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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迷亂、為愛癡狂:告別天堂》天楊(1)
[天楊]

他說:「天楊,咱們還是算了吧。」剛打過放學鈴的樓裡很亂,各種各樣的喧鬧聲,我都沒聽清他在說什麼。

他重複了一遍,「天楊,咱們還是算了吧。」我愣了一下,在腦子裡轉了轉「算了」的意思。

「為什麼?」我沒頭沒腦地問。

「不為什麼。」

「你不喜歡我了?」

「不是,絕對不是。」

「你覺得咱們馬上就要高考了,這樣下去不好?」

「不是。」

「那我做錯什麼了?」

「不是你的問題,天楊,是我自己的問題。」

學校的走廊裡最後安靜了下來。因為就剩下了我。台階涼涼的。我坐在上面。燈光沒有干擾地傾瀉,就像一個沒人來關的水龍頭。任何一點細小的聲音都能聽見。比如空氣凝固的聲響,比如燈光的流動。一九九七年三月一號的晚上就以各種各樣平時根本聽不見的聲音封存在我的記憶裡。在這些靈魂一般的聲音中,或者說,在這些聲音的靈魂中,我知道江東走了。以後的幾年,我經常能夢見這個聽覺發達的夜晚——它的氣氛適合在夢裡出現,因為圖像鮮明又無比寂靜。大二那年的某一天,我從這個夢裡驚醒,猛地坐起來,動靜很大,不過我不擔心會吵醒那時的男朋友,他睡著之後就跟死了一樣。混濁的燈光中,我點上一支煙,打量他熟睡的表情。突然想起故鄉荒涼的堤岸上我和江東的玩笑。他說你千萬別死,你死了就是逼我再去找一個,還得從頭適應脾氣個性什麼的何必費事。想到這兒我就笑了,心裡說其實不像原先想的那麼費事。然後俯下身子,輕輕親吻那個依舊熟睡的男孩子的臉。

一九九七年三月,沙塵暴颳得很兇。狂亂地往春天的臉上扇著耳光。少女一樣的春天,在哪裡都是被珍愛或者被假裝珍愛的,只有在我們這兒,嘴角上永遠滲著直截了當的血痕。那些日子很難熬。我是說從我在肖強的店裡十分丟臉地大鬧過之後。我用盡所有的力氣集中精神念書,試圖在一頁又一頁看不完的課本裡重建一份已經沒有江東的生活。這並不容易,因為我得努力回憶十五歲以前的我是怎樣生活的。每當他從我的課桌邊經過的時候,我會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把面前隨便一本書翻到隨便一頁,這樣就可以理所當然地不看他的臉。吳莉說:「宋天楊,你得打起精神來。」我笑笑。她說:「真的宋天楊,老實說,我早就覺得你們倆會這樣。因為你沒有一點手腕。」我愣了一下,江東就在這時折了回來,很兇地對吳莉說:「你剛才說什麼?」吳莉說:「我說什麼用不著你管。」他盯著她,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少他媽胡說八道,我警告你。」

「對不起。」我抱歉地對吳莉說,然後突然發現,我現在憑什麼替江東道歉呢?一種寒冷的現實感就在這個時候湧上來。就好比對一個骨折的人來說,疼痛總會在骨折之後的一段時間內降臨,不會是馬上。很多事情,剛剛發生的時候,只是感覺到寂靜而已,巨大的寂靜。

一個沙塵暴肆虐的星期天,周雷來我們家寫作業。確切地說,我寫他抄。窗外狂風呼嘯,樹葉的嫩綠色變成了一種掙扎的象徵。他突然停下來對我說:「再過幾個月,就能離開這兒了。」語氣狠狠的。

「做夢吧你。」我說,「像你這樣天天抄作業的要是能考上大學還有沒有天理了?」「我報西藏大學行不行啊?」他瞪著我,「總之,哪兒都好,四五流的大學我都不在乎。只要能讓我離開這兒。」

他望著窗外,突然笑了一下,「有的時候吧,我就覺得,這些一天一地的沙子肯定是古時候那些士兵的亡靈。」

我笑,「幹嗎這麼嚇人?」

「真的,你說像不像?一將功成萬骨枯,他們就是那些『萬骨』,又讓風給吹醒了,然後不要命地繼續殺殺殺。根本不知道過去的那些戰場早就時過境遷,更不知道早就有人把輓歌都給他們寫好了。比如這個,」他低下頭,用筆點了點面前那份語文模擬卷上的兩句古詩,一個字一個字地念:「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裡人。」

然後我就哭了。當著手足無措的他一把一把地把眼淚抹到手背上。我說:「周雷,你這人真討厭。」他說:「別別別天楊,我知道最開始會很難受但日子長了也就習慣了。真的你信我,再過一段時間就習慣了!」我一邊哭一邊大聲說:「我才不要習慣呢!你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明白!習慣有什麼好的?真的習慣了我和別人又有什麼不一樣?」「你和別人本來就沒什麼不一樣!」「你胡說!就是有!」「那你就別哭哭啼啼地做這副可憐樣!你自己不想習慣你又怨得了誰?」他急了。我不能習慣,我習慣了我就忘了江東了,我要是把這麼重要的人都忘了我成了什麼人了?可是我怕了。因為不忘了他又是這麼難熬。周雷這個站著說話不腰疼的笨蛋什麼都不懂。我大聲說:「怨你!就怨你!你討厭,你討厭死了!」

這個討厭的人正帶著不不在河岸上放風箏。雖說早已過了放風箏的季節。而且這風箏不給面子,說什麼也飛不起來。不不早已是一臉「我就知道你不行」的表情看著周雷,只有他自己還是不屈不撓的。

河岸寬廣,水深深地流著,潔凈而溫暖。岸邊鋪著寬闊的石板,讓人覺得空間驟然變大了。差點就忘了它原先的模樣。原先,饒了我吧,它就像它的母親——黃河產下的一具死嬰的屍體,荒蕪地風化著。或者「荒蕪」這個詞都有點抬舉它。荒蕪這詞是用來形容「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的,是用來形容「弟走從軍阿姨死,暮去朝來顏色故」的,是用來形容那些美麗不再但尊嚴還在的凋零的,而曾經這條臭氣熏天快被人當成垃圾場用的河,估計只能湊合著讓後現代藝術形容形容。沒錯,無論是紐約地鐵裡還是巴黎左岸區的後現代藝術家們,若是見過這條河曾經的模樣,一定激動得不得了。我絲毫不懷疑他們的真誠,只不過生活真的永遠在別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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