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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家多開幾個馬甲怎麼了》第45章 第 45 章
人生會有很多次畢業。

一段學習的結束,一段工作的結束,某個階段的結束,只要是能迎來全新開始的那個階段都可以稱作「畢業」。

畢業當然會有畢業紀念,或者說是,畢業禮物。

在大學畢業的時候,降谷零收到的畢業禮物是令他十分嫌棄的一本小冊。

冊子上印著雖然不被他承認,但還是逐字逐句閱讀完畢的短篇小說。小說末尾附有教授對畢業生真摯的祝福,和兩個一上一下的姓名。

上面的那個字跡纖細整齊,落筆漫不經心,清淺暈開筆墨。

下面的那個字跡狂放隨性,下筆帶著怒氣,張牙舞爪擠滿紙面。

降谷零語氣嫌惡,說,「我這輩子都不要再把名字和那傢夥放在一起」。

而這兩個名字並排的時間比他想象的更多。

在警校的報道單上,在每次公布成績的表格裡,在檢討書的落款上。

漫不經心的字跡越來越深,張牙舞爪的字跡越來越端正。

像是生活中不經心冒出頭暈的旁逸斜枝,又像能誦唱的俳句裡兩句不匹配的唱詞,念久了居然也聽出了一絲合拍的味道。

後來降谷零在公安的資料庫裡搜索的時候順手輸入了那個名字,刷新幾次都失敗了。

接著他才後知後覺想起來,早乙女天禮像腦袋缺根筋一樣,是實名加入的組織。為此,公安自然早就抹掉了他的一切痕跡。

法政大的畢業冊上沒有他,警校的入學名單裡沒有他,公布成績的表格沒有他,就連他們年少氣盛時被迫寫下的檢討書落款都空出了一個位置,只剩下了五個人。

降谷零覺得事情會變成這樣,是早就有跡可循的。

他活著的時候尚且沒有留下痕跡,等死了就更沒有。

了解早乙女天禮的人不多,所以留給人們最後的印象非常片面也是十分正常的事情。

被說得最多的辭彙是「叛徒」,和他零星共事過的成員感受更深一些,會叫他「惡鬼」,貝爾摩德一次說漏了嘴,感嘆著「可憐的小夜鶯」。

令人怎舌的是,連這些話都像是見不得光,在旁人的視線傾斜來的時候又馬上銷聲匿跡,融化在空氣中了。

也是在這個時候,降谷零找到了第二份畢業禮物,早乙女天禮的日記。

拿到這份手劄是完全的意外,那個自我的混帳東西把所謂的「遺產」交到了他的手上,調用情報網的密匙被早乙女天禮存放在銀行保險箱的硬碟裡。

職業素養在這時作祟,降谷零將硬碟裡被抹除的數據還原了,在那個無數人覬覦的「灰色遺產」旁邊,刷新出現了一份待命名的加密文檔。

雙擊點開,請輸入密碼,輸入密碼,密碼輸入錯誤。

降谷零就這樣自顧自和密碼較上了勁,即使知道無數種電子破譯的方法也不去使用,像是不願意承認自己對死人的了解其實是這樣單薄一樣。

我才不要在這種地方輸給那個傢夥。降谷零想。

他試了早乙女天禮的生日,密碼錯誤,早乙女天禮從來不過生日。

他試了早乙女天禮的警號,密碼錯誤,早乙女天禮的警號早就被刪除了。

最後,他將警校畢業那天的日期輸入了進去,十分慎重地點擊了確認,文檔打開了。

頁數在不斷刷新,字數也隨著不斷增多,降谷零稍微挪動滑鼠向下拉,那些文字也通過屏幕鑽進他的腦海——

【……

我不喜歡上學,坐在教室裡感覺很悶,我能聞到那些粘在一起的活人的味道,隨著那些嘴巴的張合不斷擠佔著屬於我的空氣。

這種感覺很難受。但琴酒沒空理我,伏特加和貝爾摩德也有自己的事情。

我給琴酒說了這件事,他瞥了我一眼,扔給我一包煙。伏特加看起來想說些什麼,但最後還是什麼也沒說,把他的打火機給我了。

老師把我趕出了教室,外面的空氣要好聞很多。

琴酒真是個厲害的人啊。

……】

【……

卡爾瓦多斯喜歡貝爾摩德,這是伏特加告訴我的。

我問他,就和我喜歡琴酒一樣嗎?

他愣住了,不太肯定回答我,或許不太一樣。

我問他,就和伏特加喜歡我一樣嗎?

他立刻搖頭,接連說了三個不是。我有些沮喪,說我知道了,對不起。

他的表情像是在哭。

……】

【……

人為什麼會想要死亡,我在思考這個問題。

我想不出任何理由,那些人死之前總是喜歡用祈求的眼神看著我,但一句話也不說。

我想,可能是琴酒站在我身邊吧,因為布爾奇就曾經在琴酒不在的時候請求過我,讓我殺了他,可是那個時候我還聽不懂日語。

我現在日語已經很好了,他們可以開口,我會幫忙的,我沒有理由不幫忙。

琴酒比我厲害很多,他總是能讀懂他們眼裡的東西,在他們沒開口之前就完成他們的心願。

「我也想做這樣厲害的人啊。」我這樣說了,琴酒罵我是個蠢貨。

他是笑著說的。

……】

【……

貝爾摩德又裝成琴酒的樣子來捉弄我,這次和琴酒的賭注是六百英鎊。

我裝作沒有發現,轉過頭看見琴酒發黑的臉。

貝爾摩德笑得很好看,還給我分了三百英鎊,這是我今年收到的第五個三百英鎊了。

伏特加好像又要哭了,他怎麼這麼喜歡哭。

……】

【……

「大學能培養一切能力,包括愚蠢。」我曾在書上看過這樣一句話。

「學校是社會的縮影。」這也是我從書裡看到的。

不過這與我認知中的社會似乎存在一定出入。

我的同齡人會為了圖書館的一個位置破口大罵大打出手,最後被圖書館管理員一起趕出「神聖的圖書館」,又在和青山大學的一類競賽中勾肩搭背,聲稱自己是對方最堅實的依靠。

厭惡原來是可以輕拿輕放的情緒嗎?

那個叫做鈴木的同學紅著臉說喜歡我。

我不知道是像卡爾瓦多斯喜歡貝爾摩德那樣,還是像我喜歡琴酒那樣。

喜歡原來是完全不需要前提的東西嗎?

這是正常的「社會」,還是正常的「愚蠢」,我想弄明白這一點。

……】

【……

畢業的時候導師來找我,問我要不要繼續在研究院念修士。

我沒有小時候那樣討厭學校了,但是不行。

修士隨時都可以念,但我不能讓琴酒失望。

……】

【……

我想我明白那些眼神的意思了。

對現狀非常不安,但是張口的時候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心裡很沉,掐住虎口的話就能意識到這些像幻覺一樣的感覺全部都不是幻覺。

我覺得我做錯了什麼,但仔細羅列的話就會發現什麼也沒做錯。

我只是在……放任他們五個人蠶食我維持了二十幾年的生活。

這是一種錯誤嗎?我沒有可以請教的人。

……】

【……

承諾啊,聽起來就像是遺願清單一樣的東西。

答應下來也沒關係吧,反正也不會實現。

這麼一想,我才是最卑劣的那個,我一直在辜負所有人。

慶幸的是,我並不用做出選擇。

我和他們的關係就是夏天的蟬,是限定售賣的冰淇淋,是被黃昏分割的白晝與夜。

蟬死於夏末,冰淇凌停售的掛牌懸於早秋,我將站在黃昏的*幽明境,目送他們一路奔向太陽。

……】

【……

清醒的時間越來越短了,我好像得了重病,分不清現實和夢境。

啊,不對,其實是能分清的。

是「無話不說」和「無話不說」的差距,是伸出手時「相握」和「道別」的區別。

夢已過半,無人在對岸。

*唯我在此,唯我在此,雪落下。

……】

【……

明天就是一切的結束。

於是,我的日記也就到此收尾。

我並沒有想要抱怨的東西,也沒有想要指責的人,誰都沒有錯,只是時間不適合。

起初,他們當我是朋友,可我不是,我是臥底。

後來,他們認為我是叛徒,可我不是,我是朋友。

不過沒關係,我的道路太窄,本來也容不下那麼多人並行。

我依舊喜歡著讓我活著去見他的琴酒,感激朗姆能讓我和友人相遇,不後悔做出這樣的決定。

我認識琴酒不算早,我認識朋友不算晚,與這個世界錯開的只有「早乙女天禮」一人。

但在最後,我還是將一切修正上了正確的軌跡。

叛徒終將溫順地踏入那個良夜。

既然註定得用鮮血澆灌敞亮的未來,我希望能用我的屍骸填平同伴崎嶇的道路。

「讓我死在無人知曉的黑夜裡,太陽升起,照亮友人純白無暇的靈魂。」

——這樣,也算是早乙女天禮,完整的一生吧。】

……

一個人的人生能有多長?

現在降谷零可以回答了,四個小時。

他用四個小時閱讀完了早乙女天禮的一生。

這個混蛋。

日記不是為了訴說,是為了不說。降谷零可以理解一切,但他不能接受早乙女天禮就這樣決絕地將自己的人生扔進數字垃圾桶,完全消失在那串由0和1組成的世界裡。

「這是我的過去,請不要參觀。」

那個蜷縮在角落裡的空虛靈魂在無聲的吶喊。

降谷零鬆開滑鼠,仰著頭,手捂在眼前。

他好像能從指縫看見站在面前的人,但鬆開手,視野裡只有發亮的電腦屏幕。

早乙女天禮有一件事說的沒錯。

「過去沒什麼好提的,未來永遠比過去值得期待。」

他的後面一句話說得也沒錯。

「好像值得回憶的東西挺多的。」

能回憶起的都是很久以前的往事,以至於思緒只是被拉開一點都需要拚命壓住眼底的乾澀。

我只是犯了全天下朋友都不該犯的錯誤。降谷零想。

「我認識了我的朋友,在他死後。」

「越多偏頗的聲音議論他,我腦海中的面容就越模糊,幸好日記還記得。」

勝敗皆相負。

只是因為「有人」不敢輸,「有人」不想贏。

恍惚中,降谷零似乎聽見了那傢夥平淡得讓人酸澀顫抖的聲音。

「畢業快樂。」那人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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