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才女與漢奸的傾城之戀:那時煙花》二十二、前世今生(4)
兩人攜了手拾級而上,樓上開著的窗裡飛出幾隻蝙蝠來,是地獄的使者,專程來接引兩個新到的鬼。可是這兒是兩個人,還沒有死,還有氣。於是它們圍著打了兩個轉兒,便又飛走了。然而它們的妖魅的氣息卻留下,給樓上驀地加添了一重死亡的陰影,連陽光也忽然黯淡。
黃裳將手遮在頭上,向著東南的方向極目遠眺,道:「那裏便是上海了吧?或者,我應該望著北京才對……望鄉,望鄉,我卻不知道我的家鄉到底應該是哪裏。我們都是沒有根的人。」
她的話被風吹得依稀,髮絲拂在卓文的臉上。他看著她,彷彿是第一次見到,又彷彿是最後一次。這一刻,他又不後悔為她所做的一切了。
人的一生那樣短暫,到底又可以做些什麼、獲取些什麼呢?傳說人死之後,輪迴之前,必得重返人間,將自己前世走過的腳印一點點重新拾起,全部收集起來,才可以轉世投胎,重新做人。從酆都到上海,他走了好遠的路,卻並沒有多少腳印是與她同行,現在他知道,那段日子就是他在人世最美的記憶了。有的夫妻可以白頭偕老,但是也許一天也沒有真正相愛過;也有的,像他們,統共在一起也沒有多少時間,但是已經情深萬斛,刻骨銘心。
他感慨:「我也沒有根,可是你卻是我的根。不論我將來到哪裏,天涯海角,或者幽冥異路,你只要知道,我的心裏一直有你,就夠了。」
望鄉台,是亡靈對前生的最後一分留戀。離了這望鄉台,就從此水遠山高,魂飛魄散了。
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天涯處,紅塵滾滾,俱成飛灰。
這是許願的地方,可是她發現自己心中了無怨恨,也無願望,她惟一牽掛擔憂的,仍然只是他。她回過頭,淒然低吟:「棄捐勿復道,努力加餐飯。」
他再也撐不住了,一轉身抱住了她,用盡渾身的力氣,用他整個的生命,擁抱著她:「原諒我,在遇到你之前未能一塵不染。但請相信,今生今世,你是我愛的最後一個女子,再無人可及你的一半。」
她說:「你卻是我愛的第一個,相信也是惟一。以後我會再婚,但卻不會再愛。就像我仍會活著,但不再快樂。」
這是兩個活著的人,也有愛,也有情,可是卻要在望鄉台上做一場死別。永不再見,隻為再見的已不是你,不如記得從前。揮揮手不帶走一片雲彩?談何容易。縱不帶走,能不留下?
留下的,卻是一顆破碎的心。
她想起母親的愛情,那是真正的死別,因為死亡,故而永恆。
他們,也是一場永訣,可是因為兩個人都活著,於是永恆的並不是愛,而是惆悵。
然而,也終於隻得分別了。
她站在望鄉台上,於風中斷續地唱起那首讖語般的舊歌:
「你是七層寶塔,我是塔簷的風鈴;
你是無邊白雪,我是雪上的鴻爪;
你是奔騰的海浪,我是岸邊的礁石,為你守候終生。」
歌聲被山風撕碎了,飄落在山澗中。
鈴聲喑啞。
雪化雲消。
海枯石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