長了吧？[存在]還會長個嗎？」

提起這個話題，白髮少年的興頭好像被點燃，他藍眸眨動，後面又吐出一連串的詢問：

「[存在]有幼生與成熟的概念嗎？世間還有其他[存在]嗎？你們會有生與死這回事麽？你的力量是怎麼衡量的啊？」

江萊：「……」

好問題，他也不知道啊——！！

目前這個[存在]的設定，都是他前不久才演戲出來的，後續還沒有想好如何延展——隨意加改設定自然是不可以的，會面臨合理考驗和悖論問題，必須要在合適的情況下進行豐富。

長個大概是不會長了，雖然江萊很想再長高一點。

會不會有其他[存在]，這個可能得看世界意識吧。他還真不清楚。

幼生和成熟的概念，也許會有？

至於生與死的問題……世間沒有什麼是永恆的吧。江萊想。就算不是人，也不代表就能跳脫出這道輪迴。

至於力量的問題，江萊倒是能回答，便是「靠演技來獲得，靠練習來提升」。但是這當然不能直接地說出口，畢竟不是所有事實都能坦誠交代。

腦海中思索著少年五條悟蹦出來的這些問題，江萊打算繼續暫且用謎語人表現揭過去。他已經展露出恰到好處的神秘微笑，端好姿態準備說些什麼。

少年五條悟藍眸充滿好奇地凝視著。

就在江萊即將啟唇的時刻，這場煙火大會迎來了最後的收尾盛宴，巨大的砰砰聲響接連不斷，各式各樣的所有煙花一齊向著天空發射，五彩繽紛的光亮填充滿整片天空。

過於絢爛的光景湧入，少年五條悟本能地意識遊離一瞬，等他再度凝神的時刻，面前已經沒有剛才那人的身影了。

六眼能夠一眼望穿密集的人群，然而人群裏面沒有絲毫雲霧的痕跡。

黑髮棕眸的未知[存在]，在煙花綻放最絢爛的時刻再度瀟灑離場，不知道去往了何處。

——

一陣天旋地轉，熱鬧的花火大會場景在一瞬間消失，面前的景象再度一變。

江萊頓了頓，反應過來。

……剛才一直在逛廟會看煙花閑聊，忘記看一眼手機的倒計時了！

沒想到這個倒計時結束得恰到好處，正好卡在最後五條悟的問題和煙花的落幕處。

不過也好，就不用謎語人回復了……雖然在五條悟面前，自己走得可能有點瀟灑隨意。江萊默默想著，抬起眼眸。

好吧，回歸當下，現在又在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