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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言系列》第一章 剝落斑殘之鏡(紫之鏡)(下)
巫女子驚訝地高舉雙手,不過這次看起來真的很假。巫女子或許並非沒有表裏之分,只是單純不擅演戲。

「好厲害…伊君簡直就像超能力者耶。」

「別跟我說超能力者的話題…我不想聽。」我輕輕嘆息,然後問她:「為什麼要我參加?我應該沒見過智惠、無伊實跟秋春君才對。」

「應該有見過才對呀,畢竟是同班同學。」

說得也是。

嗯…莫非我有健忘症?從以前就不善於記人,最近尤其嚴重。別說是那三個人,即使是這間鹿嗚館大學的相關人員,我也不記得任何一個。

那很可能是,對他人的漠不關心所致。

儘管跟腦部結構沒有關係。

簡言之,那並不是缺陷。

也不是缺乏什麼。

我從一開始就損壞了。

「難道只是我不記得,其實我跟那三個人是好朋友?無論如何,我還不至於忘記朋友才對。」

「不是那樣的。」巫女子略顯哀傷地回答我的問題。「我想應該很少交談吧?你看,伊君總是這樣扳著臉孔,一副看破紅塵似的揚著下巴、眯著眼睛,簡直就像輕蔑似的看著世事。現在也是。該怎麼說呢?讓別人不知該怎麼跟你搭訕。就好象這附近築了一道牆,又好象AT力場全開。而且還大刺刺地坐鎮在教室正中央,而不是躲在角落。」

極度希望她別再招惹我。基本上,既然她這麽認為,我甚至想叫她「那就別跟我搭訕」;但我當然不可能這麽說。

我吃完泡菜。兩碗公的量畢竟有些過頭,有一種噁心的飽足感。這陣子鐵定是不會再碰泡菜了…

「可是伊君跟我不是感情很好?」

「我們感情很好嗎?」

「感情很好!」

巫女子「砰咚」一聲雙掌同時拍打桌面。巫女子一旦情緒激動,好象就有毆打附近物體的習慣。至少想要激怒她的時候,萬萬不可靠近那雙細腕的觸及范圈。總而言之,保持二足距離再進行挑釁才是上策。換句話說,打電話時是最佳時機。

不對,我為何要籌謀激怒巫女子的計劃?

「所以呀,我當然會跟他們提到伊君囉。」

「或許吧。」

「然後,聽過的人也覺得你雖然看起來兇巴巴的,但或許是很有趣的人。」

「嗯,倒也不無道理。」

「既然知道是很有趣的人,即使對方是怪人也想認識認識,不是很正常的想法嗎?」

「也對,每個人都有中邪的時候。」

「所以,就是這麽一回事。」

「怎麼一回事?」

「就是這麽一回事呀。」

巫女子充滿期待的雙眸直勾勾地注視我。我假裝喝茶,避開她的視線。不用想也知道,一杯茶也無法治癒口腔的麻痹狀態。

「嗯…我懂了。」

「你終於懂了嗎?」

「機會難得,明天回老家住吧。」

「別故意安插計劃呀!連黃金周都沒有回老家的人!」

巫女子再度拍打桌面。雖然有些在意巫女子是如何得知我在黃金周的行動,大概只是我自己忘了以前跟她提過吧。

「可是那個…對了!母親節快到了嘛。」

「母親節是上星期啦!而且伊君才不可能這麽孝順!」

相當過分的指責。但假使一如巫女子所言,不可能那麼孝順的十九歲,又豈會對同學流露善意?巫女子越說越激動,或許早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了。

「拜託嘛,我已經告訴他們會帶你去了,就當替我做個面子。」

「你好象有所誤會,我訂正一下…我不是有趣的聊天對象。大家都說我是性格陰沉混濁的十九歲。」

「唔…就好象『有兩個作家的蛋,可是一個未受精,另一個有硫璜味』。」巫女子不勝悲傷地緊咬下唇。「嗯,伊君,就當做好事陪我去嘛。這當然是我的任性,我會替你付酒錢的。」

「不好意思,我不太能喝酒…」

這是真的。

「為什麼?」

「以前曾經一口氣喝光一瓶伏特加。」

我並沒有告訴她事後的情況,不過,總之我從此就將攝取酒精這件事從人生中排除了。我並非絕頂聰明之人,但也沒有愚蠢到不會從經驗中學習。

「嗚哇…就連俄羅斯人都不會做那種事耶!」巫女子真的很驚訝。「啊啊,是嗎…不能喝酒啊那就傷腦筋了…」

再度陷入沉思的巫女子。不能喝酒的人參加派對是什麼結果,巫女子似乎瞭然於心。莫非她雖然並非不會喝酒,卻也不是海量之人?

話雖如此…

我亦沒有冷血到看著巫女子在眼前苦思惡想,仍然一無感慨的程度。

哎呀呀…我真的是很容易隨波逐流。若是容易受人情感動,倒還可以端個架子,但倘若只是容易隨情況改變,根本就是缺乏個性。

「好…我知道了,如果可以板著面孔佔據房間正中央的話。」

「嗯…說得也是…畢竟太麻煩伊君了…可是真的可以嗎?」

巫女子休地一聲探出上半身。儘管比喻不是很恰當,但她的反應就小狗發現前面擺著食物。貓咪在這種時候可能會露出「莫非是陷阱?」的警戒心,巫女子卻是一副喜不自勝的模樣;儘管外表像貓,不過她的動物屬性大概是狗。

「可以嗎?伊君,真的願意陪我去嗎?」

「可以…嗯,反正我也沒事。」

連我自己都覺得這種說法太過無情,暗咒自己為何不能說得更漂亮一點。話雖如此,巫女子還是興奮大叫:「哇…」然後浮起天真爛漫的笑容說:「謝謝!」

「不客氣。」我一口喝完茶水。目光一轉,巫女子的甜點也吃完了,我於是重新站起。

「啊,等一下。伊君,你的手機幾號?我再跟你聯絡。」

「咦?嗯…」我從口袋取出手機。「啊啊,呃…我忘了。」

「我想也是…呃…。那你撥給我,號碼是~~~」

我按下巫女子說的號碼,她的小包包裡傳來手機鈴聲。大衛鮑伊。若說人不可貌相也有點過分,不過巫女子的喜歡的音樂相當有品味。

「嗯,這樣就沒問題了…哎呀?伊君沒用手機吊飾呢。」

「嗯啊,我不太喜歡那種娘娘腔的東西。」

「手機吊飾很娘娘腔嗎?」

「你那麼認真問,我也不知該怎麼回答,但至少不是男子氣慨的東西吧?」

「嗯,或許是吧。」巫女子勉為其難地應道。

「那就說定了。」我拿起托盤離開位子。「明天見,巫女子。」

「嗯!不可以再忘記巫女子喲!」

巫女子用力揮手說。我輕輕揮手回應,離開了餐廳。歸還托盤跟餐具後,直接走到旁邊的學生書局。既然是校園書局,當然大部份都是學術相關書籍,比較缺乏娛樂性;但是可以打九折,再加上這間書店的雜誌不知為何(為什麼呢?)異樣充實,因此顧客熙來攘往。

我走到講談社小說的專櫃,拿起一本書。

冷不防。

想起來。

「咦?巫女子剛才好象叫我伊君…」

重新一想,那倒是挺新鮮的叫法。因為巫女子叫得太過自然,我才沒發現,但實在很難想像我以前容忍她使用如此親昵的綽號。

我試圖回想,卻也搞不清楚。當然不可能有被她如此呼喚的記憶,但話說回來,亦沒有不曾被如此呼喚的記憶。不過既然對巫女子本人的記憶都如此淡薄,自然不可能記得這種芝麻小事。

「嗯,算了。」

這種事,怎麼樣都無所謂。

我如此告訴自己,開始在書店裏閱讀小說。

對。

這種事,不是什麼大問題。

這種事,不可能造成別人死亡。

天下一片太平。

縱使天上沒有任何人存在,結果還是一樣。

3

人生的致命傷究竟是什麼?

慘遭斬首。

那當然是無庸置疑。

剜下心臟。

這亦是理所當然。

破壞腦部。

即所謂勢所必然。

讓人窒息。

亦是萬無一失的方法。

然而,我所說的「致命傷」,並不是指這類微不足道、不值一曬之事。

所謂人生的致命傷,乃是讓人類陷入明明是人,卻亦非人;生而為人,卻無人生;明明活著,卻如行屍走肉等,陷入此種駭人情況的打擊。

是指正因具有理性,故而陷入相對的矛盾,整個人慘遭吞噬、擊潰的情況。

那就是我所說的致命傷。

簡言之,就是「失敗」。

這時非常重要的是,即便失敗仍然可以繼續。

我們的世界極度缺乏緊張與刺激。

過於溫柔,才顯得殘酷;因為是惡魔,所以是極樂。

老實說,縱使犯了什麼天大錯誤,人類也不會死亡。

或者應該說是死不了?

對,不會死的。

只會痛苦。

只會單純地心急如焚。

然後不斷繼續。不論到何時、何處都繼續下去。

只不過毫無意義地繼續下去。

人生之所以不是遊戲,並非因為不能「重新啟動」而是因為人生沒有「遊戲結束」之時。

明明很久以前就己「結束」?明天依舊到來。黑夜過後就是天明。冬季結束就是春季。人生真是太美好了。

明明是致命傷,卻無法讓人死亡,這是絕對矛盾。這就好比詢問:「人類在超越光速的狀態下回頭時,視覺能夠捕捉到什麼?」這種不合常理的問題。

自己是自己的可能性既已斷絕,卻仍然可以繼續。不論多少次都可以重來。人生永遠可以重新開始。

然而,那就像是不斷重複品質低劣的複製行為,每次重來的時候,自己這個存在都不斷劣化。

不久之後,

自己真的是自己嗎?抑或者…

很久以前,

就已經墮落成…

不同的東西?

是否業已退化?

正如同主觀者終究無法成為第三者,

自己亦無法成為自己的旁觀者。

所謂的致命性正是指這件事。

「總之,就是精神論啊…」

口裏嘟噥,內心想著這些無謂之事,同時吃著麥當勞新推出的漢堡。

超值全餐,五百二十二圓日幣。

或許是上午的泡菜作戰成功,舌頭終於恢復正常的味覺,十分美味可口。嗯,既然身為日本人,倘若不能體會麥當勞的美味,那就萬事休矣。

時間是晚上七點半。

地點是四條通與河原町通交叉口附近的新京極通。

第五堂課結束後,我想要一睹巫女子所說的機動隊,為了打發時間才來到這裏。

放置漢堡的托盤旁有一本雜誌。俗稱的八卦周刊。是在大學的學生書局買的,書皮上寫著---《封面特集:開膛手傑克現身魔都!》

「品味真差。」

購買這本雜誌的第二個理由正是這種毀滅性的品味。

不用說,第一個理由當然是因為它大篇幅介紹了巫女子所說的那個「攔路殺人鬼事件」。

將兩根薯條一起放進嘴裏,咬著吸管喝可樂。

我無意識地翻開內頁。第一頁的背景是血淋淋的屍體照片,以大大的粗體字寫著:《目前,震撼京鬱的殺人鬼!》

極度不祥之感。

「刊登這種照片不違法嗎…」

一邊呢喃,一邊翻閱內頁。我已經看了那篇報導好幾次。因此對這個事件,即使稱不上透徹,也擁有一定程度的知識。

傳媒稱該事件是「京都連續攔路殺人鬼事件」。

直截了當、毫無新意的稱呼,但這種地方亦無須過分講究。

然而,略去此點不談,這個事件確實不太適合使用「攔路殺人鬼」一詞。

「攔路殺人鬼」的定義是「猝然對路人施加危害之人」;但這個事件的犯人,卻是將被害人帶到人煙稀少之處,再以銳利的刀械加以殺害,事後還解剖屍體。

與其說是攔路殺人,更像是變態殺人。開膛手傑克的比喻,倒也甚為貼切。

「一共殺了六個人啊。。真厲害。」

我將雜誌收進包包,一面低語。

對,六個人。

正如巫女子所言,不到兩周就達到這個數量,老實說真的太誇張了。

很可能是史無前例吧。頭兩件也就算了,接下來四件,警察也在各處展開搜索,甚至還派遣機動隊,對方卻譏諷似的不斷重複殺人行為。

被害人之間沒有關聯。男女老幼都不放過。根據警察的看法(不過任何人的看法都是這樣吧),犯人似乎是隨機殺人。

是故,不可能六個人就結束。

還會繼續下去。只要那個殺人鬼尚未厭倦,或者忽然決定主動停止殺人活動,這個事件仍將繼續。說不定就在今夜,又或者此刻正在進行。

「終究只是戲言啊…」

我在麥當勞的門口眺望新京極通。

那是與平日毫無二致的景象。

這個時段儘管觀光客不多,卻也相當擁塞。取代畢業旅行的學生和觀光客,染髮的年輕人大舉入侵。這或許也算是一種區隔化(COMPARTMENTALIZATION)。

任何人都有可能。

在這條路上行走的任何人都有可能成為下一個被害人,沒有人會這麽想吧。

他們當然亦有所警覺。看見道路四周駐守的機動隊員,他們也感到些許不安,至少會覺得治安很亂吧。說不定會比平常更早回家。

可是,大家都深信自己回得了家。

事實就是如此。現實中體認到自己可能被殺的人,基本上並不多,那個可能性甚至低到可以忽略的地步。

「被殺的人是運氣不好嗎?」

雖然殘酷,但也只能這麽說。

言歸正傳。

那麼,我也混入那群毫無警覺的人群裡吧?

我邊想邊準備起身時,褲子右側口袋裏的手機突然震動。一看來電號碼,沒有印象。話雖如此,也不能置之不理,於是按下通話鍵。

「哈囉!我是巫女子!」

興高采烈的聲音冷不防響起。

腦海中浮現在電話那頭豎起大拇指的巫女子身影。呃,再怎麼說,她應該沒有做那種動作才對。

可是,尚未確認對方身分就這麽大聲嚷嚷,萬一撥錯號碼,巫女子究竟打算如何應付?這不禁勾起我的一點點好奇心。

「咦?我是巫女子喔!怎麼了?」

「…」

「那個,你是伊君吧?」

「…」

「喂~~~你是伊君嗎?」

「打錯了?咦?我,打錯了?」

「嗚哇!就好象『廣播體操第二節,可是因為時間不夠就跳鬍子舞』對不起,我打錯了!」

「不,沒打錯,什麼事?」

「嗚哇!」

我一出聲,巫女子就發出愕然的哀號。接著不知所措地支吾道:「咦?咦?咦?」最後聽見長長的一聲嘆息,似乎終於放心了。既然如此,那股放心轉為憤怒應該不用多少時間,我於是嚴陣以待。

「啊啊,真是的!講電話就要出聲啊。否則不是很恐慌?伊君真是性格惡劣耶!好陰險喔!邪魔歪道!殺人鬼!」

也不至於要批評到這種程度吧。

「抱歉、抱歉,我只是跟你開個玩笑…」

原本沒有打算沉默那麼久,沒想到她的反應這般有趣,忍不住就再沉默了一下。

「真是的…算了,反正是伊君。」

巫女子「嗚嗚嗚」的喃喃自語。

聽起來有點可憐。

「呃…」巫女子心情恢復後說道:「業務聯絡!明天的事情!」

「不用叫那麼大聲我也聽得見…這裏很安靜。」

「唔?伊君在哪?」

「啊,呃…在家,我租的公寓。」

「喔,我還在學校。有事情跟豬川老師講,剛才還在研究室喔。研究室好厲害耶!到處都是書!」

獨川是負責基礎專題的老師。性格有些古怪的助理教授,除了非常重視守時(如果鐘聲響起前沒有入坐,即使人在教室也算遲到,響到一半也不行,響完的話就算缺席之類的)

以外,是相當受學生歡迎的老師。

「呃…所以呀,那個關於明天嘛。伊君明天會待在家嗎?」

「嗯,在是在,我們在哪集合?」

「嗯嗯,在外面集合的話,萬一錯過就糟糕了,是吧?所以,我去伊君家接你。我買了小噗噗,所以想兜兜風。對了,四點左右。四點左右去伊君的公寓,可以嗎?」

「可以是可以…可是你知道我的公寓在哪裏嗎?」

「咦?啊…不…那個…放心啦。」巫女子不知為何狼狽不堪地結巴起來。「對了,就那個嘛,我們班開學時不是做過通訊簿?所以我才知道。」

「看住址就找得到嗎?」

「巫女子對京都很熟的,沒問題哩。在千本通跟中立賣通交叉口那兒嘛。」

「嗯…」

巫女子的言行有些詭異,但既然當事人都說知道了,應該沒問題吧?我於是回答:「既然如此,我也無所謂。」

「嗯,那就這麽決定了。呃…機會難得,我也很想多聊聊,但我現在要去學開車了。因為是事先預約好的,不快點去的話就要遲到了。」

「喔…原來你有在學開車啊。」

「對呀,伊君呢?伊君有駕照嗎?」

「有是有,不過是自排車。」

如果可以不用駕照,我什麼交通工具都可以開,不過這當然是秘密。

「原來如此。」巫女子點點頭。「我現在的目標是手排車。差不多到了想要四輪車的年紀。考上駕照的話,爸爸就要幫我買車。嗯,那明天見囉,掰~~~掰~~~」

巫女子嘻嘻哈哈地掛上電話。我盯著手機一會兒,最後收進褲子口袋裏。

嗯…對了。這麽說來,明天好象跟約她好了。儘管沒有完全忘記,不過還真的快忘了有這麽一回事。這樣下去,明天很可能會完全遺忘。既然如此,或許該像記憶力不好的小學生,在手心寫上「明天跟巫女子有約」。

啊,不過既然她要來接我,記不記得都無所謂嗎?想到這裏,我將包包裡拿出來的鉛筆盒收了回去。

於是,這次真的離開麥當勞。到了街上,時間差不多八點,商店街的店家們開始準備關店。

這時我忽然想到一件事。

「啊…對了,是生日啊…」

既然如此,還是買一個禮物比較妥當嗎?這才是正常人應有的禮數,雖然我並不覺得自己是正常人。而且還是在半推半就的情況下被迫參加,做人也不用好到那種程度。儘管內心糾葛,我還是望向附近的土產店。

江本智惠。

話說回來,她是怎樣的人呢?

完全沒有記憶。見面之後或許會想起來,但即使像現在這樣認真思考,依然想不起任何片段,可見智惠並不是特別古怪的人。比較乖巧,上課前不會打手機,

而是待在座位上看書的那種女生。咦…可是,巫女子好象說過她老愛穿亮晶晶的衣服,是相當顯眼的女生?唉,果然是不記得。就連一點印象都想不起來。

另外兩個人貴宮無伊實跟宇佐美秋春嗎?我也試圖回想他們倆,但結論還是一樣。

「嗯,既然是巫女子的朋友,也不可能是什麼怪人吧?」

把你的朋友介紹給我,我就能猜出你的人格…這是塞萬提斯的名言,反過來說也可以成立。應該不用太過擔心。

我邊想邊拿起堆放在店門口的OTABE禮盒。折成三角形的生八橋裡包有紅豆諂,是傳統型的OTABE。三十個裝,一千兩百圓日幣。

「嗯…」

說到京都,就聯想到八橋;說到八橋,就聯想到京都。

倘若沒有八橋,京都就不能稱為京都,換言之,有八橋才有京都。

跟京都甜點八橋相比,清水寺、五山送火、三大祭典根本不值一曬。

神社佛寺根本沒什麼了不起。在京都不吃八橋,等於沒見過京都的八成。

「…好。」

如此這般,智惠的生日禮物就決定送OTABE。

要是選擇會殘留形體的禮物,萬一造成對方的困擾也不好,OTABE還可以當成下酒小菜。啊,不,甜食不能當下酒小菜嗎?我不喝酒也不知道,不過,哎,倒也不是不能下咽吧。

忽然

就在此時。

我的背後,

驀然感到,

一陣戰慄。

液體氮灌進脊髓的感覺。

全身降至絕對零度,身體彷若即將被體外的熱氣灼傷。

只有腦髓感覺依然正常。就快被冷熱兩極的壓力礦碎的感覺。

假使沒有保持正常意識,大概剎那間就被壓壞了。

「…」

可是我並未回頭。

只是盡量佯裝鎮定,將八橋禮盒遞給店員。

染金髮、穿耳環、扎馬尾的店員露出完全不像營業用的真摯笑容。

「謝謝您!」

我接過包好的八橋禮盒,將算得剛剛好的金額交給對方。店員用力哈腰,朗聲說道:「謝謝光臨!」

那種活力十足的待客方式,正是擄獲觀光客心靈的關鍵吧,我一邊胡思亂想,同時離開店門口,朝四條通的方向前進。

這時,我有所感應。

一旦察覺就再也無法漠視,甚而無須意識的強烈視線。

不,稱之為視線或許並不恰當。

這是---殺意。

完全沒有參雜惡意、敵意或害意等的多餘雜質,純度百分百,猶如即將熊熊燃燒的絕對殺意。

密黏著般纏繞全身的討厭氣息。已然不是不舒服或不愉快的那種程度。

向前走。

氣息亦緊跟而至。

向前走。

氣息仍緊跟而至。

「總之,就是被盯上了嗎」

究竟是從何時?何處?

一頭霧水。

露骨到甚至無須回頭。

露骨到甚至無須感覺。

換言之,對方亦察覺出我已經發現;

然而,仍舊不停止尾隨,因此才稱為露骨。

「傷腦筋哪。」

我一面流暢地穿越人潮,一面嘆息。

莫名其妙。

麻煩事明明全部留在海洋對岸了。

在這個國家,而且是這個都市,沒有理由被任何人尾隨,更何況是被謀殺。這件事早就請玖渚確認過了。

既然如此。

既然如此,就是隨機嗎?

腦海掠過包包裡的雜誌封面特集。

攔路殺人鬼。

「不可能吧,喂…」

我究竟是造了什麼孽?

如果以巫女子風格舉例,這時應該說「就好象組成小貓俱樂部二軍,但所有成員都是伴舞」嗎?不,不知所雲。

不熟悉的事情果然不該輕易嘗試,我顯然已經陷入混亂。

可是。。。。

不管在我後方兩百公尺的那傢夥就是近來鬧得沸沸揚揚的攔路殺人鬼,或者只是隨處可見的殺人狂,又或者只是基於私人恩怨狙擊我。

總覺得不太自然。

總覺得不太合理。

毫無邏輯地不可思議。

感覺極不安穩。

對,這種感覺就像發現自己被鏡中的自己「注視」時,那種絕對錯誤的標準答案。理當位於前方的那條紅線,如今卻發現它在後方。

「戲言嗎?」

這當然是錯覺。

而今重要的是,我被人尾隨了。

這是無庸置疑。

還有我將會被對方殺害。

這亦是不容懷疑。

此刻集合了兩項幾近絕對的事實,沒有餘力去考慮其它感覺。從結果來看,只有兩條路可走…

要給予?還是掠奪?

「接下來…事情開始無聊了…」

穿過新京極通,來到四條通。

計程車車陣後方是大排長龍的汽車。這個時間的四條通非常擁擠,走路甚至比坐車還快。

隨處可見十字路口的京都,紅綠燈比想像中更多,最有效率的交通手段肯定是腳踏車。順道一提,第二名是徒步。第三名大概是滑板車吧。

我是坐巴士從大學到這裏,因此現在只能使用第二種手段。一時不知該走哪個方向,最後決定向東走。

在十字路口等了一會兒紅綠燈,穿越河原町通。

繼續向東走的話,就可以抵達八阪神社。從那裏往南走,就是清水寺。

這是京都佛寺觀光之旅的標準路徑。可是我並非觀光客,並不打算走到八阪神社。

異常嚴厲。極端猛烈。

不斷迫近的視線壓力。事及至此,就等於是單純的暴力了。

「啊…真難受…」

儘管已是五月,卻像即將冒冷汗。我多久沒感受過緊張這種情緒?記憶必須回溯到那座古怪的小島。不過,我同時亦感到跟那時截然不同的情緒。

雖然緊張,卻也感到放心。

體悟到此刻緊張的自己,絕對不可能發生失敗。

「呸…」

接著,抵達鴨川。

我沒有從上方的四條大橋渡河,走下橋旁的樓梯,來到鴨川沿岸。

太陽尚未西落之前,鴨川沿岸是年輕情侶的天下。雙雙對對的男女們隔著相等問距在河岸並排的那番景緻,我個人認為堪稱京都三景之一。

到了月亮高掛之時,河岸則變為醉鬼們酒宴後的休息站。在木屋町通通宵暢飲的人們,就在這裏吹風醒酒。

這個時段的年齡層從大學生到上班族都有。

情侶也好,醉鬼也罷,兩者都是向他人散佈自我幸福的麻煩製造者,但我現在也沒有對此發表哲學觀點的打算。

不論情侶是何物,醉鬼又如何,總之在兩者空檔的這個時段,鴨川河岸完全杳無人煙。情侶們既已歸去,醉鬼們此刻正在充電。

換句話說…

這裏是絕佳地點。

而且還是橋下,豈不是雪上加霜?

我一抵達沿岸,立刻鑽入橋的影子裏。頭頂傳來車輛呼嘯而過的聲音,渡橋行人的喧囂。非常吵雜、刺耳、喧鬧。

然而,那種程度的聲音,無法抹消那個尾隨者的腳步聲。

窸窸窣窣。

磨擦砂石的聲音。

我喃喃低語後,回頭一看。

那傢夥斷言似的說完,與我對峙。

「。。。!」

那個感情,大概只是單純的迷惑。

平凡,只是那種程度的迷惑。

那裏有一面鏡子。

我當時是這麽想的。

身高不到一百五,身材纖細,手長腳長的小個子。

老虎斑紋的七分褲,粗曠的馬靴一看就知道是安全鞋。上半身穿著紅色長袖連帽夾克,外面罩著一件黑色軍用背心。雙手戴著手套。並非擔心指紋那種娘娘腔的理由,而是半指手套。

隻讓人感受到「為了防止刀子因汗水鬆脫」這種原始…而且明確地目的。

那傢夥就像舞者,將兩側剃高的長發綁向後腦杓。

右耳穿了三個耳洞,左耳戴了兩個類似耳機吊飾的東西。因為戴著時髦的太陽眼鏡,無法解讀臉上表情,不過右臉頰上肯定不是彩繪的不祥刺青,更加突顯他的異樣。

全身上下跟我大相徑庭。

若要說有什麼相同點,大概也只有年齡和性別。

話雖如此,卻有一種攬鏡自照的錯覺。

正因為如此,我感到迷惑。

對方也感到迷惑。

先出手的是對方。

右手才剛伸進背心口袋,下一瞬間就已揮下一把刀刃長五公分左右的小刀。動作全無滯礙,堪稱是人類生物的極限。

聲音歪斜,光線扭曲。

臻於完美的殺人舉動。若以第三者的角度觀看眼前情況,儘管理解這是殺人,我仍會將之評為藝術。

完全沒有躲避的方法。

絕對沒有擋駕的手段。

然而,我的上半身向後一翻,閃過了那一刀。

那原是不可能之事。我的運動神經縱然不是平均水準之下,卻也沒有足以看穿人類臂力極速躍動時的動態視力與肌力。

可是…

例如時速兩百公裡的卡車迎面開來,若能在五公裡以前察覺,任何人皆能輕易避開。

對方的這個斬擊,對我而言就像在五年前事先預知般地瞭若指掌。

我猛力抓住自己的包包,利用離心力用向對方的臉孔。那傢夥彷佛十年前就已得知我的行動,頸部一扭輕鬆避開。由於躲避對方攻擊時後仰過猛,我整個人向後頹倒。

話雖如此,我也不會笨到採取守勢。倘若因此浪費一隻手臂,對方的刀子鐵定會立刻襲來。

不出所料,對方抽回一擊揮空的刀子,反手揮向我的頸動脈。大勢不妙。現在這個姿勢無法閃避。不,拚命滾動身體的話,大概可以閃避「這一擊」。

然而下一招、或者下下一招的瞬間,不管再如何掙扎,第三招的那一瞬間,刀子必然深深戳入脊髓中心。我彷佛可以預知那個觸目驚心的未來,清楚捕捉到那個影像。

若然,閃避與否都毫無意義。既然如此,不如坦然承受。我抬起右肘,迎向刀刃。

就在此時。

對方一轉手腕,刀子偏離原先的軌道。我的手肘當然揮空。結果,沒錯…正面身體完全敞開,包括心臟與肺臟,所有內臟都暴露在對方的攻擊範圍內。

太陽眼鏡後方的瞳孔輕笑。

手腕再度翻轉,刀刃垂直地劃向我的心臟。

只有停止一瞬間。

接著戰術刀(tacticalknife)以雙倍速揮下。眼睛亦無法捕捉,遠遠超越人類感覺器官極限的殺人意志。

甚至沒有時間吸氣。對,照理說應該沒有吸氣的時間。

然而就連這個狀況,我也在出生前就知道了…

「…!」「…!」

刀刃刺穿一層衣服後驟然停止。而我的左手食指與中指,也在撥開太陽眼鏡的那一刻停頓。

膠著狀態。

對方瞄準心臟,我瞄準雙眼。

假使擺在天秤上比較,孰輕孰重顯而易見,可是這並非能夠以天秤權衡得失的問題。

刺肉穿骨、粉碎心臟這些,對那傢夥來說甚而比捏碎幼兒小手簡單,然而,儘管其間空檔極其短暫,卻已足以容我破壞那雙眼眸。

反之亦然。

我可以犧牲心臟,瞬間破壞眼球,

他可以捨棄眼球,剎那毀滅心臟。

正因如此,才稱為膠著狀態。

雙方維持這個姿勢五小時,或者五剎那左右後。

「…真是傑作啊。」

對方扔下刀子。

「…是戲言吧?」

我縮回手指。

對方從我上方退開。我抬起上半身站起。揮去身上的灰塵,接著緩緩伸展背脊。

這根本就是一場預定和諧的鬧劇。早知是這樣的結果,因此我的身體被趕完暑假作業時的那種無力感支配。

「…我叫零崎。」重新扶正歪掉的太陽眼鏡,對方---零崎說道:

「零崎人識。你又是誰?酷似我的先生。」

那是。

宛如…

向他人確認自己的名字般,

令人感到錯愕的質詢。

這是。

這正是旁觀者與殺人鬼的第一次接觸。

而這天竟是十三號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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