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佩甫(全本)》25.無邊無際的早晨(25)
爾雅的。***處處是身分,處處是等級和矜持。人們笑著,笑著,笑著。國也裹在西裝裡與人們握手、點
頭、微笑。女人\"燦爛\"地在人們眼前炫耀著她的
服飾和高貴,不時\"咯咯\"地浪笑。
而國卻像是在夢裏。他覺得這一切都是不真實
的,假的。在這些人中間,有沖著職務來的,有沖
著關係來的,有沖著形式來的,當然也有朋友,那
也是\"職務\"的朋友。有些人心存嫉妒,有些人私
下裡恨不得把你掐死!可他們全都笑著,像道具似
地笑著,笑得很商品化。場面是很熱烈的,一切應
有盡有了。可這裏唯一缺少的是親。沒有親。
鄉人沒有來,一個也沒有來。國曾經想通知鄉人,
可他最終又打消了這念頭。他沒臉兒通知鄉人,再
說,這樣的場合對鄉人也是不適宜的。於是他周圍
全是眼睛裏標著\"假貨\"的笑的招牌……
國覺得站在婚宴上與人頻頻敬酒的並不是他。
這裏的一切也都不屬於他。他的婚禮似乎應該是在
鄉間茅屋裏舉行的。那裏有嗚哩哇啦的喇叭聲;有
鋪著紅炕席的大木床;有撒滿紅棗、柿子、花生的
土桌;有推推搡搡讓新郎新娘拜天地的古老儀式;
有鄉漢們那粗野的嬉笑挑逗;有嬸嬸嫂嫂拿腔作勢
的攛掇;還有那必須讓新娘從上邊踏過的豆稈火!
狗娃們會蹦著大叫:\"親哪,再親哪,野親哪!狗
x的你美了呀!\"……可這裏沒有,這裏只有楊市
長、王書記、張部長、劉主任……
新婚之夜,國喝醉了。他坐在新房裏的沙上
,仍有恍如隔世的感覺。應該說:城裏女人也是很
能幹的。新房刷得跟雪洞,一樣白,各樣東西都布
置得井井有條一塵不染。冰箱、電視、還有那立體
聲的音響都是城裏女人帶來的。城裏女人竟還帶來
了床,很高級的席夢思床,粉色的窗簾,粉色的落
地紗燈……他想,女人是跟他睡來了。女人每睡一
次都說一聲\"太棒了!\"女人就是沖著這\"棒\"來
的。女人帶來了一切全是為了\"棒\"。這會兒女人
正在外間的客廳裡招待客人,女人的交際能力也是
他不得不佩服的。在他的婚宴上,女人對付了所有
的客人,免費奉送了很多的笑,女人說全是為了他
。女人盼著他的職位再往上升一升。
所以,女人在他喝醉之後仍然安排了晚宴,獨
自去對付那些有職位的人了。女人的笑聲不時從客
廳裡傳來,帶著一股很濃重的脂粉氣。女人真能幹
哪,女人在拿煙、敬酒、布菜、賣笑的同時,還能
旋風般地衝進裏屋親他一下,像貼\"印花\"似地貼
了就走。
可國不由地問自己:這是我的家麽?這就是我
的家麽?
九點鐘的時候,女人匆匆地走進來,匆匆地對
他說:\"外邊有人找你,是個鄉下人。我看算了。
你醉了,打他走算了。\"
國搖搖晃晃地站起來,紅著眼說:\"那是我爹
!\"
女人詫異了,女人說:\"你爹?你不是說家裏
沒人了麽?\"
國心裏想:我說過這話麽?我啥時說過這話?
他沒再理女人,就搖搖地走出去了。
天黑下來了,外邊下著濛濛小雨,雨線涼涼的
,國頓時清醒了許多,就著窗口的燈光,國一下子
就看見了三叔,三叔縮縮地在門口的雨地裡蹲著,
很老很小。
\"三叔……\"國**辣地叫了一聲。
三叔湊湊地走過來,諾諾地叫道:\"李部長…
…\"
這一聲叫得國無地自容!他抓住三叔的手說:
\"三叔你打我的臉呢,三叔……\"說著,國看周圍
沒人,竟嗚嗚地哭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