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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涼州往事(全本)》10.第九章門板(10)
再望拾糧時,她的眼裡就分明多了一層亮。***說來也是奇怪,以前總覺得,這人又矮又瘦,醜得不敢讓人擱目光。現在忽然覺得,男人其實並不醜,是自己把他看醜了,仔細地望時,男人還是很有看頭的,比以前高了,橫實了,肩膀寬寬的,腰板也挺得直。尤其走路的樣子,腳下像是有風,唰唰的,水英英喜歡這種走路的姿勢。隱約記得,爹年輕時走路就是這樣,生怕一慢,就落在了人後。這種腳步,才像個奔日子的。還有,以前總覺得這男人除了老實,再沒啥好。現在忽然現,男人身上的好多著哩,細心,院裡院外,能操的心他全操到了。話雖不多,句句都在實處,以前認為他嘴笨,現在想想不是,他的一張嘴,其實巧著哩,只是他把很多話,藏在了心裡,藏在了心裡啊。最重要的,是對爹好,怕是這個世界上,除了她跟兩個姐姐,對爹真心好的,就他。不只是對爹好,對院裡上下,都好,對她就……

一想男人對她,水英英的心就迷濛了,往事一件件的躍出來,從暗處躍到明處,從被疏忽了的很多地方,跳到她心裡,一下就把她的心填得滿滿的,暖得熱熱的。三年啊,男人不聲不響中,為她,為這個家,做了多少事!

人就是這樣,當你從不把某個人當回事時,這人做得再多、再好,你也看不進眼裡,更裝不進心裡。可一旦你把他當回事,再回頭望時,你就現,歲月裡橫溢的,居然都是他的,他的愛。

水英英人生第一次,把「」和「愛」兩個字想到了拾糧身上。這一想,她就再也睡不踏實了,夜裡輾轉在炕上,眼前晃來晃去全是拾糧的臉,耳朵裡也全是他的聲音。終於,在這個深夜,水英英躡手躡腳走過去,拿開了那根頂門杠。

遺憾的是,這一夜,拾糧意外地睡踏實了,水英英拿開杠子的聲音,他沒聽到。水英英輾轉反側的聲音,他也沒聽到。

農曆六月頭上的一天,水家大院迎來了它三年裡頭一個親戚。水二爺一望見大梅,就驚著嗓子喊:「快,快拿盆子接著,喲嘿嘿,太陽打西邊出來了,我的門,竟也有人上。」水二爺是氣自個的丫頭,更氣東溝何家和平陽川仇家。自打水家遭劫,三年時間,他的兩個親家丫頭女婿還有外孫子,誰也不敢到青石嶺來,好像水家大院真的有了瘟疫。

大梅怯怯地站在院門口,不敢往裡邁步子。

「接著呀,這可是西天不出的白蘑菇,你是皇宮裡的娘娘還是涼州城裡的姨太太?我水家院門小,要不你等等,我把院牆放翻,院牆放翻我背你進。」水二爺說著,跑進院裡拿杴,他走路的姿勢顛顛的,狀若孩子。

大梅的臉紅到脖子裡,又從脖子紅到腳巴骨,可她還得站著。她知道,這門不好進,要是好進,也就推不到今兒了。

水二爺拿了一把杴,在院門口亂挖起來,邊挖邊罵大梅,話越來越惡毒。大梅心裡,拿刀子絞。她是極不願來的,沒臉來,可公公死活不依,纏著她非要來。「去吧,娃,就算爹再求你一回,爹要是有別的法兒,能逼你走這步?」

公公說的是實,他真是沒招了,一點也沒。先截子他是橫豎不管,大梅兩口子想管,他跳著蹦子罵:「你兩個要是敢認他,這何家的門,你們也甭想進。」大梅偶爾地提起,他拚上嗓子吼:「讓老天爺收掉吧,收掉這個丟人鬼,我何家幾世的名,都讓他敗盡了,我何家成了狗屎。」詛咒了三年,公公沉默了,畢竟,那也是他身上掉下的肉,說不心疼是假話。可,一想「叛徒」兩個字,他的心,就要翻過。「這個挨天刀的,他怎還不死,還留在世上害人,害人你也害個來得去得呀,跟你沒怨沒仇的,你把人家獻出來做啥?」罵著罵著,眼裡的老淚下來了:「老天爺啊,你讓他來吧,我下的孽種,我收拾。」

老天爺還沒應個聲,黃羊就來了,這回,他急了:「老天爺,你怎不派個黃牛黃鹿,單單派個黃羊,我何家,我何家手上,有黃羊的血啊……」

緊跟著,他開始四處奔,先是找縣長孔傑璽,後找白會長,幾處碰壁後,竟厚著臉找到司徒雪兒面前:「你放過他吧,實在不行,你就給他一槍子,給他一槍子你總解恨了吧?」司徒雪兒嫵媚一笑:「何東家,你正好把話說反了,他是黨國的功臣,我保護他還來不及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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