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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鬥鎧》七十五 赤子
先生深深看著孟聚一眼,卻是不再追問了。首發他低頭讚歎有聲:「這腸子炒得真是不錯,脆而不焦,沒想到路邊小酒館還有這等手藝,不比天香樓的味道差!」

意想中的狂風驟雨般並沒有到來,孟聚也是一愣。

「易先生,你不生氣?」

易先生使勁嚼著豬頭肉,看也不看孟聚:「誰說沒生氣?我氣得連頭髮都發抖了!」

他學著孟聚的語氣:「『對不起,易先生,國事和家事我能分辨』——嘴巴還真硬啊,你就這樣跟上司我說話?

可氣有什麼用,打又打不過你,要叫兄弟也沒你手下多,一個不好惹翻了你,你拿住我送去交給東陵衛怎麼辦!唯有忍氣吞聲,忍辱偷生了—不行,我的心肝被你氣得顫個不停,快暈倒了!夥計,再上兩壺酒來,拿最貴的來!」

等易先生埋怨得差不多了,孟聚才問他:「易先生,這次,北府有什麼任務?」

「哼!魔族就要打來了,你先保住性命再說。你這樣是非不分,我擔心你真的為韃子們賣命,把小命丟在了戰場上了。」

「怎麼會呢?快說任務。」

「北府知道,韃子開發了新的主戰鬥鎧,王虎式鬥鎧。我們需要這種鬥鎧的技術參數,你有機會接觸邊軍的話,想辦法探聽一下。倘若有機會,想辦法弄一架出來。」

孟聚心念一動。他不緊不慢地說:「我有朋友地路子很廣。說不定能從邊軍那買一台出來。」

易先生眼睛一亮。驚喜道:「真地?」

孟聚肯定地點頭。但易先生又猶豫了:「這樣做。你不會有暴露地風險?」

「放心。那人是我過命地兄弟。交情很好。而且出面買地也不是我。他會找個幫派出來當替死鬼地。誰也查不到我身上。這件事情。關鍵是要有銀子。



「要多少?」

「邊軍那邊也要冒很大地風險,起碼要個十萬八萬兩銀子。。。」

易先生牙疼般吸著涼氣:「太貴,太貴了!」

孟聚無動於衷地說:「那就算了。銀子又不是我要的。」

易先生明顯地猶豫了。最後,他拍著大腿,咬牙叫道:「拚了!大不了被蕭大人揍一頓軍棍了!孟聚,你辦這個事,一口價,五萬兩銀子,鬥鎧到我手就給錢。」

「易先生,鬥鎧是軍國利器,搞這個是殺頭的勾當。我那朋友和邊軍交往,去天香樓吃喝幾頓應酬拉拉交情,那總是要的?你起碼給我撥點經費下來啊!」

聽到「經費」二字,易先生的臉立即變成了一塊苦瓜:「這個,北疆情報司最近經費有點緊張,銀子你先墊著,待司裡經費充足就還你——孟聚,你那是什麼眼神?好象我以前欠債不還似的!」

「說得你好象以前欠債還過似的!打咱們認識開始,情報司地經費哪時充足過?」

「孟聚,這事關係重大,將來王師北伐,王虎式鬥鎧是我們的重大威脅,若能拿到一件實物,這件事的意義再怎麼估計都不為過。其他地事你都可以放手,唯獨這件事一定要抓緊了。」

孟聚埋怨道:「意義這麼重大的事,江都那邊也不多撥點銀子來。」

「哎喲,孟大爺,我給你磕頭啦!你少嗦,快去幹!事情成了,少不了你的好處,要陞官還是要賞金到時再商量了。」

佈置完任務,兩人就沒什麼正事說了,但不知為何,易先生沒有立即走人,孟聚也很有默契地沒有催他離開——在這個嘈雜紛亂地小酒館裡,喝了幾碗烈酒,他們都感到十分輕鬆,兩人都捨不得離開這種能放下心扉的氣氛,雖然明知不該卻還是留戀不去。

「易先生,我想向你打聽個事。」

「規矩你是知道的,什麼事?」

「我想問,葉迦南到底是個什麼來頭?我覺得她,好象不是尋常人。」

「陵衛的一省鎮督,當然不是平常人。」

「我覺得,葉迦南地身份,並不僅僅只是一省鎮督而已?連六鎮大都督拓跋雄都不敢對她無禮,她手下瞑覺師多得隨便就能派一個給我——這哪是普通鎮督辦得到的?」

「瞑覺師?」易先生失聲笑道:「洛京葉家,那可是瞑覺師的第一實力派系,葉迦南是葉劍心的獨女,她手下有幾個瞑覺師真是再正常不過了—即使你不問我也該跟你說了,到了你這個級別,什麼都不知道很容易闖禍呢。葉迦南,這個女孩子的背後不簡單。

說起來,葉家與我們北府頗有淵源。

當年曾留下囑託,凡北府鷹侯,勿要傷害葉家子弟。來,為了復國大業,北府志士前赴後繼地刺殺偽朝的軍政要員,連慕容家和拓跋家都有不少重量級人物死在我們手上,唯有葉家,他們也是偽朝地顯貴,但始終不曾受過北府的刺殺。

葉家也識趣,他們從沒派過瞑覺師到我朝境內擔當間諜,也不參與針對我朝地情報活動——當然,戰陣上的正面廝殺那是沒辦法地。

雖然偽朝與我朝是生死大敵,但北府與葉家之間卻一直心存默契。大家本來相安無事,可是這代的葉家家主葉劍心不知怎麼回事,居然讓獨女入了東陵衛,這讓蕭大人很惱火,他去信責問葉劍心,問他是否有意撕毀先輩地約定。葉劍心沒有回信,卻把葉迦南調到了離我們最遠的東平行省,以示無意針對我們,蕭大人這才稍稍息怒。」

聽著這些秘辛,孟聚吃驚不已:「葉家與北府居然暗中串通?」

「這談不上串通。其實沈大人的叮囑,歷任的斷事官未必放在心上,只是葉家的實力雄厚,北府也不想招來這樣的大敵,大家各有所忌,所以才一直遵守這個約定。

孟聚,我看你今天好象有點不對啊。你怎麼會喝起酒來,還找這麼邋遢的小館子。我們乾這行的,酒可是大忌啊!」

孟聚苦笑,臉上流露愁苦之色。

易先生笑笑:「有心事?跟女人有關係?是不是喜歡女孩子人家卻對你沒意思?」。

孟聚大吃一驚,當真以為眼前的人物是半仙一流了,卻聽易先生悠悠地說:「來的時候,我聽到你在嚷『女人是禍水』——這還猜不出,我該改行餵豬去了。」

孟聚啞然失笑,他自嘲道:「易先生,在你們看來,為這種事情傷心,我一定很傻?那個女孩,根本是不可能的,我也不知道,怎麼會有這麼荒誕的事。」

易先生安靜聽著,他臉上流露出洞悉世態炎涼的智慧和豁達。他拍拍孟聚肩頭:「沒事,你還年青。我也是年青過來的,大家都是要經過這樣的事才能成為男人的。」

孟聚一口飲盡杯中酒,卻見易先生撫杯沉吟著,目光深沉又寂寞。孟聚這才留意到:今晚的易先生,已經喝了太多的酒。

「易先生,我問你,呃——你為什麼也喝酒?你不是說,酒是大忌嗎?」

易先生淡淡一笑,他說:「人總有想醉的時候嘛。北疆這邊大雪,不知江都那邊也下雪了嗎?」

他抬起頭來,望著門外紛飛的大雪,臉上流露出真切的悲傷:「今天剛剛收到家書,說家母已在上個月離世了。她去世時,一直喚著我的小名。

。。我是個大不孝的逆子啊!」

「啊!」孟聚被震撼得說不出話來。今天對方一直與自己談笑風生,怎麼也想不到,他的心底竟藏著如此巨大的悲慟。

他結結巴巴地說:「易先生。。。」

白髮男子輕搖搖頭:「我知道,你不用說——國家,家國,家與國!」

望著白雪飄飄的門外,望著南邊的方向,易先生筷子有節奏地敲打著桌上的酒杯,低聲地吟誦道:「赤子此去千萬裡,浮萍縱浪水無垠。彷徨回眸何所見,陰雲籠罩漢水濱。。。」

他的吟聲很低,在那蒼涼的抑揚頓挫裡,有一種感人肺腑的東西,兩行淚水從眼角順著太陽穴慢慢地流下來。

孟聚注視他良久,看著這個早生華髮的男子,聽著他那滄桑而悲涼的詩歌,他的胸中也有某種異樣的東西被觸動了,鼻子酸楚。

不計生死,不畏艱險,捨棄榮華,拋家棄子遠走千裡,深入狼穴,這,就是天策北府。

為了理想和信念,無論時代如何黑暗,總有一些人以身當炬,點燃自己給世間以光明。

孟聚鄭重地舉起酒杯:「易先生,我敬你一杯。」

兩人碰杯,一飲而盡。在這一刻,兩個男子的心靈是相通的。

易先生擦擦嘴唇,搖搖晃晃地起身:「孟聚,你自便。我酒量淺,就奉陪了。哈哈,十幾年了,好久沒喝得這麼爽快了,哈哈!」

他踉踉蹌蹌地走出酒館門口,孟聚有點不放心地追出去,卻見道邊閃過兩個人,攙扶著易先生一路踉踉蹌蹌地遠去了,在雪地裡留下幾行深淺不一的腳步。

望著大雪中瘦削而孤獨的背影,孟聚深深噓出一口氣,在空氣中凝成了白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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