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玄：不是我想做什麼，而是我還能做什麼。

符文的繪製條件極其苛刻，每一道符文都需要消耗符文師極大的精力和時間，就算是強如楊德祖這般四階符文師也無法無節製的使用符文，哪怕是最簡單的符。

所以每一個符文師都會有自己的捲軸，有來儲存平時寫下的符文，雖然這樣威力會稍遜一籌，但勝在數量，對符文師來說，手中的丹青妙筆，身後的符文捲軸是比生命還重要的東西。

當預感到楊鬼想通過爆炸同歸於盡時，楊德祖毫不猶豫的祭出了捲軸，不是因為上面有三千道符文，而是因為捲軸能吸收符文，也能吸收一切能量。

完全打開立起的捲軸，像英靈軍衝鋒時高高舉起的光盾，也像武昌高聳入雲的城牆，將爆炸產生的衝擊氣浪阻擋在捲軸的另一面。

煙塵散去，有風聲有雨聲還有哀嚎聲，地上被炸出一個大坑，以楊鬼為中心的半圓形巨坑，本應該是圓形的，但卻被捲軸如同利刃一般阻擋切開，一面是人間地獄，一面恰是人間。

完全吸收爆炸後的捲軸上符文的顏色開始變得暗淡，就連本來光滑的紙面也變得皺巴巴的，楊德祖隻感覺嘴角一甜，一口鮮血噴湧而出，章玄連忙扶了他一把，有些擔憂的問道：「你沒事吧？」

楊德祖神色平靜，看不出喜怒的答道：「無礙，就是本命物受損，傷了根基，休整一段時間就好，不過他們就沒那麼幸運了。」

只見他手輕輕一揮，擋在章玄面前的捲軸捲起又重新回到楊德祖背後，章玄也終於看清了另一面的世界，如果說自己這邊是生，另一面就是死，自己這是人間，那另一面一定就是地獄。

眼前的一切讓章玄想到了一個詞語，一個在第一次看到殺人就在腦海裡卻一直沒想到的詞語——腥風血雨，落下雨水沖刷著地面、牆面，卻沒有沖刷掉西市的罪惡，因為它們是紅色的，比地獄盡頭的彼岸花還要鮮艷刺眼，章玄想要閉上雙眼，可是沒用，因為就連空氣中都是血的味道，章玄想要屏住呼吸，卻怎麼也做不到，就像有人掐著他的脖子，現在的章玄有些頭暈，有些作嘔，還有些窒息。

「少年，你們沒事吧。」陵光不愧是見過大場面的神仙，在這般景象下語氣依舊淡定自若，當然如果他能看得見的話。

「你閉著眼走路，不怕摔了啊。」章玄嫌棄的說道。

「沒有啊，我就是眼睛小，這已經睜最大了。」陵光心虛的說道。

章玄沒有理他，而是接著目視前方，眼前的一切恐怕沒人想看，卻不得不看，因為只有看過才明白，原來異世界的人並不是什麼超人，儘管他們能吞火吐水、力大無窮，但也和地球人一樣是肉體凡胎，一樣會因為疼痛而嗷嗷大叫，一樣會因為失血過多而死亡。

「葯。」章玄輕聲說道。

「啊？什麼？」陵光沒有聽清。

「昨天買的回復葯啊，就是你肚子裡的，快拿出來救人啊。」章玄的語氣有些急切，因為他知道自己要做什麼了，或者說能做什麼。

傷員都是那些背叛楊鬼的小弟，他們爆炸時離楊鬼最近，又沒機會逃到捲軸後面，他們雖然也想過逃跑，但爆炸太快了，太大了，或許也包含楊鬼的憤怒，對他們背叛的憤怒，所以他們無一倖免。

陵光想說什麼，但話到了嘴邊卻說不出去，默默將兩瓶回復藥水遞給了章玄。

章玄走向那被炸開的大坑，除了他身後的所有人都沒有動，

他們都在小聲議論著，觀望著，或者說冷眼旁觀。

章玄沒想過救所有人，因為兩瓶回復藥水根本不夠，因為有些人已經沒救了，就像整件事的始作俑者楊鬼，妄圖統治西市的他現在已經變成了西市的一部分，他的血他的肉在爆炸之後嵌入了牆壁，浸入了泥土，連一塊完整的都找不到了。

還有幾個跑得慢離他比較近的，就連腸子都掛在斷成兩截的樹上，這可不是一瓶普通藥水能治癒的，章玄走到一個受傷比較輕的人面前，說上輕也只是和其他人比罷了，至少他現在雖然少了一隻手和一條腿，雖然傷口已經流淌成一條小溪卻叫的還算鏗鏘有力。

章玄慢慢蹲下身子，在他驚訝的都忘了喊疼的目光下將葯灌到他嘴裡，藥水的作用下他的傷口流血的速度開始變的緩慢，章玄正要鬆口氣，還好，葯有用，章玄打開了另一瓶葯，這樣的話應該就能完全止住血了吧。

剛打算再給他喂下，一隻手抓住了他，「沒用的，他受傷的可不只有你看到的這些，渾身的器官都有不同程度的損失，除非高級恢復藥水，可那成本太高了，沒意義。」

楊德祖是一個非常理智的人，理智到他做任何事都不會感情用事，哪怕他的面前是一個活生生的生命也不會，他第一個想的不是救人，而是計算那人的價值和救他的成本，這份理智還有另一個名字——冷血。

章玄難以置信的看著他，見鬼，這個世界怎麼了？什麼時候人命會用金錢價值去衡量，其實章玄只是生活在一個好時代罷了，這世界千年的歷史中，很多時候就是這樣，人命如草芥般低賤，而魔力世界，尤其是在武昌，這個籠罩在魔物威脅的城市，明天都有人死亡，如果每個人都用高級藥水去救活，不出一年冒險公會就破產關門，可這些道理就算章玄懂又如何，他隻想救人罷了。

章玄沉默片刻，想要掙脫，卻發現楊德祖的手就像一個鉗子，死死按著章玄的手，哪怕他現在受了傷，哪怕他是一個不善體術的符文師，此刻也能輕鬆製服那個想要救人的章玄，那個無能為力的章玄。

章玄沒再用力，而是直勾勾的看著楊德祖，聲音有些沙啞的問道：「那你呢？他們說為了你啊，如果沒有你他們也不會死，對吧？」

楊德祖搖搖頭說道：「不，就算沒有我他們也會走向同一條路，因為他們根本不是為了我，他們是為了自己。」

章玄沉默了，因為他知道楊德祖說的沒錯，章玄的話有些道德綁架了，都是成年人了，動不動為別人活著就很幼稚，楊德祖並沒有錯，但又是誰錯了呢？

許久之後章玄也沒想明白，不過他明白了另一件事，說道：「那我救他們也是為了自己，或許我救不了他們，但我希望我能好受點，我不是什麼達斯科裡，為了證明地球是個混球被活活燒死，我也不是什麼魯迅，一人一筆將舊社會批判的體無完膚，我不想證明這個世界錯了，我隻想告訴世界總需要一個格格不入的人，一個白癡，一個像我一樣心安理得做蠢事的白癡。」

楊德祖沒有錯，章玄也沒有錯，因為很多事情就沒有對錯，楊德祖放棄了他們，而章玄想救他們，因為人生來平等，沒有該不該救。

楊德祖嘆了口氣，鬆開了手說道：「章兄果然是一個妙人啊，雖然你舉的例子我一點也聽不懂，不過讓自己好受點嗎？這個理由不錯，既然如此，我也出分力吧。」說罷，楊德祖起身朝著人群說到：「開藥鋪的，蘇半兩，田七，苦木，曹烏，你們四個聽著，我要最高級的回復藥水，全部，現在送來吧。」

楊德祖沒有刻意調整語調，但那聲音總感覺和之前不一樣，沒有刻意擺高姿態，卻充滿威嚴，這感覺對於西市的人不是陌生而是熟悉，在西市君臨天下的那個男人回來了。

領到命令的店鋪老闆沒有一絲質疑，完全忘記高級恢復藥水有多珍貴，完全忘記這葯是如何來歷不明，他們只是昂首挺胸，就像帶頭衝鋒的將軍，趾高氣揚，至於其他人則是低著頭，甚至已經有人跪下了，兩眼無光，面如黃蠟。

藥水很快送到，比起章玄這種寒酸到拿木塞子封住的玻璃瓶，這個就大氣多了，無論是外觀還是效果。

很快就將其中五個人從死神手裡拉了回來，至於其他人就……

「他們暫時脫離危險了，我會送他們去最好的醫院，儘力搶救他們。」楊德祖對章玄說道。

章玄對楊德祖說道：「謝謝。」

楊德祖微微一笑說道：「你和他們非親非故的，要謝也是他們謝，和你有什麼關係？」

章玄說道：「你真的認為應該救他們嗎？」

楊德祖搖了搖頭說道：「我尊重你的想法，也願意助你一臂之力，但不代表我覺得你是對的，我始終認為一個人應該為自己的選擇付出代價，既然他們選擇背叛，那就應該做好被碎屍萬段的準備，這就是西市的規矩，也是武昌的規矩。」

比敵人更可惡的是叛徒，楊德祖喜歡用反間計，但他卻最討厭叛徒了。

「所以我說謝謝，謝謝你能認可我這可能不算成熟的想法。」章玄接著楊德祖的話說道。

「你果然與眾不同啊，難怪蘇葉把怎麼重要的事交給你做。」楊德祖冷不丁來了句章玄聽不懂的說，接著不等章玄反應說道：「怎麼樣，有沒有興趣來我手上幹活？」

面對楊德祖的邀請，章玄沒有猶豫，直接搖了搖頭，說道：「算了吧，我就像當一個閑雲野鶴，可不想聽人號令，再說了，今天我能反駁你的意見，明天也能，後天也能，我可不相信你能次次遷就我，小弟這種東西還是找個想法少的，聽話的好，畢竟血淋淋的教訓就在眼前嘛，對吧。」

楊德祖有些遺憾，但也覺得在理，說道：「也是，那做個朋友還是可以的吧。」

「當然，不過……」章玄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思考接下來的說該不該說，但最後他還是說道：「我想聽實話，如果沒有我，那刺客真的能傷到你嗎？或者說，買通一切的你，當真不知道刺客的存在嗎？」

「當然，楊鬼這招確實瞞過了所有的人，包括他那些所謂的兄弟，你似乎在懷疑我啊，放心，我呢，是一個謹慎或者說膽小的人，這件事我確實不清楚，這次我確實輕敵了。」楊德祖的語氣不鹹不淡，聽不出一點情緒。

章玄沉默許久說道：「你這朋友我交了。」

楊德祖微微一笑說道：「怎麼容易就相信我？」

章玄搖搖頭說道：「我不能確定你是不是在撒謊，但同時我也不能確定你是不是在說實話，所以我選擇相信，不是相信你，而是相信我自己。」

陵光站在旁，不僅感嘆：「少年今天說話神神叨叨的，不愧是文藝青年，說起話來就像毒蛇的毒毒毒蛇把毒蛇毒死一樣繞口。」

……

接下來的事是西市的家務事，楊德祖不在的三個月發生了很多事，甚至一些人已經接觸到楊德祖的底線了，在西市買有些不該買的東西，等待他們的會是雷霆般的手段，當然，這些與章玄就沒關係了。

在採購完其他東西之後章玄就離開了，因為楊德祖的緣故他們沒敢收章玄一分錢，章玄也嘗試要給，換來的卻是他們的哭爹喊娘、痛哭流涕，章玄也只能作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