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佩甫(全本)》22.送你一朵苦楝花(22)
。***而每一次對話後他的靈魂便沉入更深的黑暗之中,也就越加地渴求\"陽光\"。他不能自救,只有\"
陽光\"才能救他。於是他追憶\"陽光\"的每一個細
小動作,追憶\"陽光\"的每一次閃爍,妄圖在\"陽
光\"的照耀下通體燃燒。
當白日來臨,他又還原成一個地地道道的面具
人,還原成一個在鋼筋水泥的夾縫裏求生存的謹小
慎微的符號。依舊是緊閉心的大門,以微笑對人,
而心的深處卻焦灼地等待著下一個黑暗的來臨,他
將又一次地在黑暗中觸摸\"陽光\"……
他知道他褻瀆了\"陽光\",褻瀆了那神聖的不
可替代的精神偶像。可他無法控制自己。他的有罪
的\"手\"每一次觸摸\"陽光\"時都帶有極大的不安
。他厭惡自己,卻又無法擺脫。他是\"空氣戀愛法
\"的得益者又是受害者,精神的痛苦和精神的歡愉
同時折磨著他。他欺騙了婚床又欺騙了\"陽光\",
他在分裂中無力地掙扎著,他知道他總有一天要失
常的。
這一天終於來到了。
在一天夜裏,他喝醉酒之後,竟然走到另一棟
樓裡去了。那是一個陌生的樓道,他在陌生的樓道
裡大搖大擺,神昂奮地走著,肆無忌憚地敲響了
整個樓道的屋門。他站在一個又一個門前高喊:\"
我愛呀!我愛……\"在夜深人靜的時候,這喊聲是
很疹人的。可他不知道,他不知道他自己在於什麼
。幾個穿著褲頭的男人從屋門裏躥出來,大罵著把
他拉出去揍了一頓!可他還在聲嘶力竭地高喊:
\"我愛呀!……\"
這種失迷已經達到了不可救藥的地步。從此,
他每天晚上都出去夜遊,每天晚上都闖進一座新的
陌生的樓房,在黑暗的樓道裡高聲喧嘩……他曾三
次被派出所的民警扣留,可查問之後又把他放了。
單位領導替他說了很多好話,因為他白日裏是很老
實的,老實得像小綿羊一樣。他是\"第三梯隊\",
又是重點培養對象,沒有人敢懷疑他。他的面具是
鐵做的,他每日裏戴著這鐵製面具去上班,換來了
一身\"清白\",但他的偽裝還是被揭穿了,他白天
是人,夜裏就變成了鬼,四處遊盪的鬼……
他毀了,毀就毀在沒有當面說出那句話。當他
遇見\"陽光\"的時候沒有說出那句藏在心底裡的話
,就造成了精神上的長久淤積。那淤積逼迫著心的
波濤,終於衝決了堤岸。當他因多年的偽裝被揭穿
,痛心疾地跪在一個個領導面前懺悔時,當他淚
流滿面地檢查自己時,卻進行著更加虛偽的掩飾。
他說他不知道他究竟幹了什麼,當時什麼也不知道
。可他是知道的,在心的深處,他是知道的。他什
麽都知道。他的淚水從虛偽的篩子上漏下來,一滴
滴灑落在領導的腳下,表演了一幕幕真誠的荒誕。
他聽到了淚滴的聲音,那聲音響在靈魂之上,
他的靈魂為此而放聲大笑,笑得前仰後合!
這淤積還來自生活的假模假式,來自沒有真誠
的符號化的行走,來自鐵製面具的沉重,來自對人
的世界的恐懼。一切都程序化了,人變得越來越小
,越來越萎縮。萎縮使人無法承受假的附累,於是
導致了真的變形:
一個意淫者。
這是虛偽造就出來的,是卑劣造就出來的。精
神犯罪是不負法律責任的,卻永遠得不到心靈的安
寧。由分裂造成的兩個我在一天天地戰鬥著。白天
的我服從於秩序:夜晚的我恢復本原,脫殼而出,
去按那\"陽光\"的門鈴……
小妹,可悲的是,這一切仍是在夜的婚床上進
行的。是在純思維中進行的,是虛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