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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鬥鎧》二百八十四
二百八十四

在孟聚看來,自己納個小妾,這算不得什麼大事,找媒婆挑個好日子說媒下聘,雇張花橋將歐陽青青抬,再請上幾個親近的朋友和部屬過來吃喝上一頓,大家說上幾句恭賀的好話,事情也就辦完了,自己也可以摟著美人進洞房了。

但事情往往就是這樣,越是簡單的事越會出岔子。這天,孟聚還在宅裡休息,歐陽輝噔噔地上門了。廉清處督察扯了一通風牛馬不相及的公務事來請教,最後才彷彿不經意地提起:「大都督,有件事說來也好笑的,這兩天靖安城有個謠言,都傳遍了,說是大都督您要迎納歐陽姑娘為妾,署裡同事們都聽說了,很關心這事。」

「這倒不是謠言,我確實有這個打算。本來一年前,我跟青青就商量好要納她進門的,只是那時邊軍大兵壓境,實在不便辦喜事。打退了邊軍,又要救援赤城,接著又是南下,時候又得出兵塞外——這兩年來,打仗一直沒停過,我也沒得過空,事情隻好擱到現在才辦。歐陽,你到時若有空的話,過來喝上一杯水酒。」

歐陽輝肅然道:「事情原來是?這真是太好了,大都督年紀也不小了,身邊也該有個女人幫著鋪床疊被了。

鎮督您公而忘私,報國忘家;歐陽青青姑娘深明大義,聰明賢惠,支持鎮督,二位都是吾輩楷模。鎮督您是當世豪傑,也只有歐陽姑娘這樣美人才配得上您啊,真是天作之合。大都督方奏捷報,又納小星,雙喜臨門,卑職先提前恭喜了,到時少不了過來叨擾的。」

恭賀了兩句,歐陽輝又問起辦喜事的日子,酒宴定在哪裏。孟聚隨口說:「暫定下月初,具體操辦事情都是小九在跑,我也不清楚。」

「這個。。。鎮督且容卑職囉嗦一句,小九辦事確實很能幹,但這種婚嫁之事,他一個毛頭小子還沒成親呢,沒有經驗,如何辦得妥當?鎮督您要納妾,這不是您個人的事,也是咱們東平署的大事,消息傳出去了,肯定各方恭賀賓客雲集的,這麼大的場面,讓小九來主持,倘若出點什麼婁子,怕會失了鎮督您的體面啊。」

孟聚楞了下,他不動聲色地瞄歐陽輝一眼:「說得也是。歐陽,你說該怎麼辦呢?」

「這,不是卑職自誇,卑職家有一妻四妾,俗話說的好,沒吃過豬肉也看過豬跑路啊,對納妾這事情,卑職經得多了,熟悉得很。倘若鎮督不嫌棄的話,卑職願襄助小九先生操辦此事,幫著拾遺補缺也是好的。」

「這個。。。怎好意思呢?歐陽你是陵署的大管家,平時要料理署裡公務夠辛苦了,還讓你來為我的私事操心,我心裏實在過意不去啊。」

看到孟聚拒絕的態度不甚堅決,歐陽輝便知道事情有門了。他是深知此等道理的,署裡的公務,累死了也不如幫鎮督操辦上一件私事,何況是納妾這等私密事,倘若自己能幫著操辦的話,這便意味著自己擠進了鎮督關係最密切的私人圈子裏,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啊。

歐陽輝以更堅決的態度表示,署裡的公務不忙,自己閑得都快發霉了。他今生今世最喜歡乾的事就是幫人家操辦婚禮了,半個月不幹這活他就會腰酸腿疼渾身不舒服,鎮督千萬要給他機會,讓他可以施展這門手藝。…。

孟聚失笑道:「歐陽你都這麼說了,那這事就辛苦你了。你也知道,我事忙顧不上,具體的事,你去跟小九商量就是了。我就兩個要求,第一個,現在還是戰亂時期,咱們東平還不寬裕,所以操辦起來莫要太鋪張了,不然讓將士們看著也不好;第二個,呃。。。也不要太委屈了歐陽姑娘,中規中矩就好了。」

「是,卑職知道了,一定遵辦!鎮督您放心就是,事情一定給您辦得妥妥噹噹!」

從孟聚那裏出來,歐陽輝調頭就在外宅找到了王九:「小九兄弟,來來,哥哥有樁事情要跟你說的。」

東陵衛的督察,陵署的高級軍官,跟一個小僕傭稱兄道弟,歐陽輝真是毫無壓力。他親熱地攬住王九的肩,簡單地把事情說了:「兄弟你也知道的,老哥我事忙啊,署裏面那麼多大大小小的事,老哥我忙得是腳步不沾地,都要飛起來了!

可有什麼辦法呢?鎮督既然差遣了,老哥我能有什麼辦法?就是不睡覺不吃飯也要辦好鎮督大人的事啊!兄弟,這趟咱們就要受累了,想想該如何同心協力,幫鎮督大人把事情辦好了。老弟啊,都跟哥哥說說,這事你是打算如何操辦的呢?」

王九狐疑地望著歐陽輝,目光中帶著警惕:堂堂陵署管家插手鎮督納妾這種私密事,這其中很有些蹊蹺。儘管他說不出什麼不妥,但還是本能地感到了威脅,就像雄獸在自己地盤裏發現了另一頭雄獸一般。

但歐陽輝是帶著孟聚的指示來的,王九不願也沒辦法,他勉勉強強地把自己的準備說了——其實也就是請上一抬花橋把歐陽青青抬,請上幾個親朋好友來吃喝慶賀一番——總的來說,還是孟聚的本意,簡單操辦。

但這顯然不是歐陽輝的本意。倘若這麼簡簡單單地把事情辦了,如何顯得出他東陵衛高級軍官、陵署大管家的高明呢?

「小九兄弟啊,你的法子不是不好,不過。。。」

歐陽輝搖頭晃腦地說:「這個,你未免太幫鎮督省錢了?歐陽姑娘是鎮督迎進門的第一個女人,以鎮督大人今日的地位身份,到時候來賀的各方貴賓定然不少的,但小九兄弟你卻隻訂了三桌席面,到時來賀的賓客若是無席可坐,那豈不是顯得鎮督失禮?」

「啊,歐陽大人您提點得是,我險些誤了大事。我這就去通知他們,增加個十桌二十桌席面,寧可備下了吃不完也不能到時不足。」

「且慢!小九兄弟,你若是擺個幾十桌酒席,那鎮督的小院子又如何擺得下?若是讓貴賓們到院子外的空地上喝喜酒,那豈不是又怠慢貴客了?」

「這。。。」王九想了一陣,一拍大腿:「這樣的話,我乾脆就把酒宴擺到天香樓去,讓天香樓幫我們操辦。。。」

他話沒說完,看歐陽輝那木然的表情,王九已隱隱覺得不妥了:「呃,歐陽大人,這樣是否又有什麼不妥?」

歐陽輝淡淡說:「倒是沒啥不妥,只是鎮督大人納妾而已,小九兄弟你就安排到天香樓那麼鋪張的地方去,搞得聲勢那麼大,禮數好像稍微逾越了,對鎮督大人的名聲有礙?鎮督大人也是想簡單操辦的,未必會喜歡——呃,只怕鎮督大人將來明媒正娶的夫人也未必也會高興這事?」

自己竟然會無意中得罪上鎮督未來的大夫人,王九嚇了一跳,額上冷汗直冒:「歐陽長官您說得很對。。。在下考慮不周,險些犯下大錯。」…。

這時候,王九這才意識到,這件自己本來以為是輕而易舉的迎納小事裏,其中隱藏著多少險惡的陷阱——幸好鎮督大人派歐陽長官來幫忙啊,真不愧是署裏面的長官,考慮問題周到又細緻,倘若不是他,自己真是要闖下大禍了。

這裏,王九頓時拋下戒心,他誠心誠意地說:「歐陽長官,小九我沒讀過書也不懂事,險些誤了大事。鎮督大人納娶歐陽姑娘這事,您可得幫我想想辦法啊。」

歐陽輝輕笑道:「這是自然。小九兄弟,咱們什麼交情?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咱們齊心協力,把鎮督的大事給辦好辦妥了。

照我看,王九兄弟你原來的法子就不錯,在鎮督家中擺上五六桌,請上親朋好友們過來,既親切又體面。萬一,有些不請自來的客人,家裏坐不下的話,咱們就在署裡的夥房那裏也備上二十桌,那些不是很重要的客人,咱們就請他們到那邊就坐用餐,不也是可以嗎?這樣既不鋪張,鎮督也不至於沒了面子,豈不是兩全其美?」

王九連連點頭:「還是歐陽長官您思慮周到。還有什麼不妥之處,還請您不吝指點。」

歐陽輝倒也真不客氣,指點著王九考慮不周的地方:納娶安排在什麼吉時?翻看黃曆書了嗎?

該安排誰在門口迎賓?不要小覷這細節,若是迎賓的人不夠機靈,得罪貴賓還是小事,若是把一些想渾水摸魚的盜賊或者意圖不軌的刺客也迎進來,那就麻煩了。所以,得安排一些聰明又機警的人去,甚至王九自己就親自坐鎮門口甄別。

眾賓雲集,到時肯定有人要送禮的,誰負責收禮?誰又負責登記禮物?要安排可靠的人,防止讓小人趁機上下其手。這件事,該交給蘇雯清和江蕾蕾兩個小姑娘來辦。

鎮督沒有長輩在東平,到時候誰來坐上首席?要知道,來的很多賓客都是鎮督麾下的武將和軍官,這些人都是沙場上生死廝殺出來的丘八,喝上酒就瘋的。鎮督是新人,不好來管他們,最好是請上一位德高望重的前輩來代為坐鎮,比如藍正長官、肖恆都將,他們都是鎮督的好友,應該會來的。有這些德高望重的老將坐在首席,那些鬧酒的軍官們都要收斂幾分。。。

王九聽得是心悅誠服:不愧是陵署的大人物,考慮問題就是要比自己周全多了。好在鎮督派歐陽長官過來協助,不然很多訣竅和門道,未經婚嫁的自己還真是不清楚。

「歐陽長官,不知還有哪裏不妥呢?」

「還有一件事,卻是委實不好辦。」

雖然現場再無旁人,歐陽輝還是盡量壓低了聲量:「小九兄弟,你也是知道,鎮督的如夫人歐陽姑娘以前曾是天香樓的第一美姬,這個大家都知道的。

你我明白,歐陽姑娘定然是冰清玉潔、白玉無瑕的好姑娘,可那幫俗人等不知道啊!尤其那幫粗魯丘八,喝酒之後嘴上就沒個把門的,說話不知分寸。倘若有哪個瘋子喝得多了,在酒席上提起如夫人以前在天香樓的事,甚至說他以前去過天香樓見過如夫人什麼的——呃,我也是往最壞地方想啊,搞不好啊,連鎮督都成了大家的笑柄,那就麻煩了。」

王九臉色一沉。歐陽青青與孟聚的婚事,是他冒著極大的風險,從中牽線搭橋好不容易才玉成的。有志於成為孟府大管家的他將來還指望著著歐陽青青能成為孟聚的寵妾,在內宅幫他撐腰呢,豈容這樁婚事有失?…。

現在,王九最忌諱的就是人家提起歐陽青青的出身了,確實正如歐陽輝所說的,鎮督娶進門的如夫人,竟是天香樓裡出來的,那個門第和出身難免被人說話,倘若在酒宴上,有哪個不長眼的二百五提起這事,那時大家都難堪。

「歐陽長官,您是讀書的學問人,見多識廣,這事可有什麼辦法嗎?」

磨蹭說了半天,費了一缸子的口水,終於等來這話了。歐陽輝抖擻起精神:「小九啊,我想了,說來說去,這事歸根還是還是因為如夫人的這個出身,跟鎮督委實有點。。。門不當戶不對啊。要解決辦法,咱們也只能從這個著手了:既然歐陽姑娘以前出身的門第不高,那咱們就幫她提高一點,讓她襯得起鎮督就行。」

「提高門第?」王九詫異道:「歐陽長官,門第不是天生的嗎,如何能提高呢?」

「呵呵,咱東平的常添財員外,你也見過:十年前,他還是個討飯的,靠著給商隊做夥計走了幾趟塞外,不知怎麼的忽然發了財。他有錢以後,就攀上了朔州的世爵常家,說是認宗歸溯,原來他這一宗竟是常家流落在外的散支——常家如何肯認他?呵呵,小九,你這話就問得笨了,大筆白花花的銀子奉送來修宗廟,一年四節的效奉,常家為什麼不肯認這門親?不認才是怪!

這種事,咱可是見過不少了,貧寒之輩發家以後,忙的第一件事就是攀親戚,攀那些世家豪門——七拐八彎,總能找到一點關係的——於是他們搖身一變,也成了體面人。

咱們也幫歐陽姑娘攀一門親戚,找一個有身份的人,讓歐陽姑娘認他作義兄、義父什麼的。這樣,歐陽姑娘就成了清白人家的女兒了,自然就門當戶對,襯得起咱們的鎮督大人了。」

王九醚醐灌頂:「歐陽大人您真是太厲害了,這個主意真是太高明了!」

歐陽輝乾咳一聲:「小九,這事說來容易,但真要做起來,倒也不是這麼簡單啊。咱們北疆這邊,姓歐陽的大戶人家也沒幾個,又要身家清白、名聲良好,又肯出面來認下歐陽姑娘的,這樣的人家,時間有緊,只怕還真不是很好找。。。」

歐陽輝使勁地咳嗽著:「咳咳,唉,小九,你說,咱們上哪去找這麼一個人呢?唉,要說我出身的冀州歐陽家,也算是冀州那邊的世家了,一向薄有名聲,鄉裡欽佩。。。」

歐陽自覺暗示得夠明顯了,可惜的是,他的這番表演完全是做給瞎子看了。王九興沖沖地站了起來:「歐陽大人,您這主意太好了!咱這就去跟歐陽姑娘報告去!告辭了,我們回頭再商量!」

「哎,小九,你不要走這麼快啊,哎,我是說。。。哎,你留一下,我還有話跟你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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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認一門親?」孟聚放下了手上的奏摺,抬起頭:「青青,你怎麼突然了這個?」

歐陽青青粉臉微紅,她微微屈身萬福:「大人,妾身蒲柳之姿,能侍奉大人,實在是幾輩子修來的福分。但妾身出身風塵,怕有些閑人會嚼舌頭。。。」

「青青,你我之間,何必計較這些。你是何等人,我還不清楚嗎?」

歐陽青青柔聲說:「大人體貼,不棄妾身出身風塵,賤妾感懷五內。只是,妾身自己名聲倒是無妨,但倘若累得大人聲譽有損,妾身縱然萬死亦不能贖罪了。依賤妾的淺見,縱然是做幌子也好,能掩蓋幾分也是好的。」…。

孟聚微微詫異:歐陽青青溫柔嫻淑,平時一向順從,少有固執己見的時候。今天的情形,倒是少見啊。

他微微沉吟思量,倒明白幾分對方的心思了:歐陽青青出身貧寒,嫁入孟聚家中,未免有幾分自慚形穢,又有幾分膽怯心驚。倘若不弄個出身,將來的日子只怕不好過,怕是家中的傭僕都敢欺負幾分。倘若能跟某個大戶認上個親——哪怕是乾親也好,旁人也不敢太過小覷了她,將來若是被欺負了,也有個撐腰說話的婆家。

女兒家初嫁,這種微妙心思,最是難以琢磨。歐陽青青如此國色天香,才藝雙全的佳人,卻只能給自己做妾,連個正式名分都沒有,孟聚不禁微微有點愧疚:著實委屈了她。

「那,青青,你想與誰認親呢?」

看到孟聚同意了,歐陽青青眼中掠過一絲驚喜。她說:「妾身聽聞,署裡有位歐陽輝督察大人,是署中老資歷的官員,他出身世家,精明能幹,公平嚴正,很有威望,素得眾人信服,妾身對他早有耳聞。恰好的是,這位歐陽大人與妾身同姓,五百年前應是一家。妾身存了個妄想,不知能否高攀認這位歐陽大人結為義兄義妹,將來以兄長視之、敬之——大人您覺得如何呢?」

「歐陽輝嗎?」孟聚一愣:「這倒也巧了,他倒是個熱心人,要想幫忙咱們的婚事。。。」他停了口,心裏隱隱覺得有些古怪:那邊歐陽輝積極主動要報名幫忙,這邊歐陽青青又是主動提出想攀他做親戚——事情怎會這麼湊巧?

孟聚卻也懶得追究其中蹊蹺:作為上位者,對於下屬的心思,那是不必揣摩太多的。屬下想討好攀附自己,這並不是壞事,卻是不必計較太細了。

「你想認歐陽輝為義兄。。。」孟聚站起身來,來回踱著步,良久,他搖頭:「歐陽督察雖然與你同姓又熱情主動,但此人。。。擔當不夠。你倘要認義兄的話,他怕不是一個好選擇。」

歐陽青青臉色一黯,她強顏歡笑道:「這些事,妾身是不懂的,一切全憑夫君安排。」

「其實,你要認義兄結親的話,有個人是最合適的。」

「啊,誰呢?」

孟聚凝視著歐陽青青,輕聲說:「王柱兄弟。王柱子,你還記得他嗎?」

提起了那位逝去的故人,氣氛陡然肅然。歐陽青青玉容一黯,她收斂了笑意:「怎可能忘記了?大人您不說還真不記得了,不知不覺間,王先生離去,已是快兩年了。

王先生生前為人忠厚義氣,他對您忠心耿耿,對妾身也是情義深重,十分照顧,妾身亦是十分感激。大人您說得很是,倘若他還活在這世上的話,妾身是很能認這麼一個義兄的。只可惜,天不佑良人啊。」

孟聚緩緩點頭,神情戚然。為了拖住刺客,王柱慘死在天香樓上。他等於是為孟聚而死的。對這位摯友,孟聚一直心存愧疚。

想起王柱,他不由也想起了葉迦南——那些曾經刻骨銘心的愛人,摯友,在自己的記憶中,那些鮮活的面孔已漸漸變得模糊、灰白,他心頭一陣惆悵。

「青青,王柱兄弟雖身死,但他臨走留下囑託,讓我們眾位兄弟照顧你。呃。。。你我夫妻,這自然是不需說的,但還有一位兄弟,與王兄弟生前亦是同生共死的過命交情。這位兄弟為人厚道又寬宏大氣,我覺得,你認他為義兄,那是最合適的了。」…。

「妾身全憑夫君做主。不知這位兄弟是誰呢?」

「呂六樓,呂都督。」

歐陽青青雖然是深具宅內的女眷,但呂六樓的大名鼎鼎,她也是聽過的——孟聚麾下第一信重大將,位高尊崇的武川都督,無論地位還是實權,他隱隱然已是東平軍政集團中僅次於孟聚的第二人了。從身份上,這一鎮都督的分量,自然不是東陵衛中一個督察能比得上的。

從歐陽青青的角度來說,要結親的話,自然是對方身份越高越好。但聽聞是呂六樓這樣開鎮設府的一方大員,她反倒有點膽怯了:「大人,這個。。。呂都督鎮守一方,公務繁忙,為妾身這點瑣碎小事麻煩他,怕是不好?」

看出了歐陽青青的心虛,孟聚哈哈一笑:「無妨的。六樓兄會很樂意的——這事不必你操心,我與六樓說了就是。你靜候佳音就好。」

正如孟聚料想的那樣,呂六樓的反應非常積極。去武川的信寄出不到幾天,孟聚就收到了呂六樓的回信。武川都督表示,他很樂意認下歐陽青青這個義妹。

呂六樓不止是說說而已,孟聚收到信的第三天,呂六樓親身回了東平,剛一進城就來參見孟聚了,這倒讓孟聚有點過意不去了。

「六樓啊,你怎麼了呢?認親這事,咱們在信裏面說清楚不就行了,何必你親自跑一趟呢?」

呂六樓憨厚地笑笑:「鎮督,王柱兄弟臨終時,我也是在場的,王柱我們照顧歐陽姑娘,完成王兄弟的遺囑,我也是有責任的。這件大事,我不親自如何行?何況,我還等著喝鎮督您的喜酒呢!」

孟聚哈哈一笑,拍拍呂六樓的肩頭,卻也沒說什麼:呂六樓親自擺酒認親,當然比來封信來認親更鄭重,也更有分量,對歐陽青青來說,這當然是更好了。

當天,孟聚邀了一些部屬和靖安城中知名的士紳到家中,大夥一同見證武川都督呂六樓與歐陽青青結為異姓兄妹的儀式。歐陽青青向呂六樓敬了茶,呂六樓安然受茶喝了,然後二人交換了生辰帖子,燒了香,接下來呂六樓就改口稱歐陽青青為妹妹了。

「賢妹,愚兄的來得匆忙,沒準備什麼禮物。」說著,呂六樓從身邊拿下一個玉鐲:「這是愚兄家傳的鐲子,愚兄平時隨身戴著的,給賢妹做個紀念了。」

「這。。。」

玉鐲青翠水透,是一整塊羊脂玉雕琢而成,不說那材質昂貴,就是那雕琢工藝亦是一等一的精細,歐陽青青一眼就看出來了,此物定然價格不菲。

她也不知該不該收下,望了一眼站在一邊的孟聚,卻見他不動聲色地微笑著,她才屈膝道福收下:「如此,小妹就卻之不恭,謝謝哥哥的厚意了。」

兩人對答的時候,劉真就站在孟聚跟前,他嘀咕著:「呂六樓這傢夥,又在蒙人了。」

「胖子,不要亂說話。」

旁人或許不清楚,但劉真和孟聚卻是知道呂六樓底細的。剛剛認識的時候,呂六樓是個又窮又潦倒的老兵,渾身搜不出五個銅板,直到跟著孟聚辦了一趟抄家的紅差才發達起來的。這種吃光喝倒的老兵痞,會有一個價錢幾百兩銀子的「家傳玉鐲」?這種笑話只能說給小朋友聽了——這鐲子準是呂六樓從哪裏專門弄來,討好孟聚如夫人的。

恰在這時,呂六樓望向孟聚,他調皮地眨眨眼,孟聚回以一個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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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一片喧嘩,「劈裡啪啦」的清脆鞭炮聲連連響起,在那鞭炮的喧嚷中,門外傳來了小廝的聲音:「小姐,請做好準備了。鎮督府那邊派來的迎親小橋都快進巷口了,梳妝還請抓緊了。」

「知道了。我就出來。」

說是就出來,但歐陽青青可半點沒有起身的意思,她睜大了美麗的雙眼,湊近銅鏡去,在自己臉上反覆搜尋著——胭脂是否抹得太濃了?唇是否染得太紅了?雲鬢梳得是否整齊了?今天,眾賓雲集,自己哪怕一絲一毫都得做到盡善盡美,絕不能給他丟臉的。

雙鬢雲梳,黛眉如煙,霓裳如火,顧盼之間,美眸秋波流轉,艷光奪目。

歐陽青青放下了手下的眉筆,唇邊露出了微笑。今天的自己,美得讓自己都沉醉。她相信,即使以最挑剔女人的眼光,也沒辦法在這臉上找到半點瑕疵。

三年多的等待,苦苦的期盼,終於有了結局,自己終能如願如償地踏入孟家大門。雖然不是明媒正娶的正妻,歐陽青青已是感覺十分滿足:以孟聚今日的地位,他的正妻,怕是只有公侯世家的千金小姐才能匹配?這個位置,不是自己這個平民女子能覬覦的,歐陽青青是個聰穎的女子,知道自己不該去妄想那不可能的事,以免自尋煩惱。

不管是什麼身份,只要能常伴他身邊,陪著他一起——只要他愛我,自己就很滿足了。

只是,他最愛的人,是我嗎?

這個,歐陽青青縴手微微一顫,脂紅濺落桌面,滴開一朵嬌艷的紅花。

孟聚沒有明說,但從一些日常相處的蛛絲馬跡中,歐陽青青還是敏銳地感到,對於自己,孟聚是憐憫多於愛情。他心中更愛的,另有她人。

在夕陽西下的時候,他總是愛坐在窗邊望夕陽,寫著什麼。但寫什麼,他從不讓旁人知道,總是寫完就立即燒掉了。藉著斟茶的機會,歐陽青青曾偷窺了一眼,一頁白紙上,密密麻麻地寫滿了一個名字,恍惚間看不全,那是一個姓葉的女子名字。

在下雪的日子裏,他總是愛出去走在雪地裡走著,讓那雪花沾了他一身一臉。望著那雪花,他的目光深情又悲哀,像是在看著闊別已久的愛人一般。

而這種深情的目光,在他望著自己的時候,從未出現過。

這些點點滴滴的細節,就像刺一般梗在歐陽青青的心頭。因為自己的出身低賤,歐陽青青能諒解孟聚將來與更門當戶對的豪門結親聯姻——這是身為北疆大都督應盡的政治義務,她很明白這個,這是顧全大局。但她不能忍受的,是孟聚心中真正愛戀的女子,並不是自己。

如花容顏,似水芳華,盡成煙塵。

望著銅鏡中千嬌百妍的少女,歐陽青青芳心微顫,鼻子一酸,眼角微微濕潤。但她連哭都不敢,因為眼淚會沖花了艷妝,迎親的轎子已到門外了,自己已沒時間重新上妝了。

有人又在敲響了外間的門,歐陽青青不耐煩地喊道:「知道了,不要吵!」

敲門聲頓了下,接著是一個敦厚穩重的男聲傳進來:「賢妹還請抓緊了,轎子已到門外了。」

歐陽青青嚇了一跳:說話的人並非小廝,而是自己剛剛認下的結拜義兄,武川都督呂六樓。今天歐陽青青出嫁,呂都督也來到歐陽青青的住處,作為娘家人送歐陽青青出嫁上轎,為她撐腰打氣——其實就是幫歐陽青青撐場面來了。…。

歐陽青青連忙起身,她快步走到門前,隔著門說:「方才不知是大哥在,小妹心中焦急,說話衝撞了,真是過意不去。」

「呵呵,無妨的。今天是賢妹的良辰吉日,多花點時間梳理妝容也是正常。只是大都督那邊,賓客都在等著了,賢妹記得莫要錯過吉時就是。愚兄在外邊等著就是,賢妹莫急。」

呂六樓說得客氣,但讓孟聚最信重的大將、一省都督在外邊等自己上妝,歐陽青青還沒那個膽量。她很快地整理了妝容,披上了紅蓋頭,兩個丫鬟攙著她一路出去。在門邊上,歐陽青青停下了腳步,她揚聲道:「呂大哥,可在外面嗎?」

門外傳來了沉穩的應答:「愚兄在。不知賢妹何事呢?」

隔著門簾和紅蓋頭,歐陽青青輕聲說:「今天,勞煩大哥親自過來送嫁,小妹心中感激,實在不知如何表示。」

「賢妹不必客氣。今日是你的大喜事,愚兄過來送嫁,理所應當,何足道謝呢。」

「小妹聽說,大哥最早追隨夫君,與夫君義同兄弟。關於夫君,小妹心中有一事疑惑,不知大哥能幫忙解惑嗎?」

「有關鎮督的事?賢妹但問無妨,但凡愚兄所知,絕無隱瞞。」

「如此,就謝謝大哥了。」歐陽青青猶豫了下,她輕聲說:「小妹想問的是,夫君他以前,是否有過別的女人呢?」

門外頓了一下,呂六樓的聲音才傳入:「大喜的日子,小妹怎麼突然問起這個了?鎮督一貫持重守禮,謹守規禮,乃正人君子,並非輕浮貪色之輩,賢妹不必為此擔心。吉時將至,賢妹還請抓緊上轎。」

鼓足了勇氣,歐陽青青終於問出聲了:「據小妹所知,夫君心中眷戀不舍的,是。。。是一位姓葉的女子,不知。。。不知大哥可知道此人?她是何方人士,芳齡幾何?夫君心中既然愛戀她,為何沒有上門向她求親呢?」

門外久久沒有聲音,呂六樓一直沒有回答。歐陽青青心下忐忑,等得心焦,她不由開口道:「大哥。。。您為何不說話了。。。」

門簾一掀,風聲響動,呂六樓已踏步進來了。

看到一個男子突然闖入歐陽青青的閨房,屋子裏幫忙的侍女和婆子都嚇了一跳。有婆子慌忙上前來阻攔:「兀那漢子,你不懂規矩的,這待嫁閨房,你們男人怎麼能進來的。。。」

「你們都出去。」

呂六樓環視左右,他聲音平靜,但那聲音中卻是帶著凜然的將軍威嚴,有一股天然就讓人服從的氣勢。被武川都督的威勢所懾,滿屋的鶯鶯燕燕的女人,竟沒一個敢出聲抗議。眾丫鬟統統望向歐陽青青,卻見歐陽青青點頭,大家這才躡手躡腳地出去了。

閨房中再無他人,歐陽青青摘下了紅蓋頭,呂六樓嚴肅地望著她:「賢妹,方才你說的話,是誰跟你說的?」

看到呂六樓那威嚴而肅然的表情,歐陽青青心中隱隱恐懼:「小妹不曾聽誰說過,只是平素觀察夫君行事,暗暗揣測所得。。。大哥如此緊張,可是此事有些蹊蹺?」

知道這事不是歐陽青青在外面聽來的,呂六樓暗暗鬆了口氣,但他臉上的肅然不減半分:「賢妹,愚兄既然認了你為義妹,自然就是想你好的。有幾句逆耳忠言,愚兄想要跟你說說,不知你是否願聽?」…。

「大哥的金玉良言,小妹自然願洗耳恭聽。」

「那就好。賢妹,今日你雖然只是鎮督的如夫人,但鎮督前程遠大,將來前程絕不僅止於此,便是裂土封王亦不足為奇。那時,吾等追隨鎮督之人,自然都能水漲船高,將來你就是受封為側王妃也不足為奇。。。」

歐陽青青插口道:「小妹隻願與夫君長久廝守,至於什麼王妃側妃,倒也敢癡心妄想。。。」

「賢妹知道分寸進退,這很好。但你若想要在鎮督面前常保恩寵,方才的那話,今生今世,你千萬莫在鎮督面前提起半個字,尤其是關於葉鎮——呃,葉家女子的事,你千萬不要問起、提起了。這話,你要千萬記住了!」

「但大哥,這是為何。。。」

「沒有為什麼,也沒有原因。有些傷疤,一輩子都不會好,連碰一下都是危險的。賢妹,倘若今天說這話的不是你,倘若你不是鎮督快入門的如夫人,那——」

呂六樓環視左右,他壓低了聲音:「外面有哪個敢說這等話的,有一個,我們立即打殺一個,決計不容外傳了。」

被呂六樓那凜然的氣勢嚇住了,歐陽青青不由自主地點頭:「大哥的叮囑,小妹記得了。大哥放心就是,小妹不會再提這事。」

呂六樓鬆了口氣,他退後一步,拱手道:「方才愚兄情急,多有失禮了,吉時到了,賢妹快點整妝上轎,外面人都等急了。愚兄先出去了。」

在門邊,呂六樓停了下步子,回過了頭,他的神情很凝重:「賢妹,你所說的那位葉家姑娘——三年前,為抵抗北虜的入侵,她便去了。」

歐陽青青嬌軀一震,臉色陡然煞白:「啊,葉家的姐姐,她。。。不在人世了嗎?」

「難怪了。。。卻是苦了他啊。」

想著孟聚那緬懷的情深眼神,一時間,她的心情百味交雜,酸楚難言,心中也不知是樂是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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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聚竭力低調了,但這畢竟是他的第一次婚嫁,消息不脛而走,來恭賀的各方貴賓絡繹不絕,馬車停滿了陵署的大院。

時辰已近,紅燈籠高高掛起,賓客們紛紛入席赴宴,那些年高的、有身份的貴賓,可以在孟聚家中入席,那些普通的來客,便被引到食堂的庭院間就坐。燭光明亮,一眾部下和幕僚們忙著招待客人,登記禮物,個個忙得馬不停蹄。倒是作為主人的孟聚得了清閑,可以躲在書房裏歇息。

「大都督,朔州孫巡撫恭賀大都督喜納,奉送上羊脂白玉兔一對,玉環一對。」

「大都督,赤城米鎮督親自來了,奉送千年老人蔘一對,上好鹿茸兩斤。」

「大都督,關旅帥不請自來了,奉送黃金六十六兩。。。」

「大都督,沃野留守郝知府來,奉送前朝名家書畫四卷。。。」

「大都督,懷朔的劉大人到,奉送禮單一份,禮物一箱,具體不詳。。。」

「肖都將來了,賀禮是美酒十壇,白銀一百兩。。。」

。。。。。。。

躲在書房裏,但消息還是源源不斷地傳進來。聽王九接連不斷地報告蒞臨的各方貴賓,孟聚顯得很是平靜,只是淡淡說一聲:「知道了。」

這樣來回奔走報告,王九累得腿腳酥軟,口乾舌燥。他小心翼翼地說:「鎮督,諸位貴賓都來了,大夥都問您在哪裏,說要當面見你恭賀呢。您看,是不是該出去見見大夥?」…。

孟聚淡淡一笑,他不答反問:「小九,柳姑娘可來了嗎?」

「柳姑娘?」王九吃了一驚,他沒有,在這成親的大好日子裏,孟聚不關心那些手握重權的各方都督、巡撫,卻是特意問起了一個無官無職的女孩子,這著實讓他不解。

「小的看下禮單。。。方才好像沒見柳姑娘,她該是沒來。」

得知柳空琴沒來,孟聚輕輕籲出一口氣,心中卻也說不清是輕鬆還是沉重。

「啊,鎮督,小的看到了,柳姑娘沒來,但她的同伴卻是來了:左先生和韓九二位先生都來了,說是代表葉家公爺恭賀鎮督喜納小星,奉上白銀二百兩。。。其他的,沒了。」

「代表葉家恭賀?」孟聚反問一句。他搖搖頭:「小九,你出去,好好招待左先生和韓先生,不可怠慢了。」

王九應命而出,書房裏只剩下孟聚一個人。

他鬆開手,看著手上那裹得嚴嚴實實的白色手帕。然後,他小心地、珍惜地打開了那手帕。手帕中裹著一縷黑色的頭髮。看著那黑色的髮絲,他久久出神,用顫抖的指尖輕輕觸摸著,那柔軟的頭髮,像是愛人的思念。

不知不覺間,淚水模糊了雙眼。恍惚中,一身戎裝的美麗少女在對著自己微笑著,她風姿颯爽,笑顏如花。在耳邊,有個溫柔的聲音在輕輕呼喚:「小孟,你又不聽話了!」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你我曾相約執手此生,你我相守兩不忘,那溫馨時光,山盟海誓,如今卻如夢般消逝。

我在等你的時候,在這邊,也有一位甘心為我無怨無悔付出的好姑娘。為了我,她洗盡鉛華,苦守如花歲月三年,我不能再辜負了她。

孟聚緊緊閉上了眼睛,任憑那熱淚在臉上滾滾流淌,滴滴濺落,他用力把手帕抓得緊緊的:「迦南,對不起了啊。」

太昌十年十二月三十日,北疆大都督孟聚納歐陽青青為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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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周豬勤快工作,不但完成任務,還償還欠債兩千多字,大家都來稱讚勤快豬~~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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