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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語表達者」系列之一――平民梁曉聲》邊境村紀實(3)
「仁慈的上帝啊,博愛的大地之母,憐憫我們吧,我們的孩子整夜啼哭不眠,品格高尚的男人們和心腸善良的女人們啊,請為我們祈禱吧,祈禱我們的孩子睡眠安詳。上帝將憐憫我們,上帝也將賜福你們。」我們聽罷,忍俊不禁,捧腹大笑,連劉栓也嘿嘿笑起來。

「劉栓,我沒篡改原意吧?」姚醫生一本正經地問。

「沒,沒哩……」劉栓不自然地打著哈哈。我們又笑。隊長也笑。

「有什麼好笑的?」姚醫生卻倏地變了臉。

「劉栓,你過來。」他冷冷地看著劉栓。劉栓心虛地走到了他跟前。

「啪」他狠狠打了劉栓一耳光,然後猛轉身,揚長而去……劉栓可是個

「無懈可擊」的貧農。那天晚上,我在劉栓家給他的大孩子補課。他那小孩子哇哇啼哭,兩口子怎麼哄也哄不好。

女人抱著孩子坐在坑沿,垂淚說:「這可怎麼好,這可怎麼好,姚所長怕是請都請不來了……」劉栓耷拉著腦袋坐在女人身旁,一口接一口吸煙。

我有點憐憫他們了,更準確地說,是憐憫那孩子。孩子的嗓子都哭啞了。

我說:「我去替你們把姚醫生請來吧。」劉栓一下抬起頭,問:「能請得來嗎?」我說:「能。」心裡卻沒多大把握。

我們幾個

「插兄插妹」中,數我和他接觸最少。也許他對劉栓的火氣還沒消,誰知他會不會給我面子?

我站起身剛要出門,姚醫生卻進來了。他一句話不說,也不理劉栓,打開醫藥箱,裝上預先消過毒的針頭,抽了葯,就給孩子扎針。

扎針後,孩子哭得更凶了。那女人吶吶地說:「姚所長,你要是還沒消氣,就再打劉栓一頓……」劉栓側臉探過頭去,低聲下氣地說:「給你打吧。」

「再打你一頓我也不解氣的。」他口氣生硬地說,推開劉栓的頭,從女人懷中抱過孩子,來回踱著,輕輕拍哄,一邊低聲唱:夜是已經降臨了,我的孩子快快睡吧,聽我唱著歌,唱著你將來的命運,你遠大前程,我的孩子快快成長快快長大啊,快為我們祖國努力,表現你自己,將那紀念功績的勳章,掛在你胸前啊。

夜是已經降臨了,孩子快快安眠吧,偉大的生命無限前程正等待著你……要麼是他的歌聲具有奇妙的安寧作用,要麼是那孩子對歌聲具有先天的感應功能,孩子竟漸漸停止了啼哭。

他繼續拍著唱著,孩子終於在他懷中睡著了。他示意那女人鋪好小褥,擺好小枕頭,輕輕地將孩子放下,替孩子蓋上了小被,又掏出自己的手絹,拭去孩子額頭哭出的汗珠。

劉栓用討好的口氣對他的女人說:「你跟姚醫生好好學著點,就是這麼哄孩子才行。」他瞪了劉栓一眼,說:「哪條法律規定,哄孩子只是女人的事?」又轉身問我:「你聽到過這麼一條法律嗎?」我立刻搖頭:「從來沒聽說過。」劉栓紅了臉,吭吭哧哧地說:「我……不會唱呀……」

「不會唱,還不會哼?」劉栓狼狽起來。他女人得意地竊笑了。我也轉過臉去,使勁抿住嘴。

「我到外面劈柴去。」劉栓借故脫身。

「先別走。」姚醫生叫住他,問:「你想不想戒酒?」劉栓回答:「想倒是想啊,可戒不了哇……」

「想戒就能戒得了。」姚醫生說著,從醫藥箱裡拿出一隻保溫杯,取下蓋,遞向劉栓,誘惑地說:「這是我配的戒酒良方,不少酒鬼服了,都滴酒不沾了。你把它喝下去,它不但有戒酒的功能,還有強身壯體的作用呢。」

「這……」劉栓猶豫。

「接過去喝呀。」姚醫生催逼。劉栓迫不得已,隻好違心接過保溫杯,一揚脖子,像大伏天喝涼水似的,咕嘟咕嘟喝了個精光。

「還不太難喝吧?」姚醫生問。

「不難喝,怪甜的……」劉栓一副啼笑皆非的怪模樣。

「我可預先告訴你劉栓,」姚醫生板起臉說:「你服了我的葯湯,如果今後再喝一口酒,藥力和酒力互相發生反應,就會生癌。到那時,你可別誣陷我坑害了你。」說罷,收拾好醫藥箱,匆匆走了。

我早已無心再給我的學生補課,也告辭了,出門緊走幾步趕上他。我問:「『大插兄』,你給他服的葯湯,果真有那麼厲害嗎?」他笑道:「一杯甘草湯。」我也忍不住笑出了聲,說:「你這人真缺德。」他說:「是啊,好人有時也難免做缺德事。」與我並肩默默走了一會兒,又說:「你可不能泄露我的天機啊。」我忽然覺得,我們這位

「大插兄」身上,竟還保留著一些孩子氣。成年人身上的孩子氣,是可愛的。

我張張嘴,幾乎要把我的想法對他說了,卻羞於出口。這想法使我的臉有些發燒,幸而天很黑,否則他一定會看出我的臉當時有多麼紅……第二天,我們幾個姑娘套輛牛爬犁,到江汊子裡去割柳條。

太陽剛升起來不久,又紅又大。新雪將世界覆蓋得一片潔白,將遠山的輪廓勾勒出了一條柔和而起伏的耀眼曲線,將所有可以望見的樹木都變成了巨大的或玲瓏的銀珊瑚。

江上還瀰漫著薄薄的晨霧。陽光是那麼燦爛,晨霧被渲浸得像一片展開的透明的紅紗,幾乎是靜止的,經久也不飄散。

雪地輻射著炫目的彤輝。景色真是美極了。大自然的美,更屬於人煙疏少的地方。

而在這種地方,人類更易產生對大自然的依戀之情。我們都情不自禁地唱起了歌。

「嗨,姑娘們,你們到哪啊?」姚醫生突然撐著雪板來了個漂亮的急轉彎動作,攔住我們的去路。

他頭戴一頂白色的兔毛滑雪帽,腳穿一雙靴子,身背醫藥箱,雙頰緋紅——那是因為滑雪速度太快被風吹的。

那一天他顯得那麼年輕,那麼瀟灑,那麼朝氣蓬勃,又那麼……英俊。

女伴們都獃獃地瞧著他,忽然一個個全變得羞澀起來,誰也不回答他。

我見他望著我,就說:「我們去割柳條呀。」

「往哪邊兒去?」

「東邊兒江汊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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