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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倆口的秘密》第十六章
【第八章】

才踏入皇室行宮的大門,一股龐大的窒息感便排山倒海湧了過來。

或許許多人求其一生都住不起這麼昂貴華美的住屋,更不必說這住屋背後所隱喻的榮華富貴。

榮華富貴啊……

不自覺的,阿駿臉上一束肌肉緊緊揪了一下,無法放鬆。

「不過話說回來……薑大哥,」繁皇子仍跟在他身旁嘮嘮叨叨的,好似未察覺到他不好的心情……想來就算是察覺了,大概依然吧?「你怎麼就這麼隨便娶了一個女人呢?貌色平凡,一張臉蒼白似鬼,體態瘦弱,搞不好風一吹來便倒……嘖!母后可說了,若事成之後便想將絲公主賜嫁予你,我們絲公主可是美貌尊貴無比,豈是一般平民女兒可媲?更何況我也聽說,那女人其實是個奴隸對吧?不乾不淨之身……」

「繁皇子,」終於有人受不了,阿駿說話的口吻是暴風前的寧靜。「如果我說我有把握此刻出招,一記擒爪,從一數到五內便可將一個人的脖子扭得歪斷,你是信還不信?」

信!繁皇子終於乖覺地閉嘴,還忍不住摸摸自己的脖子。

再多走一步,便可以更快一步見到水兒了,心如是想著,他的腳步卻遲遲地停了下來,只因他忽然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水兒。

抹一抹臉,凈是冷汗。

他此刻的表情看起來是什麼模樣?和身旁的阿淦一樣努力裝沒事,卻仍然又冷又臭嗎?阿淦長得夠俊美好看,又冷又臭的表情也就沒難看到哪去,但自己呢?

阿駿可不知道,他臉上的表情隨著自己心中所想,可是益發的……呃~~旁觀者清的繁皇子不自覺又離了他遠一些些。他是很崇拜、敬仰、愛慕他的薑大哥沒錯,但可不打算往老虎頭上隨便拔毛說。

「他們就在這裏。」最後被引入一間廂房,果然就看見水兒等人,一打照面,全都驚喜交加的起立。

「阿、阿淦?!」阿蓮率先跑來投入阿淦懷中,後者旋即鬆了一口氣,安心地擁緊她,再看向也往自己走過來的老陳,合上逐漸濕潤的雙眼。

阿駿靜靜看著這一幕,彷彿要從其中尋找自己的勇氣,才又靜靜望著也靜靜回望他的水兒。

她的臉色看起來好白,也許是受到繁皇子所帶給她的一連串驚嚇,她的雙眼睜得好大。

他有種整個人似是被看得凈透的錯覺,她的表情如此安穩,他突然間不確定她是驚嚇過頭,或其實是已然預料的默然?

「水兒……」終於,他的腳步挪動,一步又一步,站到她面前,而明明一步之遙,但為何他卻覺得,此刻的她看起來與自己有著千百步之遠?

他盯著她的嘴,等著聽她開口……

第一句話,如果是疏離生冷的尊稱「錦龍將軍」,那會不會是代表她在對他感到生氣呢?她是有資格對他的欺瞞生氣,可他該怎麼辦?

「錦龍將軍……」她的小嘴如是緩緩張啟,「薑駿……」他的心沉下又被倏然挑起,「阿駿。」

咦?喉頭梗著一口氣,他凝住,不敢吞咽。

「阿駿。」水兒主動舉步,將那一步之遙縮短為直接的貼合,她的臉上抹過羞色的同時,雙臂大膽地抱住他,瘦小的手兒還勉力地在他背部拍了拍。「唉……管他的,你就是我的阿駿呵!」

「水兒……」他亦激動地回擁她,忘我的,此時無聲勝有聲……直到在旁的繁皇子發出殺風景的重咳。

「嗯哼!薑大哥,現下人也見著了,你大可安心了吧?我們是不是該開始商議正事了。」繁皇子不悅地直擰眉,對眼前這對小夫妻相擁光景便是怎麼瞧就怎麼……討厭討厭討厭啦!

「嗯哼!我說繁皇子,此時夜都這麼深了,再兩三個時辰天便要亮了,你好不好等天亮了再來什麼商議正事哇?」才捨不得現在就放開抱起來好軟好舒服的老婆,阿淦悻悻然回了繁皇子這麼一句。

「你可以不來呀!我和薑大哥商議正事便可以了。」繁皇子才懶得理阿淦,逕自對阿駿發話。「對吧!薑大哥?」

什麼對不對?即便對方是尊貴的皇子,阿駿照樣不給面子,「我累了,有什麼事等天亮了再說也還不遲吧?相信繁皇子並非昏庸無理之人吧?」

「薑大哥……」繁皇子氣呼呼地,隻得咬牙把頭一點,不甘不願讓步。「好,今夜就請好好休息吧!」

說要休息,其實有哪個人真正睡得著?有哪雙眼睛真正合得上?

舒服柔軟的大床,兩大一小在上頭攤張手腳趴睡都綽綽有餘,足以各霸一方為王,但在小屋的窄床上擠得慣了,夫妻倆照樣將小安兒置在兩人之間,同蜷在一個角落裏。

強壯的爹親和溫柔的娘親,不約而同以相等的慈愛,護顧著這條一日日萌芽的小生命。

小安兒好動,在白日裏睡飽了而此刻清醒,眼兒黑白分明碌碌圓睜,嗯~~這邊是硬硬的爹爹、那邊是軟軟的娘娘,小安兒咯咯笑著並無師自通,仰躺著伸展小手小腳,這樣就可以同時摸到硬硬和軟軟,爹爹和娘娘啦!多好。

「多好。」他滿懷感激復感慨,突然開口,換來水兒不解的目光。「我是說,能夠這樣擁著你和安兒……那是以前的我從來沒想過的事。至少應該是說,連作夢也不敢奢想的……」

她安靜地等他說下去。

「我是個孤兒,從來都不曉得自己父母是誰。」他的聲音極淡,好似是在訴說他人之事。「我拿得動刀槍時,便主動脫離廟口乞兒的行列,加入軍隊裡當夥房的跑腿,然後就此一步步學著怎麼當個兵、學刀劍、練戢斧……甚至還粗疏地識了些字……然後我和阿淦認識了,正值烽火平息,天下暫平的光景,所以……我們兩人都不想再待在軍隊裡,便離開了。」

水兒還是那麼安靜地聽著,不管他想說多少,一副全都樂於接受的模樣,反而更刺激他說得更多。

至於小安兒?他不懂爹爹發出的那些低沉聲音是在說些什麼,只是伴著那低沉,逕自合眼睡去。

水兒沒有逼他講,真的沒有,只是那般安靜地、溫柔地,了解地看著他,他……似乎就什麼都願滔滔不絕說出來了。

但是,他真的能說嗎?即便水兒是他一生親密的枕邊人了,他還是無法對她形容戰場那一幕幕活地獄的煉景啊!

……在夥房裏待到長大高壯後,他便直接給年長的士兵拉上戰場,置在最前線……說得好聽些是給機會立大功,出人頭地,但其實便是拉去當人肉盾牌呀!

……當被他捅傷的敵人的第一道血柱灑得他滿頭滿臉時,他真的呆了……隻一眨眼,然後遊魂地,不似自己地,開始重複一記又一記的刺、砍、捅、殺的動作,雙眼隨著那一遍遍反射性的動作開始變得赤紅,耳邊轟隆轟隆如雷響的,卻都是人類淒嚎慘叫與兵器相交的錚然鏗鏘!

……然而,最後的最後,一切都還是要靜止的,靜止的剎那……他正將手中的矛穿透地上人體的胸口,望著自己已被鮮血染得艷紅的雙手,他呆住了!

……他,薑駿,在初回戰場上存活了下來,也等於是「死」去了一回……

……戰場是人性最殘絕的地方,一個半大不小的孩子,又能有多少的選擇機會?既然自己不想死,那敵人便不能活,二者選一,恐怖又簡單。

是的,就是這麼恐怖又簡單!

……很快的,他抓住了如何在刀起刀落時心神空白,如何在刀刃上舔到敵人的血味時面不改色,進攻和防衛的技巧亦迅速精進……那就像頭野獸般地不停磨練著自己,也沒錯,只有最厲害的野獸,才有辦法在戰場上存活下來……

就算是現在回想起來,他仍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辦得到這一點。

……阿淦說,他在殺人時模樣猙獰可怕,是從平常那張老實頭大臉絕瞧不出蛛絲馬跡的……他也很想說,阿淦在拿起刀劍的模樣,那張俊臉便宛如煉獄裡的閻羅,不亞於他。

……至於在戰場以外的日子,他很清楚的知道自己和阿淦有多浸淫於取樂中,阿淦喜愛流連在軍妓紅帳處,自己則是愛喝得酩酊大醉,美酒碗碗不見底而絕不甘休。

……極度的麻醉只求從親身經歷的殺伐血腥中解脫,豈料日子一久,非但解脫不了什麼,反而對女色和美酒沉溺得更重,反覆反覆一再反覆,在在都和血腥的煉獄戰場唱反調地來回折磨人的神志,然後有一天,他崩潰了!

……那時,錦龍將軍揮兵由一個小村落做據點,和鄰國軍隊展開拉鋸戰,但其中不知哪個環節出了錯,該和部分軍隊撤入後方的村民,多數都來不及有所動作,便在兩軍對陣的首當其衝裡喪生……

「放箭!」他的眼睛隻專註盯著敵軍大將的坐騎,大手揮出鐵令。

咻咻咻咻咻!瞬時萬箭齊發,一聲聲原本欲趁空檔遁逃的村民發出驚恐的嚎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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