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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人協會》後篇
在森林中過夜而第二天早上醒來,會感到如此不舒服,史保是有生以來的第一次,起先,他不明白是為了什麼,而這時候,他想到了。

植物的呼吸,和動物的一樣,同是氧和二氧化碳的循環,不過動物是單循環,而植物是復循環。

動物的呼吸,永遠只是吸進氧,放出二氧化碳,但是植物則吸收氧氣,放出二氧化碳,也吸收二氧化碳,放出氧。當他在樹上的時候,他是處在濃密的森林之中,如果所有的樹都聯結了起來,努力放出二氧化碳的話,氧氣不足,人就會陷入半昏迷狀態之中,不由自主,沉沉昏睡,無法抵抗。

史保可以肯定,他昨天晚上遇到的,就是這樣的情形,不然,絕沒有理由,在森林中露宿,一覺醒來,會像是在鬥室之中,局了一夜一樣。

不論整個森林中所有的植物,正在進行什麼圖謀,用這樣的法子實在太卑鄙了一點,無法不令史保發怒。史保大聲叱喝著,用力踢打著,突然之間,他看到,被他踢打的那一枝樹枝上,所有的樹葉,都迅速地蜷了起來,呈現出極度的水份缺乏的現象。

一般來說,植物有這種現象,只出現在一些十分敏感的植物上,像含羞草,當外來的物體觸及它的葉子之際,水份迅速下降,葉子也就收縮——你種過含羞草沒有?如果種過,就可以觀察到,你是含羞草的主人,而你又是真正愛護它的時候,它的葉子,懶洋洋地愛閉不閉,但是一個陌生人觸及它之際,它的葉子閉垂得特別快,那是因為它知道你不會傷害它之故,就像是你畜養的小鳥,會停在你的手指上一樣。

而婆羅樹絕不是像含羞草一樣敏感的植物,可是這時候,卻出現了如同含羞草被碰觸之後同樣的情形,由此可知,那是因為史保的踢打,使得它的感情,受到了嚴重傷害之故。

史保怔怔地望著那一枝枯萎了的樹葉,心中覺得很不忍,他嘆了一口氣,迅速向下落去,當他腳踏到地面之際,一陣沙沙的聲響,上面落了許多樹葉來,落了他一頭一身,完全是細小的樹葉。

史保苦笑了一下,道:「好,你們贏了,你們要我向西走,我就向西走。」

當史保決定向西走之際,他才剛一舉步,在他面前的一大簇黑漿果樹上,發出劈劈拍拍的聲響,成熟的黑漿果,發出誘人的香味,綻了開來,好像它感到高興,迫不及待地向史保作出奉獻一樣。

史保摘下了一大捧黑漿果當早餐,他改變了行進的方向,向西走。

當他決定改變行程的一剎間,他完全忘記了他的任務,而當他走出不多遠時,他想起來了。

他到這裡來的任務,是要找尋橡樹。他雖然陶醉在森林之中,和森林中的植物,有著感情上的融會貫通,但是他畢竟是一個人,是屬於動物世界,人的世界的。他知道自己所肩負的任務是多麼重要,他是絕不能輕易放棄自己的任務的。

想到了這一點,史保停了下來,猶豫了一會。

但是他立即又繼續向前走去,那是因為他想到,或許他走錯了路,整個森林中所有的植物,都在幫助他走向正確的路上去。他向西走,或許能發現前所未有的,最大片橡膠樹林。

由於對森林中的植物,付出了由衷的信任,所以史保心安理得地向前走,一直向前走。

原始森林,像是無窮無盡一樣,一連十天,史保都向前走著,他沒有發現橡膠樹林。

而在這十天中,在夜間被轉動的事,也未曾再出現過,那使他知道,森林中的植物,感到他的行動方向是正確,它們正希望他這樣走。

但是,史保對森林中植物的目的,卻表示懷疑了,它們一定不是在暗示他到達橡膠樹林的正確途徑,而是另有目的地。他們的目的究竟是什麼呢?

史保在原始森林中,一面向西走,一面在思索著,這時候,史保在森林中失蹤的消息,早已由回到內政部的拉維茲報告了上去,而報告也傳到了盟軍最高當局的手中。高級情報人員在接到了報告之後,認為簡直是不可能的事,史保會在森林中失蹤?那簡直像是魚會在水中淹死一樣不可思議。

由於史保所擔負的任務是如此之重要,所以盟軍方面,立即組織了三個搜索隊,全由對樹林最熟悉的專家組成,去找尋史保。

另一方面,一個由高級情報人員組成的調查小組,也到了巴西,調查小組由一個上校,兩個少校組成。他們開始的第一項調查,就是會見拉維茲,向他詢問史保那晚失蹤的情形。

拉維茲仍然修飾得很好,他對著調查小組,敘述那天晚上的經過,他道:「那天晚上,我們全睡在營帳中,只有史保一個人是睡在樹上的。」

上校立刻問道:「什麼樹?」

拉維茲並不認得七葉樹,他分得清康乃馨和玫瑰,對玫瑰花的品種,或許還有一些的研究,那是由於他需要它們來致送情人之故。

對上校的問題,拉維茲隻好翻著眼睛,道:「什麼樹?只是一株很高大的樹,什麼樹全是一樣的,不是麽?」

上校沒有什麼反應,跟著又問道:「然後呢?」

拉維茲道:「我們全睡了——」

一個少校立即打斷了他的話題,道:「等等,你們在森林中過夜,難道沒有人值夜?」

拉維茲道:「有┅┅有的┅┅有人值夜,分上半夜和下半夜。」

那個少校道:「當晚值夜是哪兩個人?」

拉維茲抓著頭,他梳得很整齊的頭髮,因此而變得凌亂,想了好一會,才道:「是賴圖,上半夜是賴圖,下半夜,是山安。」

少校望了拉維茲一眼,在大戰吃緊的時候,像拉維茲那樣的人物,看在正在堅苦作戰的軍人眼中,總會有點不順眼的,但是拉維茲是巴西政府的官員,和奉派來調查的軍官,並沒有統屬的關係,所以少校不得不盡量維持著客氣,他道:「可以叫這兩個人來談談麽?」

拉維茲像是儘快想卸脫自己的關係,他忙道:「當然可以,我可以替你們安排,在另一個辦公室。」

上校點著頭,拉維茲叫了秘書進來,吩咐了一陣,三個調查小組的官員,離開了拉維茲的辦公室,第二天才見到了賴圖和山安,那兩個人本來是跟隨史保探險團的低級人員。賴圖是一個十分精壯二十來歲的小夥子,而出安卻是一個頭髮已經半禿的中年人。

當他們兩個人,走進調查小組三個軍官在等著他們的辦公室之際,是一路爭吵著走進來的。

他們兩個人的話說得十分快,而且十分急,不過奉命來巴西的三個軍官,都精通葡萄牙文,所以全可以聽到他們在爭論什麼,一個在大聲道:「應該你負責。」另一個道:「你為什麼不來叫我?」

兩個人吵吵鬧鬧,走進了辦公室,才住了口,可是兩人的臉上,都仍然有悻然之色。

上校打量了兩個人一眼,才道:「史保先生失蹤的那一天晚上,是你們兩個人分別守夜的,是不是?」

賴圖沒有出聲,山安立即道:「先生,不關我的事,是他一個人守夜的。」

上校揚了揚言,說道:「可是拉維茲先生說——」

山安又搶著說:「是的,本來是賴圖值上半夜,我值下半夜.可是賴圖卻並沒有午夜十二時交更給我,他沒有叫醒我。」

三位軍官都向賴圖望去,賴圖漲紅了臉,道:「我,我┅┅」他轉頭望向山安,道:「你應該自己醒來,如果你曾醒來——」

山安急忙地道:「這是什麼話,你是守夜的人,都睡著了,我本來就是在睡的人,怎麼會醒得過來?」

兩個人又面紅耳赤吵了起來,上校忙擺著手,大聲道:「別爭吵,賴圖先生,事情已經清楚了,是不是當你值更時候,你睡著了?」

賴圖不出聲,僵了片刻,才點了點頭。

上校皺著眉,道:「太疲倦了?」

賴圖道:「我┅┅我以前未曾有過那麼疲倦,那一天晚上,我拿著長槍,靠著一株樹站著,忽然之間,有了窒息的感覺,我想叫,已經叫不出來了——」

一個少校忙道:「等一等,什麼意思?你有窒息的感覺?有人襲擊你?」

賴圖忙道:「不,不,我只是有呼吸不暢順的感覺,好像┅┅好像是處在一間空氣不流通的屋子之中,有一種昏昏欲睡的感覺。」

三個軍官互望了一眼,另一個少校道:「在原野森林中,你會有這樣的感覺?」

賴圖苦笑著,作了一個無可奈何的手勢,道:「我也知道這樣說,很難令人相信,但事實上的確是這樣,我不是一個不負責任的人,我知道負責守夜的人,不能隨便睡著,我曾經竭力掙扎過,不想睡過去,可是我卻敵不過那種感覺,終於睡著了。」

上校問:「當你醒過來的時候,是什麼時間?」

賴圖苦笑了一下,道:「早上,和大家是一起醒來的,那時,史保先生已不見了。」

上校又問道:「當你昏昏欲睡之際,你是不是看到另外有人?我的意思是,你是不是感到可能有人向你在噴射催眠氣體?」

賴圖忙道:「不會,絕不會,事實上,我當時也以為可能有人來襲擊,但是事實上,當時絕對沒有人在我的周圍,絕對沒有。」

三個軍官嘆了一聲,賴圖的話,使得史保的失蹤更充滿了神秘性,而這種神秘性,在搜索小組回來之後,更形加濃。

回來的搜索小組帶了世界上最好的獵犬一起的,在史保教授失蹤的地點,獵狗向著樹頂狂吠著,一直要竄上樹梢去。

當搜索小組的人員,協助獵狗,一直上到樹梢之後,獵狗就向鄰近的樹梢撲過去。獵狗的動作雖然靈活,可是也無法在樹梢上縱躍如飛的,獵狗的訓練人用力拉住了狗,可是獵狗還是向前直竄了出去,以致被樹枝夾住了身子,費了好大的工夫,才弄了下來。

而當獵狗下地之後,仍然一直向著樹梢吠叫著,對這種現象,搜索人員作不出任何的結論,看來好像是要尋找的目標,是自樹上離去的,但是史保先生又不是「猿人」,這樣的結論是無法打入報告書之中的。

調查小組的成員,在巴西又停留了幾天,盡他們的所能,搜集了一切資料,就回去了,盟軍總部高級將領所接到的調查報告,結論是史保先生在任務的執行中,可能遭到了意外,是什麼樣的意外,原因不明,也有可能是受到了敵人的襲擊。雖然史保先生是一個身份如此特殊的人物,但是在當時這樣的情形之下,為了他的失蹤,已經可以說得上是極其勞師動眾的了,其勢不能再繼續下去,是以隻好不了了之。

而盟國方面準備在巴西補充橡膠缺乏的這個計劃,並沒有放棄,後來雖然沒有了史保先生的參加,但一樣獲得了極大的成功,不過那和史保的故事,已經沒有什麼大關係了。

史保在什麼地方呢?他仍然在原始森林中,向西走,一直向西走。

十天之後,他已經離開了亞馬遜河很遠了,進入了一個在他之前,只怕從來也沒有人進入過的植物世界。史保稱之為植物世界,自然並不是表示他所經過的地方,完全沒有動物。事實上恰恰相反,有著各種各樣的動物,但是史保仍然稱之為植物世界,因為毫無疑問,植物是他所經過的世界主宰。

各種各樣高大的喬木,看來不是從土地上直接生出來,而是從濃密的,幾乎插腳不下的灌木叢,或是極其肥大的草木植物中拔根而起來的,高大的喬木,在半空中將它們的枝幹,盡量向上生,向橫伸,濃密的樹葉,幾乎將陽光完全遮住,別說是那些粗大的樹榦,在世界上不知已經經歷了多少百年,單是說纏在樹上的那些寄生藤和寄生的植物,也和大樹相依為命,不知有多少年了。

這不折不扣是一個植物世界,植物是主宰,森林中的動物,只不過是個附屬品,依附植物為生,離開了那些植物,沒有一種動物,還可以生存一個星期以上,事實上,連史保也是如此。

在這十天之中,毫無疑問,是植物維持了史保的生命,多汁的漿果,美味的樹果,生著了篝火,烤熬了之後,發出誘人的香味,脂肪在火中迸出火花的巴西豆樹的果實,溪水加上花模樹的葉,可以成為美味的湯,就是這一切,維持著史保的生命。

那一天黃昏時分,史保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了,他只是靠估計,在森林中向西走,每一天大約行進十五哩,那麼這時,他應該是在離亞馬遜河以西,一百五十哩左右的地區之中,根據他的知識,那是一片地圖上的空白,從來也沒有人在這個植物世界之中,跋涉如此之深的,甚至印第安人也沒有過。

史保在開始的幾天中,也曾希望過能遇上一些印地安部落,但是從四周圍的情形來看,他是無法達到這個願望的了,這裡根本沒有人來過,只有他。而他,卻是被植物引進來的,而且,並不是出於他的自願,至少是半強迫性質的。

史保望著漸漸黑下來的天色,不禁苦笑了起來,他扶著的一株老樹,是一株極大的檀樹,粗大的樹榦上,生滿了寄生的藤根,草耳和釵子股。他手所扶的地方,一大片釵子股,正片放著清香,美麗,淺紫色的花朵,那麼一大蓬釵子股花,像是唯恐史保不注意它們,嬌嫩的花瓣,全是微微地顫動著,花蕊上的蜜珠,凝成一顆一顆在夕陽的照映之下,就像是一大片綴在樹榦上的大珍珠。

史保嘆了一口氣,輕拂著花瓣,這麼一大片釵子股花,如果放在世界蘭花展覽中,毫無疑問的,可以得到首獎,尤其是在黃昏時分開放的釵子股花。釵子股只在清晨時開花,而現在竟然違反了這種植物幾萬年來的生活規律,這是為了什麼?是為了鼓勵他繼續向西走?還是對他服從指示的一種鼓勵?

史保又輕嘆了一聲,經過了十天之後,他的情緒起伏,已經平靜下來,他已經下定了決心,不管再向前去結果如何,他一定要向前去,他要尋出整個原始森林中的植物,聯合起來要他向西行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史保坐了下來,在檀樹的下面,是一大片野山芋,闊大的野生芋葉,覆蓋了整個大地,這裡肯定並沒有下過雨,但是野山芋葉卻展現出蒼翠欲滴的顏色,森林中充滿了如此美麗的色彩和芳香,史保以手作枕躺了下來,他在想:仙境也不過是這種樣子吧。

森林中十分靜,靜得使他可以聽到小昆蟲在他頭旁飛過的嗡嗡聲。

史保側著頭,順著那小蟲飛的方向看去,昆蟲飛行時振翅所發出的「嗡嗡」聲突然停止,他撞上了一片豬籠草的葉子,那株豬籠草,離史保極其近,它肥大的葉子橫伸著,最近的一寸離史保的鼻尖,只不過三寸。史保從來也沒有見過這樣肥大的豬籠草,那株豬籠草足有三尺多高,傘形的葉子散開著,那蘋小昆蟲撞了上去,立即黏在豬籠草葉子那多汁而濃密的茸毛上,一邊的翅膀還在撲著,可是已經脫不了身了。

史保對植物有極其深厚的研究,而他更是著重於研究植物的生活、感情和動作的,所以他特別對於會動的植物,有著極其深刻的研究,他對於捕蠅草,豬籠草,纏人藤,中美洲的七裡子盒草,以及南美洲的呼吸草等等,都有極其深刻的研究,寫過不少篇論文,而對於豬籠草,尤其熟悉。在他還是一個七歲的小男孩之際,他就曾三個月未曾吃早餐,而將早餐的錢,一天一天積起來,走進一家熱帶花卉店,用一大捧零錢,換回了一株豬籠草,觀察豬籠草捕捉昆蟲的動作。

那時候,他被同學叫作「小白癡」,因為當其他所有同齡的小孩子,纏著父母買冰淇淋或是成群結隊在街上或是打球的時候,而史保總是一個人,靜靜地坐在一株樹或是一簇草前面,一坐就是好幾個小時。

對於豬籠草捕食昆蟲的過程,他是再熟悉也沒有的了,但是他仍是百看不厭,這時候,他躺著,側著頭,定眼看著在他鼻尖前的一株豬籠草,一動也不動地,甚至屏住了呼吸,唯恐驚動了它。

他看到豬籠草的葉子,開始捲起來,那些細白的,近乎透明的茸毛,像是無數魚的足一樣黏住了昆蟲,而葉子上部的瓶狀葉梢中,迅速地注出清水,茸毛移動著,昆蟲身不由主地被逼向瓶狀葉梢移動,瓶中的清水更滿,昆蟲終於被移進了「瓶」中,「瓶」口的長茸毛,立刻封住了出口,昆蟲在水中撲著,不一會,就靜了下來,被豬籠草瓶狀葉梢中的清水淹死了,而這片經過了辛苦搏鬥的豬籠草,也慢慢地舒展開來,就像是一個壯士,在經過一場搏鬥,殺死了一頭猛獸之後,舒舒服服地躺了下來一樣。史保慢慢轉回頭去,天色已迅速黑了下來也就在那一剎間,史保陡地坐了起來,他明白了一件事。他明白了自己是如何被那些大樹「搬」得向西移動的了,他睡在樹上,當他因為缺乏氧氣而陷入半昏睡狀態中的時候,那些大樹,一定全部傾全力在運動他們的枝葉,而他就像是落在豬籠草葉子上的昆蟲一樣。

史保在越來越黑的環境中,又不禁長嘆了一聲,他自然明白,豬籠草將昆蟲在葉上移動,送進了它葉梢的「瓶」中,那是一種本能,豬籠草是何以會有這種能力的,連史保也答不出來。那些大樹,七葉樹,柯樹等等也要將它們的枝葉,做到豬籠草葉上茸毛同樣的作用,那要經過多大的努力?這種努力,看來實在是沒有可能的,但是誰又敢說絕對沒有可能呢?

大樹的樹枝是不會動的,人人都會那樣說,但事實上,每一種植物都是會動的,樹枝向上伸展的速度,而且還算是相當快的,豬籠草為何有迅速動作的能力,誰也答不上來,植物學家至多說那是為了生存,為了適應環境,所以使豬籠草有這樣的能力,既然有這樣的說法,那就可以肯定,植物在有需要的時候,是可以加速它活動的能力的。

史保輕拍著檀樹的樹榦,低聲道:「你們做得不錯,在你們看來,我實在是太渺小了,渺小得比豬籠草捉昆蟲還不如。」

史保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才爬上那株檀樹,不多久,就沉沉入睡了。

第二天起來,他仍然一直向西行,因為他可以強烈地感到,他並沒有走錯路,在他的旅程之中,所經過之處,各種各樣的植物,都在表示對他的歡迎,在這些日子中,史保真正是和植物生活在一起,他感到那是他一生之中,最有價值的一段日子。他甚至忘記了究竟向西一直走了多少天,他只知道自己已漸漸進入了山區,連綿的山崗開始出現,清澈的溪澗漸漸增多,而終於他走進了一座叢嶺橫亙的高山。

在這時候,史保真正感到迷惘了,雖然他仍然在向西走,可是前面簡直已經沒有道路可走,靠著崖上大片地衣的指點——那些地衣甚至離開了岩石,在他面前顫動著,而大片的羊齒葉,更時時拂著他的臉。

史保已經無法放棄了,他隻好繼續向前走,那一天下午,他來到了兩座高崖之前,那兩座高崖之間,有一道十分狹窄的隙縫,隻可以供一個人走過去,而那隙縫,史保估計,在平時根本是看不見的,因為野山藤的藤枝和藤需,將隙縫完全遮沒了,可是當他來到那隙縫的面前之際,卻看到本來遮住隙縫的野山藤,全向兩旁分拂了開來。史保在隙縫前站了片刻,毅然走了進去。

他明白,他是在進行一項史無前例的探險,他絕不能退縮。

隙縫之中,十分陰暗,山岩上的泉水流下來,使岩石變得潤濕。

史保抬頭看著流下來的泉水,和泉水流過之處,岩石上生長著厚厚青苔,本來灰褐的石壁,被那些青苔鋪成了一片碧綠,那種碧綠在陰暗之中,又給人以一種極度的清涼之感。

那道隙縫並不是太長,史保只花了一小時,就已經完全走完了,在他經過了那道兩座高崖間的夾道之後,眼前陡地一亮,而剎那之間,他又呆住了。

出現在他眼前的,是一個極大的山谷,那山谷中有很多樹木,和山區中別的生命,看來並沒有異樣,但是令得史保呆住了的,是在山谷中心的一株大樹。

那是一株真正的大樹,山谷中其他的樹,也都有三四十尺高,可是和那株大樹比較越來,卻隻像是一株小草。史保從來也沒有見過,甚至從來也沒有聽說過,有這樣巨大的樹。

那株大樹的樹榦,遠遠看去,就像是一根碩大無朋的大柱,一直支撐著青天一樣,樹榦一直向上伸,向上伸,至少在離地三十丈,才開始有橫枝,而橫枝披拂,繼續向上伸得好高,究竟伸到多高,史保也無法估計。

那株樹實在太大了,大到了使人一看到它,就有一股窒息之感。

史保呆立了好一會,才陡地叫了一聲,向前狂奔了出去,當他奔到森林中之際,他益發感到自己的渺小,在他附近的樹木,每一株都不止在地球上生存了幾百年,不過,幾百年的樹,和那株真正的巨木比較起來,那又完全算不了什麼,而史保,他不過在世上生存了四十年,而且,至多再生存六七十年而已。

史保一直向前奔著,越奔越快,終於,他在近處看到那株大樹的樹榦了。

事實上,他所看到的,絕不是一株大樹的樹榦,因為他根本無法看到樹榦的全部,他所看到的,只是一睹「牆」,一睹弧形的,一直向兩旁舒展的「牆」。

史保略停了一停,不由自主地喘著氣,繼續向前奔,一直來到樹榦之前,張開雙手,撲了上去,將自己的身子,緊緊貼在樹榦上。

大樹的樹榦上,樹皮呈現著裂縫,最深的裂縫,甚至超過一尺,史保的手,插進了樹皮的裂縫之中,以便使他自己可以更緊密地靠著樹榦,他抬頭向上看去,高聳的樹榦,令他有一種目眩之感,而當他抬頭看去之際可以看到大樹葉子,像是在雲端灑下來的綠色的雨。

史保的心中,已經毫無疑問,他之所以會來到這裡,看到了這樣的一株大樹,完全是那株大樹召他來的,在離開這株大樹,至少有二百哩的亞馬遜河邊開始,這株大樹就通過了森林中植物的傳遞消息,使得整個森林中的植物,通力合作,而將他引到了這株大樹的眼前。

史保並沒有半絲埋怨這株大樹的心意,這時,他貼緊著那株大樹,懷著極其崇敬的心意,慢慢抬頭向上看去,大樹宏偉巍峨的樹榦,一直向上升,簡直像是一座山的峭壁一樣。

等到史保的頭,抬到了他所能抬的極限,才看到了大樹的橫枝和樹葉。史保分辨不出那是一株什麼樹,但是這是無關緊要的了,史保已經知道有那樣的一株大樹,這株大樹,無疑是世界上最大的生物了。

史保緊貼著大樹的樹榦,盡他的可能貼得緊,就像是嬰兒緊貼在母體上一樣。

嬰兒喜歡緊貼在母親的身體上,是因為嬰兒自從有感覺起,就熟悉了母體中所發出的一切聲音之故,緊靠著母親,聽著母體中發出來的熟悉的聲音,使嬰兒獲得如同還在母胞內一樣安全。

這時候,史保的情形也是相類似的,他緊貼著樹榦,聽著自大樹內發出來的各種聲響,他有一股莫名的喜悅和安全感。

大樹樹榦內的聲響,是各種各樣的,像是整個原野中所發出來的聲音的縮本,有淙淙的流水聲,有瑟瑟的和風聲,史保陡地悟到,他對植物有深厚的感情,植物對他,也有深厚的感情,他可以在植物微弱而緩慢的動作之中,得到啟示,互相交通,可是,他卻不懂植物的語言。

植物一定有語言的,史保固執地想著,不然它何以發出那麼多的聲音來?這些聽來好像有節奏,又好像沒有規律的聲音,究竟代表了什麼?是不是就是植物的語言?而這株大樹通過了這樣特殊的方法,召他來到跟前,目的又是什麼?是不是想要有一個了解植物感情的人,能進一步通曉植物的語言?

史保怔怔地想著,在他還未曾通曉植物的語言之前,他自然無法知道大樹召他前來的真正目的,而那株樹,也實在太大了,大到了史保無法在近處看到它的全部,無法通過植物的「行為語言」,來明白它的心意。

史保呆立了許久,才貼著大樹的樹榦,慢慢向前,繞著圈子,繞了一圈又一圈,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在什麼時候開始,天色已漸漸黑下來了。

□□□

「非人協會」的大廳中,一片沉寂。

在史保敘述他在巴西原始森林中的遭遇,講到他在森林中,被森林中的樹木催眠,在夜間移動,以及後來他領悟到植物的目的,要他向西走,終於在一個看來從來也未曾有人到過的山谷之中,發現了一株極大的大樹之際,所有的人都不出聲,聚精會神地聽著。

史保自己,在敘述的過程之中,簡直是處在一種沉醉的狀態之中,他所講的話,在其他的會員聽來,完全是一種新的經驗。

非人協會的會員,有著各方面的才能,當范先生講及都連加農的事情之際,或者當阿尼密先生闡釋「靈魂」之際,其餘的人,或多或少,對他人所講的事,有一定的認識。可是對於史保先生的敘述,他們卻完全沒有認識。他們一面聽,一面心中不禁有點慚愧,真的,植物在地球上生存了這麼多年,地球上最早的生物,毫無疑問是以植物的形式,首先出現的。

可是,為什麼從來也沒有人去想一想,植物也有感覺?從來也沒有人想到,植物是生物的一種,而且長久以來,是生命的主宰,植物可以沒有動物而生活,而動物沒有植物,就無法生活下去了,從來也沒有人顧及植物的感覺,別說去研究它們了。

當人人都想到這一點的時候,大客廳中,變得格外沉寂,當史保的敘述,告一段落之際,好久,都沒有人出聲,史保喝了一口酒,一個接一個,望著每一個人。

范先生首先開口,他的樣子,看起來像是他對他所說的話,很難說得出口,他想了一想,才道:「史保先生,你在一開始的時候,曾經說要推薦一個會員?」

史保點頭道:「是的。」

范先生又道:「你是想推薦那株大樹,加入非人協會?」

史保欠了欠身子,和他開始敘述時一樣,他的神態,略現忸怩,可是他卻是很堅決而且認真的,他道:「是的,這就是我的推薦,而且,我帶來了它的一片葉子——」史保一面說,一面取出了一片如手掌大小,邊緣有著鋸齒的樹葉來,放在幾上,樹葉是蒼翠的,看來如同才在樹上摘下來一樣。

其餘五個會員互望著,其中一個咳嗽了一聲,道:「史保先生,問題不在於┅┅我該怎麼說才好呢?非人協會的會員┅┅之中,要是有一株樹——」

那會員的話還未曾說完,史保的臉色已變得極難看。

范先生看到了史保的變色,他忙向那會員作了一個手勢,搶著道:「史保先生,你的敘述,好像還沒有結束,你只是講到了你發現了這株大樹,以後的情形呢?」

那會員也有點不好意思,因為每個會員,要推薦一個新的會員加入,自然是經過深思熟慮的,當然也很少有被拒絕的情形出現,甚至連懷疑被推薦者是否有資格入會,都是一件很尷尬的事。

而如今,除了史保之外,其餘的五個會員顯然對於一株大樹,是不是能夠成為「非人協會」的會員,這一點,表示懷疑,只不過旁人沒有講出來,而那會員最先表示了他心中所想的事而已。

那會員不好意思地笑著,道:「史保先生,我的意思,只不過是——」

那會員還沒有講究,史保已經揮了揮手,他的神情,也恢復了正常,他道:「事實上,你不用解釋什麼,連我自己,也表示懷疑,我一開始的時候就說過,我要推薦的,甚至不是一個人。」

各人都移動了一下身子,史保自己這樣說了,使得大客廳中的氣氛,又輕鬆了許多。

史保又道:「一株大樹,加入非人協會,這無論如何,實在是史無前例的事,我想——算了吧。」

當他揮著手說「算了吧」之際,他的神情,有一種異樣的沮喪,而且,從他望著各人的眼神之中,人人可以感到他想說而沒有說出來的話:你們不了解植物,不論我怎麼說,你們根本不了解植物。

大客廳中又沉默了片刻,那個身裁結實的會員說:「史保先生,話不是那麼說,要是你說的那株大樹,真有特殊的地方,我們可以接納它入會的。」

史保先生望著那位會員,道:「端納先生,它會從二百哩外,將我召到它的身邊,那還不夠特殊麽?」

端納先生咳嗽了一下,對於史保先生的話,他並沒有作進一步的回答,只是道:」關於這一點——」

端納先生的支吾,令得史保勃然大怒,他陡地漲紅了臉,大聲道:「端納先生,你對我的敘述表示懷疑?你們都不相信我說的話?」

阿尼密一直是不出聲的,這時,他說了一句話,道:「請你將以後的經過講了再說。」

阿尼密不怎麼開口,可是他一開口,他的話,有一種難以形容的力量,史保的臉色漸漸由紅而變得異樣的青白,他終於道:「好。」

史保在說了一個「好」字之後,深深吸了一口氣,道:「其實,沒有什麼好說的,我見到了這株大樹,這一定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一株古樹,我推測它存在於世,已經超過了一萬年,試想一想,一萬年,人類有紀錄的歷史,只不過它的一半。」

端納先生站了起來,道:「史保先生,如果你答應不生氣的話,我想說一句話,是關於存在年代的。」

史保望了端納半晌,才說道:「好,你說吧。」

端納道:「任何一塊岩石,都存在了幾億年。」

史保震動了一下,然後出乎眾人意料之外心平氣和地道:「是的,但是岩石沒有生命,這株大樹,卻是有生命的。」

端納道:「我們既無法了解這種生命的真實意義,有生命和沒有生命又有什麼分別?」

其餘各人雖然沒有出聲,但是有的點著頭,有的在神色上,也完全表示同意了端納先生的意見。在這個時候,端納先生以為史保一定又要發脾氣了,可是他既然有這樣的意見就算史保要發脾氣,他還是一樣要說出來的。

出乎眾人的意料之外,史保先生竟然沒有發脾氣,只是微微地笑著,道:「我完全同意你的話,問題就是,樹和岩石不同,我已經說及過,大樹會發出各種聲響,那就是大樹的語言,我還沒有說完的是,在我發現了那株大樹之後,足足有十天。我未曾離開那株大樹三尺的距離,若不是要趕來參加年會,我還會一直停留在那株大樹的身邊,而且我已經決定,年會之後,我立即回去。」

范先生道:「史保先生你的用意是——」

史保道:「你們一定已經猜到了,我在那十天之中,已經在大樹發出的聲音之中,尋到一定的規律,也就是說,我已經掌握到了大樹語言的初步規律,我有十足的信心,至多三年,我就可以通曉它的語言了,你們想想看,那時候,我能獲得什麼?」

史保越說越興奮,也不由自主地喘著氣。

其餘各會員都不出聲,真的,如果史保能夠和那株大樹互相交談,他能獲得些什麼?那株大樹,在地球上生存了超過一萬年,沒有任何生物,可以比它活得更久,它可以告訴史保,在這一萬年之中,地球上,它所生活的環境的變遷,這是人類從來也未曾有過的經歷。」

端納吸了一口氣,道:「我相信你的話,不過,三年很快就過去,我的意思是——」端納先生講到這裡,略停了一停,史保站了起來,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提議,將大樹入會一事,暫時擱置,等到三年之後,我學會了大樹的語言,然後再作決定?」

端納道:「是的,你不需要生氣,因為一株樹——加入非人協會,無論如何,總是極大的例外,就算是海烈根先生在世,也一定會作詳細考慮的。」

史保忙道:「不,不,事實上,連我自己也感到有點突兀,你的提議很好,不過,我還有一個提議,希望各位能夠接受。」

每個人都點著頭,史保道:「到三年以後,或者,需要更長的時間,總之,到了我和那株大樹,能夠互相交談的時候,我們的年會,可不可以破例一次,到那株大樹附近去舉行?」

范先生等五個會員互望著,端納首先道:「我同意。」其餘各人也紛紛道:「同意。」

史保籲了一口氣,神情十分滿足地坐了下來,搓動著手,道:「事實上,對於植物感情的尊重,中國人是世界之最,只不過中國人喜歡將一切事情神化,蒙上神秘的色彩而已。」

史保的話,並沒有引起多大的反應,這可能是由於每個人對於中國人和植物感情的關係這件事,沒有太大的研究之故,但是每個人都是用心地聽著。

史保繼續道:「中國人對於植物,尤其是對於年代久遠的植物,都有著一份尊重的心理,他們認為,每一株古樹,都有一個『神』,樹神,就是樹的靈魂,樹神能以人的形態,和人在夢中相會,與人交談,這種傳說和記載,在中國的筆記小說之中,十分之多。」

史保的這一段話,倒引起不少反應,范先生首先道:「是的,很多這樣的傳說,而且,還有記載著一株大樹和一家人的榮枯關係。」

史保道:「范先生的知識真廣,這種記載,的確很多,最具體的一則,是講述一個女孩和一株橘樹之間感情的極其動人的故事。記載這則故事的是一位清朝的山東人,蒲留仙先生記載在他的名著『聊齋?異』之中。」

范先生點著頭,顯然他是知道那則故事的,但是其餘各人,不免有疑惑的情色。

史保道:「這則故事,我也可以背得出來,當然,我必須用中國話來背,請原諒,我的中國話,帶有安徽口音。」

各人都道:「不要緊,我們聽得懂。」

史保先生背的,是聊齋中第九卷中的一則,「橘樹」:「陝西劉公,為興化令。有道士來獻盆樹,視之,則小橘,細栽如指,擯弗受。劉有幼女,時六七歲,適值初度,道士雲:有不足供大人清玩,聊祝女公子福壽耳,乃受之。女一見不勝愛悅,置諸閨閣,朝夕護之,唯恐傷。劉任將滿,橘盈把矣。是年初結實,簡裝將行以橘重贅,謀棄去,女抱樹嬌啼,家人誆之曰:暫去,且將復來。女信之,涕始止。」

史保先生背到這裡,停了一停,仍然用帶著濃重安徽口音的中國話說道:「請各位都注意這一段,這位小姑娘和那株橘樹之間的感情,是何等真摯動人,任何人如果能對植物付出這樣的感情,植物一定會知道的,再進一步,就可以使人和植物之間,有感情的溝通。」

端納先生道:「你快背下去。」

端納先生也用中國話說,事實上,他說的是上海話,他顯然對這則記載感到極大興趣。

史保停了一停,才又道:「又恐為大力者負之而去,立視家人,移栽墀下,乃行。女歸受莊氏聘,莊丙戌登進士,釋褐為興化令,夫人大喜,竊意十餘年橘不復存,及至,實則樹已十圍,實累累以千計,間之故役,皆雲:劉公去後,橘甚茂而不實,此其初結也。更奇之。莊任三年,繁實不改,第四年憔悴無少華。夫人曰:君任此不久矣。至秋果解任。」

史保背完了這段記載之後,大客廳中,沉靜了好一會,史保才道:「這則記載之中,最值得人注意之處,是橘樹似乎有預知的能力,當他知道莊夫人又要與它分別,就它開始之際,憔悴起來,這種預知的能力,是不是植物獨有的一種能力呢?我相信在若乾年之後,我一定可以有初步的答案了。」

各人都籲了一口氣,范先生道:「真是極動人的記載,不過,蒲先生好像誇張了一點,就算經過了十幾年,橘樹也不會長到『十圍』那樣粗的。」

史保搖頭道:「范先生,你太武斷了。」

范先生笑了起來。道:「怎麼?你不見得曾經看到過這樣一株橘樹吧?」

史保笑而不答,笑得很神秘,自滿。

范先生催促道:「快說,別賣關子了。」

史保爽朗地笑了起來,道:「是的,各位請想想,我既然知道有這樣的記載,怎麼肯放過這個機會?我到過興化縣,那是一個好地方,中國人有一句話:『到了揚州不想家,到了興化心開放』來形容它,我找到了已辟改成了一條巷子的舊令署,不過那株橘樹,早已經枯死了,我所看到的,只是一個枯樹頭,的確相當粗大,是我見過的最大的橘樹。」

范先生道:「有十圍?」

史保道:「中國人的記載,總是十分籠統的,所謂『圍』,有兩種說法,一種說是一個人的雙臂合抱,叫一圈,又一種說法,是說雙手,拇指對拇指,食指對食指,所得的距離,是一圈,我比較同意後一個說法,因為不但是樹,中國傳記載中的英雄好漢也往往有『腰粗十圍』的,那似乎更不可想像了,是不?」

范先生,表示同意,端納先生道:「太有趣了,我要好好地看看中國的筆記小說。」

范先生忙道:「我還記得,也是清朝的一位袁先生,在他的『孔夫子不說』那一本書中,也有一則記載,是提及一株大樹的。」

史保笑了起來,道:「是的——」他改用中國語,道:「是『子不語』,袁枚所著的,他所記載的那株大樹是楠樹,在貴州,有人要去砍伐它,它的『神』乞免,說另有三株較小的,其中兩株性格比較柔順,可以受砍,另外一株,性格十分倔強——各位注意,樹而有性格,這是世界上絕無僅有的最早記載。結果,三株樹都被砍了下來,但是在運輸途中,性格倔強的那一株沉下了江中,『萬夫紲之不起』,連被砍了下來後仍然有寧死不屈的氣概。」

端納先生站了起來,道:「那真是我以前從來也未曾想到過的事,從今以後,我也要注意這些。」

各人都感嘆了一會,總管走了進來,端納先生揚起了雙手,道:「各位,明天我要推薦一位奇人入會,我想,他明天會到這裡了。」

各人望著端納先生,並沒有人發出什麼問題,因為明天就可以知道究竟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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