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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言系列》第四天(2) 0.14的悲劇(下)
很直接的問題。

那個問過五年前也有人問過,當時的對象是玖渚的親哥哥。

可是,如今的回答仍舊相同。

「…不,沒那回事。」

簡直要懷疑這不是自己的聲音,絕望而冷酷的聲音。

為什麼?為什麼我…會是如此。

「喔…是嗎」赤音似乎有些意外。

「可是玖渚很喜歡你喔…千真萬確的。」

「應該吧,她也跟我說過好幾次。」

「談論這種事情並非我的興趣,不過你有沒有想過世界上為什麼有那麼多情侶?那麼多戀人?」

「…」

「你不覺得奇怪嗎?自己喜歡的對象剛好也喜歡自己,那麼好的事情不可能三天兩頭髮生,又不是少女漫畫…可是現實上,你去問一百個人,就有一百個戀愛存在,你覺得是為什麼?」

「…我不覺得有什麼理由,甚至連想也沒想過。應該是碰巧吧?大數法則之類的。」

「不對,不可能有那種偶然。我所推出的結論是這樣…因為對方願意喜歡自己!那是非常值得高興的事喔,是故只要對方喜歡自己,自己就願意喜歡對方。」

赤音小姐口氣肯定地表示,彷佛可以穿透房門看見她嘴角上揚的臉孔。我逐漸按撩不住自己的心情,宛若將被擠碎、輾斃的預感。

「所以又怎麼樣?」

「不、不不不…所以才在想說你為什麼沒有對玖渚動心…我終究也是學者,一旦遇上不明白的事就不免煩躁不堪。」

「那丫頭誰都喜歡,真的是任何人都喜歡,陪在那丫頭旁邊的人不是非我不可。」

我一字一句地說。

「是啊。」赤音小姐說。

「你並不渴望被玖渚喜歡,並沒有期待那種事。你希望被玖渚選擇,作為唯一的存在。」

「…」

無法,否定。

「唔…可是為什麼是玖渚呢…我雖然無法理解,但總覺得應該有明確的理由。不過即使是跟玖渚,交往上也應該有不愉快的事吧。不,跟那種『天譴』的女性在一起,你應該會很排斥才對呀。」

天譴的女性?那是誰啦!

「是天真吧。」

「對!總而言之,跟那種異性…也就是跟『精神年齡偏低的天才』交往,基本上應該不是你這種人格的人所能承受,更何況你還是男性。」

「跟她在一起很快樂,不…不是那樣…」我略為慎重地挑選辭彙。「不是那樣,對了!是我在她身邊很快樂。」

我最喜歡的地方是,玖渚友身邊。

因為想要待在她身邊,所以我才返回日本。

「嗯。」赤音小姐隨口應道。「看來你有一點被虐待的嗜好。」

「小學時曾被同學欺負,基本上是被虐狂吧。」

「被欺負?不是吧?你應該是被疏遠才對,疏遠跟虐待不一樣喔,因為小孩子會虐待弱者跟說謊者,疏遠異端。可是我很了解你的心情,我在高中的時候,也覺得好象是跟外星人一起上課。

考試不是以滿分為目標,而是以平均分數為基準的傢夥,馬拉松時沒羞沒躁地說『我們一起跑吧』,沒有不及格的計分方式…這就是平等主義,好壞不分哪。那樣子啊,連圓周率都要變成三了。

七愚人的其它六個人多多少少都有過那種不愉快的經驗,0。14的悲劇啊。正因為徹徹底底的平等主義,因此無法融入的人才會嘗到更深的疏離感。天才生自異端。。。只不過,並非所有異端都是天才。」

「就算是必要條件,也不是絕對條件…嗎?我可不是天才。」

「Wearenotgenius嗎?或許是吧…因為覺得你有分辨忠告和強迫的智力,我就給你一個良心忠告吧。假如你希望被玖渚選擇,勸你早早佔有她。那麼一來,你對她而言就是獨一無二,玖渚一定不會抵抗的。就算你再怎麼內向、性格黑暗扭曲、人格沉悶到沒有思春期也沒有反抗期,這點膽子應該還有吧?」

「沒有。」

「真是『豹子膽』呀。」

那又是誰啦!小豹嗎?

「那個,我是沒有自信,你是想說膽小鬼嗎?」

「啊啊,抱歉抱歉。呵呵呵呵…我很中意你唷,如果你是女生就好了。」

怎麼會變成那樣?

赤音小姐想要表達的意思,我忽然間不明白了。不,不對,只不過被狠狠刺中痛處,以至於我的精神狀態變得不穩定吧。

這樣下去,這樣下去的話…

「…怎樣都無所謂吧。反正…反正答案應該很快就會揭曉,就交給時間去解決吧?對了,剛才也說到下棋的事…你知道日本象棋跟國際象棋這些零和遊戲…絕對有最佳棋路的那個賽局理論嗎?」

「賽局理論…囚犯困境嗎?」

「對,就是那個。日本象棋的棋子走法有數學上的限制,是故一定存有『最適當的一步棋』。

極端地來說,在最初移動棋子峙,便可說勝負已定…可是這種理論只有在對方是最強的棋手,而自己也是最強的棋手才能成立。

那麼,就這起事件來看,犯人究竟是如何?而應戰的『哀川大師』又是如何…這確實是頗令人玩味的問題。

話雖如此,我認為這起事件並不是棋盤,而是一座迷宮。」

「迷宮嗎?可是迷宮不是很簡單?只要將手放在單側牆壁上,就一定可以抵達終點,雖然花的時間比較多。」

「那是單連通迷宮的情況,多連通迷宮就行不通了,我認為這起事件比較像是多連通迷宮。

話說回來,就算是多連通迷宮也有必勝法…不過很難以口頭說明,有機會的話你可以去查查看。可是啊…你不想要嗎?沒有必勝法的遊戲。」

沒有必勝法的遊戲。必勝法。。。。。。

那麼…她是指這起事件並不是那樣嗎?

不安定感。從腳底被人搖晃的不安定感。

總覺得,心裏很不舒坦。

「仔細一想…」

赤音小姐還想繼續說下去。打算繼續這個令人不愉快的話題。

明明很不舒坦,卻不肯停下來。

「那個,赤音小姐。」

終於…忍無可忍的我開口了。

「我也很想跟你繼續聊…可是房裏還有人等我。」

我硬是擠出這些話,忍住意欲作嘔的心情。

「我差不多也該走了…」

「啊啊,是嗎?那真是不好意思。」赤音小姐爽快允諾。

我有一點意外。

「那麼,有空再來吧,排遣了不少寂寞呢。」

「多謝讚美,告辭了」

我正準備離開倉庫外,然而心裏一直掛念某事,於是再度敲門。

「那個,關於一開始的問題。」

「…唔?什麼?」

「赤音小姐有嗎?甘願被殺的瞬間。」

「瞬間?你說瞬間?我任何時候都是如此。」赤音小姐旋即乾脆答道:「應死時刻即是死亡最佳時機。本人園山赤音,無論何時、在哪、被誰、用何種方法、基於何種理由殺死,都無任何怨言。」

大統合全一學研究所ER3系統的七愚人、在日本女性學者中擁有最高名聲地位、具有最高智能、人稱天才中的天才、絕代研究者園山赤音與我的這段對話竟成絕響,當時的我對此一無覺知,徑自折回玖渚的房間。

4

「阿伊,你回來了呀。」

玖渚身上裹著純白浴巾,坐在床鋪上。

光小姐坐在沙發,一看見我回來,便安心地鬆了一口氣。要與沐浴完,心情飛揚的玖渚單獨對話,對於不習慣的人而言或許有些棘手,我很了解光小姐的心情。

「阿伊,你看,人家洗了頭髮唷,誇獎人家一下嘛。」

「很可愛。」

玖渚的頭髮變成了美麗澄澈的鉛藍色,那是玖渚原本的顏色。

「劣性遺傳基因的人很辛苦耶~~」她本人如是說。

「阿伊也去洗咩?搞不好會想到好點子,就像阿基米得,然後在房間裸奔。」

「那有點困擾。」

光小姐一臉嚴肅地回答。莫非真的認為我會做那種事?雖然我覺得自己並沒有給人那麼怪異的印象。

「不過阿基米得還真是個怪人,天才都是那樣嗎?」

光小姐歪著頭認真思考,腦袋瓜裡正在想著宅第裡的誰呢?總覺得好象是所有人,又好象不是任何人。

「**身體運動在那個時代是天經地義之事,光小姐,並不是阿基米得特別奇怪。」

「唔咿~~~阿伊真是博學。」

「啊啊,是薄學啦。那麼光小姐,你有什麼事?」

「啊!對了,小姐吩咐我來打探友小姐跟您的情況。」

真是個老實人。那種事情不隱藏起來,我想就沒有意義了。被我那麼一說,光小姐羞怯怯地笑了。

「嗯,其實彩比較適合這種任務,可是彩今晚外宿,要明天早上才能回來。」

「去找名偵探嗎?」我對此有一點興趣,便決定探問看看。

「那個名偵探是怎麼樣的人?從光小姐的口氣聽起來,好象跟那個人見過,你跟那個人很熟嗎?」

「是的…是啊,以前受過對方照顧,發生了一點,那個…事件就是那個…時候。」

光小姐含糊其辭,儘管不像是有什麼秘密,但似乎也不太願意多加解釋。

「喔…事件嗎?這座島上?」

「是的。那個,小姐剛被逐出家門,尚未舉辦這種沙龍活動以前的事情…然後請來哀川大師…哀川大師兩三下便解決了那起事件。」光小姐感慨萬千地說:「如果要形容哀川大師本人,是脾氣相當激烈的人。喜歡挖苦人、感情用事、憤世嫉俗,就像任由怒氣來解決事件。」

「啥?」

光小姐一邊揀選辭彙,一邊進行說明,然而那個選擇稱不上成功,我完全無法對「哀川大師」演出具體印象。

「總而言之,就是很容易生氣的人?」

「與其說很容易生氣…應該說『老是在生氣』吧。縱使是笑的時候也一樣,彷佛總是在敵視什麼…對不起,我不太會形容。總之那個人就像『不能饒恕世界上的一切』。」

「原來如此。」我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地點頭。「雖然我至今閱讀過的小說,裏頭登場的名偵探凈是冷靜沉著的人,他們可能會說『你連這種事也不知道嗎』…好象把八成台詞換成『你是白癡呀』…會話也可以成立。可是聽了光小姐的說明,感覺哀川大師宛如代表正義的熱血漢子,就像不能饒恕犯罪者。」

「啊!不,倒也不是那個意思,那個人並非不能饒恕犯罪者…而是不能饒恕世界上的一切。

『世界這個東西!人類這種生物!明明就可以比現在好上千萬倍,你們到底在那磨菇個什麼勁!』那個人常常會說這種話。」

真是激動的人,現今很少見的類型,跟我這種曖昧主義者的戲言跟班簡直是霄壤之別。

「所以無法饒恕這個世界,所以總是不開心,但又覺得不值得為那些人的所作所為生氣,那種連自我價值都懈怠的人,因此才會不屑嗤笑,就是那種感覺的人。至少跟您和友小姐是完全不同類型的人。」

如此講述名偵探先生的光小姐不知為何有些開心,彷佛在介紹自己引以為傲的好朋友。

不,不是好朋友…應該說是英雄嗎?一如伊梨亞小姐對該人物的評語。

「是嗎…嗯,如果真是那種人就好了。」我隨口應道:「結果很可靠嗎?」

「是的,那當然。」

「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即使這六天我們無法解決事件,那個人也會替我們解決嘛。」

「您好像沒什麼自信。」

「我這是慎重,不,也許是膽小吧?老實說,其實怎樣都無所謂。」

「怎樣都無所謂嗎?」光小姐聽了我的話以後一臉複雜。「為什麼…這由我來說也怪怪的…可是為什麼大家在這種狀況下都如此冷靜呢?」

「那又是一個根本性的提問哪。」

「對不起,可是那個,明明有人死了,被殺了,大家為何那麼…」

「可能是習慣了吧?」

至少我是如此。儘管我不太清楚習慣與麻痹的不同。

「唔咿,不過深夜和彌生的反應就非常真實哩。」

「是啊…但話說回來,光小姐你們不是也很冷靜嗎?沒有立場講別人喔。」

「我們是這麼訓練過來的」光小姐略顯寂寞地說。

二十七年的人生,看來並非一帆風順、事事如意。

「啊啊,對了!」光小姐擊掌打破難耐的沉默。「小姐叮嚀我一定要問兩位這個問題…密室圈套!小姐認為友小姐雖然說…『知道太多所以不知道』那種含糊不清的話,但其實絕對知道的。」

密室圈套,油漆河封鎖的空間。。。。。

嗯…看來那個大小姐儘管不知民間疾苦,感覺倒是意外敏銳。

「其實也並非裝腔作勢,只要是推理小說迷,應該就能輕易解開那種圈套。只不過,現在這樣親身接觸,反而會使人迷惑,也許是耽溺在血腥味和死亡的味道裡吧。」

「哇哈哈!阿伊形容得好怪耶!好好笑!」

玖渚大笑。天真、沒有戒心、兒童般的笑容。

看著她,我的思緒有些岔了軌。

我,真的想,被這丫頭選擇嗎?

「那個,友小姐。」光小姐朝突然陷入沉默的我投以狐疑的眼神,又對玖渚說道。。「假如真的知道,希望可以告訴我」

「嗯,無所謂咯,雖然選擇花了很多時間,不過終於明白了。」玖渚點了兩次頭。

「呃,從哪裏開始說明比較好呢?」

「對不起,在說明以前,儘管不是重點,但那是什麼意思呢?知道太多所以不知道…」

「自下而上跟自上而下的差別。」因為覺得玖渚可能無法說明,我便接腔道:「光小姐,倘若那張桌子是砂坑,要你儘可能堆出一座最高的砂山,你會怎麼堆?」

「從旁邊往中間堆積,一層一層堆上去吧。」

「對,我也跟你一樣,然而玖渚不會那樣,她會先在桌面倒滿砂子。完成的砂山形狀跟我們相同,但我們是一點一點地堆積,完成最後的形狀,而玖渚是削掉、削掉大量的砂子,做出最後的形狀。那就是玖渚的理解方法…是吧,小友?」

「聽不太懂阿伊的比喻耶。」

被你這般搶白,本人顏面何存…

光小姐似乎是聽懂了,頻頻領首道:「原來如此。」

「好,既然已經弄清楚了,就麻煩友小姐告訴我那個圈套吧?」

「好呀,假如小光可以回答人家的問題。」

光小姐不禁一愣,無法理解玖渚的話中含意。然而玖渚當然不可能注意到那種事,自顧自地走向計算機架。她站在我剛才激活的計算機前面,指著屏幕對光小姐說:「那麼先從案發現場的複習開始吧,鏘鏘鏘;這是畫室唷。」

玖渚使用相片瀏覽軟件播放全景圖,宛若奈何橋的大理石色,對岸的無頭屍歷歷在目寫實的影像喚起今天早晨的記憶,玖渚毫不在意地開始說明。

「問題在於。。。首先是這個油漆咯…地震發生是在半夜一點,那時櫃子倒了,造成這個狀態。事實一目了然,這條河對跳遠來說太寬了,不太可能跳過去呀。假如佳奈美是在地震以後遇害,犯人的侵入路徑就是一個問號唷。即便不是那樣,至少離開的路徑也是一個問號哩,到這裏還跟得上嗎?」

「是的,到這裏為止。」

「當然假設犯人是妖怪手長足長也很簡單呀,可是那種硬呦出來的解答,鐵定是唬人的嘛。」

光小姐似笑非笑,也許是沒聽過妖怪手長足長,也許聽過仍然曖昧地微笑,不論怎樣都沒有分別。

「因此結論再明白不過,殺人必定發生在地震以前咯。那樣的話,侵入跟脫逃都易如反掌,既不會留下足跡,畫室也沒有上鎖呀。所以,把地震以前唯一沒有任何不在場證明的赤音當作犯人,的確最像正確解答,但這時卻出現深夜的證詞哩。地震以後,深夜透過電話確認佳奈美的聲音,換言之,佳奈美在地震以後,至少在數分鐘之內還活著呦。好啦,小光,怎麼辦呢?」

「這樣也不行,那樣也不行…」光小姐側頭苦思,動作可愛至極。「從窗戶嗎?除此之外好象就沒有其它方法了,可是窗戶也有上鎖」

「從窗戶?或許有那種可能吧。相較於固體,玻璃這種東西在概念上比較接近液體,有鎖沒鎖根本無關的這種看法也不能說是錯誤,說不定穿隧效應也是不錯的解釋唷。」

好個屁咧!

「好啦,既然說得這麼清楚,你應該已經知道了吧,小光?」

「完全摸不著邊。」

「Posthocfallacy呀,光小姐。」

我出聲提示。為了欣賞她的困惑表情,剛才一直袖手旁觀,但畢竟有點可憐。

玖渚也點點頭。

「嗯,Posthocergopropterhoc,翻成日語就是『因果謬誤』,錯誤的三段論唷。是前提咩!前提!就是指世界的結構並非那麼有秩序呦。」

「我不懂拉丁語…」

「那你怎麼知道那是拉丁語?」

「因為聽見…Ergo…這個字」

我思,故我在嗎?(Cogitoergosum)

想不到光小姐的腦筋還動得挺快的。

「舉例來說呀,小光,這裏有百圓硬幣,然後我說『會出現正面』人家說了喔?然後一扔…看!是正面唷。你覺得怎麼樣?應該覺得那是偶然吧,一般的想法是那樣。可是也有些人會誤解,認為是因為人家說正面,所以才出現正面。是故,出現正面是人家的超能力之類的。」

事實上,結果不屬於其中一種,而是玖渚用了魔術硬幣,以防萬一…

「喝了酒,感冒好了,是故感冒是酒治好的;關啟計算機電源,客人來了,所以計算機有招攬客人的能力。男人看了女人,女人也轉向男,因此她喜歡男人。鯨魚跳舞,發生地震,因而地震是由鯨魚引起。。。

當然不可能嘛,小光。總之,A之後發生B…並不代表A跟B之間就有因果關係唷。事物時間性、順序性地發生是天經地義,跟有沒有因果關係一點關係也沒有呀。那麼,小光,這裏不就應該想一想?發生了地震,造成了油漆河,是故兩者間就有因果關係嗎?」

「啊…」

原來是那樣嗎?

光小姐茅塞頓開。

「換言之,那條河並非地震潑灑的東西造成…」

「唔咿!櫃子本身可能真的倒了,或許有潑出一點油漆,所以佳奈美才在電話裡那麼說。可是呀,應該不至於形成那麼寬的河唷,也許只是油漆罐散亂,灑出一點點而已吧。油漆罐的櫃子也沒有那麼脆弱,不可能被地震震倒,就所有油漆都灑出來呀,仔細想想應該如此。不過佳奈美是坐輪椅,就算只有一點點,也沒辦法離開畫室了吧。」

「原來如此接下來的我也知道。」光小姐說:「畢竟都那麼明顯了。接著『犯人』就在地震以後潛入伊吹小姐的房間,殺害伊吹小姐。然後乘離開之際,再蓄意將油漆罐裡的油漆潑灑一空。倘若緩緩地、慎重地進行,就可以不留足跡,做出那條河。」

彷佛在想像手抱油漆罐行走的犯人姿態,光小姐神情恍惚地講述。

對!我們自作主張地認定那條油漆河是地震造成,將它視為推理的前提條件。然而,即便沒有天災地震,縱使不是天才佳奈美小姐,或者多麼外行的人,皆能潑灑油漆,繪出那條河。

因為那無需任何藝術性。就作業來說,是輕而易舉之事吧。

「可是,犯人是為什麼要做那種事」

「為了讓我們以為事件是發生在地震以前吧。」我說:「犯人可能不知道佳奈美小姐跟深夜先生在地震以後有通過電話,所以認為只要做出那條河,案犯時間自然會被推測為地震以前…但相反的,當然也可能是犯人企圖偽裝成那種情況。」

「你的意思就是」

「是的,不論理由為何。。。」我雙手一拍,再裝模作樣地伸開。「嫌疑犯的範疇大幅擴展。」

地震以後只有四個人有不在場證明…伊梨亞小姐跟玲小姐,真姬小姐跟深夜先生,其它七個人排除嫌疑的條件消失了。

「既然如此,就沒有理由再監禁赤音小姐了。」光小姐說完一臉喜悅。「不是嗎?因為又不是只有赤音小姐有嫌疑…既然如此。」

光小姐對軟禁客人赤音小姐這檔事似乎相當內疚,這個人果然無法以數學性的角度看待人生。

相較之下,園山赤音這個人就等於有理數。我把那件事轉告光小姐。「。。。。。赤音小姐已經解開密室圈套了,明知就裏卻又佯裝不知。」

「…為什麼?」彷若真的不明就裏的光小姐反問:「那樣不是很奇怪嗎?為什麼要做那種事?」

「為了維持勢均力敵的狀態吧。真是腦筋靈活的人,唉…」

為了製造最佳狀況,而不試圖改變自己的最壞情況。儘管那種思維稍微偏離人類的定義,但絕對是值得敬佩的行動。

「那麼,這件事還是暫時保秘比較好喔…」

「是啊,因為還沒辦法確定誰是犯人…倘若不慎把情況弄糟,我想也不太好。嗯,不過伊梨亞小姐也有知的權利,那方面就交給光小姐決定吧。」

我並不打算連那種事都一一干涉。

「唉…」光小姐不勝苦惱地沉吟。

「可是,兩位不覺得嗎?即使說油漆河不是地震造成,實在太過單純,有一種『啊~~這樣嗎。。』的感覺。」

「確實我也有種想說『且慢!且慢!』的心情,可是圈套這玩意兒,一旦被揭穿,就不過爾爾吧。我以前也看過許多更無聊的圈套,跟那些相比,這已經算不錯了。」

光小姐似乎頗為掃興,我禁不住替犯人說句好話。「…要那麼說的話,大部分的圈套都不值一提了吧?」

「不過…發生地震,就立刻想出那種圈套的人真的存在嗎?」光小姐仍然心有不滿。「況且,還好巧不巧就發生地震。。。實在太湊巧吧?根本就是機會主義。」

「那是大數法則唷,小光。」

「那是什麼?」光小姐對玖渚提出的專有名詞滿腹疑惑。「大數法則嗎?」

「唔,就是看起來非常偶然的東西,仔細想想以後,就發現不是那麼偶然喔。舉例來說呀,看見那些中樂透的人,不是會覺得他們很厲害嗎…中樂透頭彩的機率,大家不是說比被隕石擊中的機率低嗎?可是喔,仔細一想,那是只有買一張樂透的情況吧?隻買一次,而且隻買一張樂透的人,基本上就很少嘛。假如找來二十三個人,其中兩個人在同月同日生的命中率就有百分之五十。雖然如此,我們發現同月同日生的人還是會覺得很湊巧吧?那種就叫『大數法則』。儘管地震碰巧發生在今天,可是就算在明天也無所謂,況且也沒有限定只能使用地震那種圈套吧?人家認為犯人一定平常就開始構思許多事情,總之就是那麼一回事。」

「意思就是光憑結果,還是不能知道其中過程嗎…」

「對對對!正是如此,那就是『因果謬誤』唷。」

玖渚說完,朝光小姐豎起食指。

「好啦,小光!現在換人家問問題了。」

「啊,是的,說得也是,先前是那麼約定的。」光小姐重新坐正,點點頭。「別客氣,請隨意發問。」

「伊梨亞為什麼在這裏呢?」

宛若轉變氣氛的問題。

這裏。

這座島。

鴉濡羽島。

為什麼赤神伊梨亞在呢?

一瞬間,光小姐那種總是令人倍感溫馨的表情驟然緊繃,完全僵硬,一眼就能看出她有多麼震驚。那並非由於困惑,而是因為一種單純的、非常單純的、非常純粹的恐懼…

是那麼嚴重的事情嗎…

「那、那個、那是因為…」光小姐顫抖的話聲斷續響起。

「那是因為。。。呃,是因為…」

「不跟人家說嗎,小光?」

「只有這件事尚請您見諒,友小姐。」光小姐彷佛真的很痛苦,坐姿一歪,捧首低垂,就那樣跌倒也不奇怪的姿勢。

「其它的事情我一定回答…」

那個樣子,光小姐的那個姿態實在太過悲痛,彷佛我們是強迫非法交易的惡魔。就用你的靈魂交換吧!你最心愛的東西,老子接收啦…真是荒唐戲言。

「不!無所謂,沒關係。」我擠入兩人之間的空氣說。。「小友,你、你也應該無所謂吧?」

「…嗯,對呀,阿伊,既然如此也沒辦法。」

玖渚一反平日任性,竟然坦率地收手了。

「對不起喔,小光。」

「不,是我不對,呃,只顧著自己問問題…」

「告辭了。」光小姐起身準偏離開,忽又停步回顧。「啊!還有一件事。」儘管很像神探可倫坡,但換成了這般可愛的女僕,一點也不令人反感,反倒讓人會心一笑。

「這跟小姐沒關係,是我個人的疑問…兩位相信姬菜小姐的超能力嗎?」

相信嗎?

真姬小姐的ESP。洞悉一切的那種超能力。

我思索半吶後說:「除了常識以外,目前沒有懷疑的理由。」

玖渚跟昨天一樣答道:「有也好,沒有也好,人家也一點兒都不擔心唄。」

「是嗎…是啊。」

光小姐像是認同了我們的答案,點點頭,接著便離開房間。我的目光停留在門的方向一會兒,想起問到伊梨亞小姐的事情時,光小姐慌亂的模樣。

「嗯,也罷…」

那應該跟這起事件一點關係也沒有吧。伊梨亞小姐被逐出家門的理由,實在想不出跟佳奈美小姐的死亡有何關聯。我將視線移開房門,轉向玖渚。就在此時,工作站發出「砰唷唷~~砰唷唷~~」的奇異旋律。我好奇地朝那裏一看,玖渚似乎正開始某種作業。

「什麼?什麼?怎麼了?」

「郵件唷!有電子郵件來了,是小豹寄的…真不愧是工作快手,人家常說他是把相對論當作紅燈來闖的男人哩。」

委託調查是中午左右的事情,速度確實不慢,更何況「小豹」還是在監獄裏頭。

「呀…那個姬菜小姐啊,本名竟然叫姬菜詩鳴,真意外耶~~本名還比較好聽,為什麼要用藝名呢?」

「真姬小姐的本名?喂!喂!幹嘛調查那種無關緊要的東西?那個小豹什麼的!」

「唔咿,人家明明是拜託他調查大家的關聯個性…真差耶,果然沒有好好教育是不行的。真的喔,小豹根本就不懂什麼叫人際交往啊!不過。。。這個,嗯!阿伊,找到關聯了呦。」

我往玖渚的方向靠去,但即使看著顯示器,上面的文章全是英文,也不曉得是什麼意思。

「為什麼看不懂英文咩!阿伊你是去哪個國家留學的?嗯?南極?火星?」

「忘記了嘛,沒有使用的東西,過了三、四個月誰記得住?而且,會話就算了,讀寫原本就不在行。」

「ER計劃的申請考試不是一定要考英文、俄文跟中文,你是怎麼考的?走後門?」

「所以啦,那個時候記得嘛。」

「少騙人…好吧,那人家來翻譯咯。上頭寫道『伊吹佳奈美和園山赤音曾經在芝加哥的咖啡聽一起用餐』大約半年前,有目擊者呢…唔…一起用餐嗎?是怎麼一回事呢?佳奈美跟赤音不是感情不好嗎?」

「一起用餐…」

一如預測,的確有關聯。然而,為何是赤音小姐跟佳奈美小姐?赤音小姐的活動範圍是美國,佳奈美小姐則是世界性的畫家,在那個國家相遇本身並不奇怪,可是佳奈美小姐跟赤音小姐,感覺上並不像巧遇後會相約用餐的朋友。

「嗯…而且也不是巧遇用餐,因為那裏是秘密俱樂部唷。」

「秘密俱樂部?」

你才少騙人了!

「嗯。」玖渚點點頭。

「是呀,真的有喔,日本雖然很少,但還是有那種地方喔。政治家啦!藝術家啦!名人啦!或者是他們的子女,供那些人使用的地方呀,應該說是高級俱樂部嗎?是警備很森嚴的地方呦。」

那你的情報又是從何而來?那種問題不問也罷,這個世界上,某些隧道的彼方還是別碰為妙。

「不會錯嗎?」

「小豹不會說謊的,雖然有時候不會說實話,就跟阿伊一樣。」

「嗯…我倒是常常說謊…」

呃,這不是重點。

園山赤音和伊吹佳奈美的關聯。

姑且不管是否重要,卻是一件令人在意的情報,明天向赤音小姐確認一下比較好吧。我當時如此打算,即使那是永遠無法完成的預定,我當時不由得如此打算。

「另外也寫…大家的近況呢…小撫還是老樣子…啊!小兔好象有麻煩!小日。。失蹤?我想也是~~提督上班了呀?工作挺不錯的哩。小惡…原來如此。唔…其它人也都很有精神,小豹也很有精神。總算安心了,畢竟還是有一點點罪惡感呢。」

玖渚沉浸在往日回憶,我不禁有種疏離感,倒在沙發上犯嘀咕。「差不多該睡了吧。」由於倉庫提供給赤音小姐,我如今淪為無殼蝸牛,才在這裏睡覺。。。。。。

「嘿咻。」

玖渚似乎已經看完小豹的電子郵件,關掉工作站電源,離開旋轉椅,一把撲向床鋪。接著,她用膝頭跪在被單上說:「阿伊,今天就一起睡嘛?」

「我拒絕。」

「晚上很冷,在那種地方睡覺會感冒喔?這張床是特大雙人床,空間很多喔。」

「我拒絕。」

「人家保證什麼都不會做嘛!就躺在床上而已,只有那樣,人家不會碰你唷,背對背也沒關係。唷,可以吧?」

「我拒絕。」

「求求你咩,人家好寂寞唷。」

這個死丫頭。最近幹嘛老是調侃我?

我抬起陷在沙發裡的身體,和玖渚正面相對。

「…保證什麼都不會做?」

「嗯!」

「說話算話喔?我可是信任你哪。」

「沒問題?」玖渚開心地點頭…

「人家絕對不會背叛阿伊?」

於是這一晚,我隔了好久、真的隔了好久又睡在床鋪上。儘管沒有期待,但玖渚似乎決心信守承諾.背後傳來輕微的軒聲,不過因為背對背,所以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睡了。

我不禁想起,以前的事。

那時的事。

五年前…五年前嗎…

阿伊。

從那時開始,玖渚就一直用那種親膩的口吻喚我…

玖渚對我敞開心房,甚至令我察覺不出五年的空白。

完全敞開,玲瓏剔透。

五年。

其實我並不喜歡與昔日朋友見面。

不論對方有沒有改變。

因為那很寂寞。

然而,返回日本以後,我毫不遲疑地先去玖渚家,而不是自己老家。

藍發少女。

當時的容貌依舊。

宛如五年歲月根本不曾存在。

我閉上眼睛。

一起躺在床上睡覺,或許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早早佔有她!赤音小姐告訴我。

倘若想要成為玖渚友的唯一存在,就那麼做!

假如不渴望被玖渚喜歡,而希望被玖渚選擇。

「真是戲言啊…」

如果說…如果,我說自己早已佔有她,赤音小姐會輕視我嗎?

而且那並不是因為愛,單純是為了破壞。

「…」

可是,赤音小姐。

那種事一點意義都沒有哪。

真的。

真的什麼意義都沒有。

那樣的話…

那樣的話,我該怎麼辦?

請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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