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月睜開眼，神情悲戚地摁下接聽鍵。

電話是馬艷打來的……

醫院病房裏，天明守在打電話的馬艷身旁，像孩子一樣地聽著。

淑月的聲音從馬艷手機裡飄出來：「姐，讓他來吧！沒有什麼要比這個對他更好的了，我知道，還債是他的心病，也是他的病根……請你告訴他，不要到小飯館找我，我和他在菜市場路口見……」

馬艷嘆息一聲，合上手機，無奈地望一眼天明，伸出一根手指戳在天明腦門上：「她真是慣著你呀！」

天明嘿嘿地笑著，從床上出溜下來。

「看急的你！慢一點兒！」馬艷望著興奮的天明，叮囑道，「下午必須回來，有專家給你會診！」

天明穿好鞋，連病號服都來不及脫下，急急地走到門口，回身對馬艷說：「放心吧！我答應過的事是不會食言的！」說著，走向樓道口。當班的護士小李正好從另一病房出來，趕上去一把拉住天明：「哎哎哎！幹什麼去？」馬艷走出屋，沖護士揮揮手：「讓他去吧！」小李用奇怪的眼神望著馬艷：「姐，這是……」馬艷無奈地說：「有一種人是可以為了他的信念和理想而不顧一切的，誰也攔不住。」

小李鬆開天明，天明便轉身跑下樓梯……

天明既像出獄的犯人，又像個出征的勇士，很奢侈地打了一輛計程車。

車很快來到菜市場路口，淑月果然在路口電話亭旁等他，天明招呼一聲淑月，兩人坐上車，淑月低聲對天明說：「天明，我兜裡裝的是咱們開小飯館賺的第一筆錢，這筆錢要還誰的債，由你做決定！」

天明馬上想到了郭師傅……

計程車在淑月的引導下拐彎抹角，停在了一個髒亂、狹窄的小巷口。

淑月領著天明走進小巷，窄窄的巷子裏汙水橫流，兩人尋尋覓覓，不時與對面過來的人擠身而過。

在一個低矮的小屋前，天明和淑月站住。門口，一個長滿落腮鬍子的中年男子正低頭修著自行車，見二人走近，抬頭問：「你們找誰？」天明說：「找郭國光郭師傅，請問他在嗎？」那男人露出疑惑的目光：「你是誰？」淑月上前一步介紹天明：「他是我們工廠的現任經理，特地來還債的。」中年男人吃驚地站起來，望了天明半晌，問：「你就是林天明？」天明點點頭，那男人將手向屋內指了指：「進屋說話吧！」

小屋門被打開，屋內挺黑，天明一時難以適應昏暗的光錢，等他與淑月坐下後才漸漸看清屋牆上掛著郭師傅的遺像，驚詫地問：「怎麼？郭師傅他……」

中年男人隨手拿了一個馬扎坐下，望著郭師傅的遺像對天明說：「我爸病危的時候我要找你要錢，他攔著不讓。他說他相信你現在一定有難處，要不然一定會給他送來的。他說逼債是黃世仁做的，他不能做……他沒有錢買好葯，疼的時候就用手摳床板，把床板都摳出了深深的溝。」

天明緩緩地站起來，含淚走到郭師傅遺像前默悼道：「郭師傅，自從你那次說過我，我就在心裏發誓不再給人下跪了。可是……」天明說到這兒哽咽了，慢慢地跪倒在郭師傅遺像前，禁不住潸然淚下，「對不起，郭師傅，我來晚了……不過，我把錢全給你帶來了！」

這時，淑月從手包裡取出一個對摺了的大信封，又從信封中取出一捆錢，走到郭師傅遺像前，將錢莊重地放在供案上，深深地鞠了一躬：「郭師傅，我們來還債了，晚了點兒，但我們儘力了，請師傅多原諒！」淑月又沖遺像鞠了兩個躬，轉身對中年男人說：「請你代郭師傅把錢點一點好嗎！」

中年男子被天明和淑月的真情感動了，深情地望著淑月，卻緊緊地攥住了天明的手，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還完郭師傅的債，天明和淑月走出小屋，中年男人送到門口，感激地望著他們的背影。

兩人走在小巷中，剛拐過一個小彎，發現小巷口聚集了很多人，個個虎視眈眈的樣子，淑月認出這些人大多是工廠裡的工人，不由搶先一步將天明擋在身後。

人群中，一條壯漢大聲問：「你們是來還債的嗎？」

天明將淑月拉到自己身後：「我是來謝罪的。」壯漢似乎不關心謝罪不謝罪：繼續粗門大嗓地喊：「我問你們還債了沒有？」

郭師傅的兒子——那個中年男人從後邊一路跑，一路喊：「還了，剛還了！連本帶息，一分不少！」

那群人愣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片刻後，領頭的壯漢口氣緩下來：「債，還是要還的。」天明走上前，望著壯漢，情感真摯地說：「兄弟，這是讓我活下去的理由之一。」

壯漢閃開，眾人也讓出一條窄窄的路。天明、淑月從人群縫隙中走著。這時，身後有人喊：「報上說得對嗎？是真的嗎？」天明轉過身，疑惑地問：「報上說什麼了？」淑月望一眼天明，向大家解釋說：「他沒看報，我看了，我可以這樣告訴大家，今天還債的錢就是靠那個小飯館掙來的。有人砸了它，但我會重新讓它開張的，它是我們還債的希望。」

一個小孩跑到天明跟前，輕輕拉住他的衣襟，仰頭說著什麼，天明聽不清，彎下腰問：「你要說什麼嗎？」小孩的童子音似乎還帶著奶香味兒：「奶奶問，什麼時候能還到我們家？」天明愛憐地拍拍小孩兒的腦袋：「告訴奶奶，叔叔會努力快一點，再快一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