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佩甫(全本)》5.鄉村蒙太奇--一九九二(5)
扭扭地一盤一盤送上,偶爾有男人假借酒醉在她屁股上擰一把,捏就捏了,都是有頭臉的人,她不吭
。酒後自然玩玩,牌桌擺在內室,玩的也大,一般
\"硬一\"(十元),也玩\"硬五加翻\"。
洪昌是個能人。一般在牌桌上就把生意做了;
出了什麼事,打個招呼,就有了照應。縱是體面人
,自然也分輕重。一般的,玩輸了,走就走了,洪
昌不攔;有賴著不走的,厚著臉問洪昌借,洪昌就
甩出三十五十,讓他撈,再輸就不管了。很有權力
的,贏了自然歸自己,若是輸了,不管輸多少,都
是洪昌會帳。特別有用的,一是要他玩得高興,二
是要他贏得痛快,這就要動用很多智慧,洪昌有智
慧,就不動聲色地讓他贏,一晚上說送多少就是多
少。
這就不用涎著臉去巴結,很體面不是?對方自
然心知……於是,每到夜半,聽見狗咬,洪昌的女
人就慌慌迎出去,說:\"來了來了……\"
鏡頭十三
太陽一竿高的時候,在鄰近的鄉村裏,會晃出
一個騎破自行車的人。車很舊,車帶不知已補了多
少回了;人也很舊,叫花子似的,頭上常戴一頂嚇
老鴰草帽。車後架上綁著兩隻很大的土筐。沒有人
不認得他,他叫老蚰,是收破爛的。老蚰只要往村
口一蹲,人們就會說,收破爛的來了。收破爛的老
蚰滿臉皺紋也滿臉喜悅,那喜悅深鑲在皺摺裡,像
半卷的旗幟一樣掩著內心那稍稍有了一點高貴的滋
潤。每當有賣破爛的到他跟前來的時候,老蚰自然
也客客氣氣,也討價還價,生意做得很死,卻沒有
賤氣,骨子裏彷彿有什麼撐著似的。上點歲數的人
,總愛問些家常,人家問了,他也應,臉上淡淡的
,應著應著就應出了很多高貴。於是那賣破爛的也
就不敢小看這收破爛的臟老頭了。於是那問話就一
遍一遍在鄉野裡重複:
\"日子怎樣?\"
\"差不多……\"
\"娃們都大了?\"
\"大了。\"
\"都站住步了吧?\"
\"沒有哩。老大在北京上大學呢……老二在省
裡讀大學……老三是個沒材料貨,讀個中專……\"
\"呀嗨,呀嗨嗨,你怎恁有福哩?!……\"
\"啥福呀,將將就就吧……\"
縱是收破爛的,臉上也寫著尊貴。那尊貴像紙
一樣,很薄。
只有跟前沒人的時候,老蚰才偷偷地從兜裡摸
出一塊乾饃,慢慢塞進嘴裏,像老牛反芻一樣一點
一點吞咽,喉嚨老了,咽也很吃力,噎得他喘不過
氣來,他心裏說:有口水就好了……
鏡頭十四
半晌午的時候,援朝家來了兩個城裏人。城裏
人很橫,進門來徑直往椅子上一坐,問:\"王經理
呢,王老闆呢,王騙子呢……\"
援朝家女人看了看城裏人,又看了看盤腿坐在
床上的娘,勾著頭說:\"援朝沒回來,誰知道他死
哪兒去了。\"
城裏人說:\"不說是不是?不說是不是?跑了
和尚跑不了寺,我叫恁一家人都繩兒起來!\"
援朝家女人說:\"繩兒起吧,這種日子我一天
也不想過了……\"
城裏人互相看了看,就掏煙來吸,再不說狠話
了……
屋裏很靜,也很悶。援朝的娘依然盤腿坐著,
嘴裏嚼著一塊乾饃,嘴很老了,牙也不剩幾顆了,
就那麼一點一點磨著,把時光都磨碎了。她不看人
,她誰也不看,就那麼無休無止地磨……
城裏人軟下來了,說話的聲音也小了,愁著臉
說:\"嫂子,你別嫌我說話不好聽。我也是被逼到
這一步的……\"說著,那城裏人哭了,兩手捂著臉
,吸泣著鼻子,而後,他從兜裡掏出手絹擦了擦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