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佩甫(全本)》17.送你一朵苦楝花(17)
時候,你卻在拷問你的靈魂。***你重溫了省城車站的孤寂,重溫了那碗熱麵條的滋味,重溫了那個小旅
館的夜,重溫了你出賣貞操的全過程……繼而你看
到了那被剝光之後的浸染了血汙的靈魂。你覺得你
已經是個罪人了,再不會有任何人同你。一碗水
潑在地上,已無法收回。活著是恥辱,背著恥辱活
;死了更恥辱,釘在恥辱中死。你的牙咬在你的靈
魂上,每一痕都是血,每一痕都是罪……
你在毒打中展覽了自己的靈魂。那有罪的靈魂
像旗幟一樣飄蕩在房梁之上,那是恥辱的旗幟,背
叛的旗幟。展覽使你\"再生\",展覽宣告了你的徹
底\"解放\"。經過了這一晚的靈魂展覽之後,你跨
出了人生最艱難也是最輕鬆的一步,從有罪到無罪
的一步。為別人活,你是有罪的。為自己活,你是
無罪的。世界觀的轉換使你宣告了你的無罪。從此
,任何說教對你都是無用的,你將在罵聲中獨行。
你\"匪\"了。四鄉的人都知道你\"匪\"了。(
也許人人都具有\"匪\"的基因,卻不具備\"匪\"的
勇氣。)既然\"匪\"了,既然已給家族歷史上抹了
很重的一筆,你就要\"匪\"個樣子給人們看看。
小妹,你是這樣想的嗎?
八
小妹,你知道什麼是代價嗎?
你一次又一次地出逃,一次又一次地背叛,你
在人生的懸崖上行走,踩著毀滅的邊緣行走,可你
知道什麼是代價嗎?
小妹,我雖然不能阻止你,但是,請聽我說:
在你哥哥的單位裡,有一位名叫吳方洲的老人
。他今年已活了五十九歲十一個月零七天了。他的
一生就是\"代價\"的最好註解。
吳方洲當年是省直機關有名的\"神童\"。他十
六歲參加工作,曾在中央高級黨校受過訓《還是為
數不多的一期學員)。那時,他才華出眾,思路敏
捷,是機關裡不可多得的人才。他寫的論文散見於
全國各大報刊;他的每一次都得到了暴風雨般
的掌聲;他的傾慕者可以排成一條長龍般的麗色大
隊。應該說,他的前程是不可限量的,那本是一條
五彩繽紛的路。據說,他當年的同學如今有部長、
省長,還有當大作家大理論家的。而老吳卻從1957
年就進了監獄,過了近三十年的勞改犯生活(他是
因為一篇文章出事的。他一條道走到黑,固執地堅
持了一個現在看來很一般的論點。他曾勇敢地振臂
高呼\"要為真理而鬥爭!\")。就因為他的固執,
他的\"才華\"從1957年就中斷了,此後再沒有\"橫
溢\"過。那時候,他像鱉一樣蹲在監獄的牢房裡,
沒有筆沒有紙沒有書報雜誌,甚至沒有任何一片帶
字跡的東西。縱是\"神童\",他又有什麼辦法呢?
他說他數過襯衣上的虱子,一共三百二十八個。一
百二十二個母的,二百一十六個公的。曾有過\"偶
數\"與\"奇數\"的類似\"哥德巴赫\"式的猜想,可
惜沒有寫出關於虱子生態的論文;他說他在磚縫裡
尋找過煙蒂兒,一連找了四個小時,就突如其來地
萌生了關於\"概率\"的奇妙意念,可惜他無法記述
;他說他曾在牢房裡聞到過女性的氣味,又像獵犬
一樣在牢房裡追尋這氣味,於是尋到了一根頭。
可他不能準確地測量這根頭的\"直徑\",也就不
能從頭\"直徑\"上研究男女性別的差異。他說他
本可以寫出關於從頭上破案的水平很高的論著,
可惜他徒有思維而沒有著作問世……他曾有過許多
極其豐富的奇妙遐想,而這難得的想象力一一都在
飢餓困頓中泯滅了。
他說,三十年來,他曾無數次地跪下來給人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