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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商河》第二零五章 撒離喝思退,嶽二爺撫軍。雷動!
「呼!呼!呼!」

太行山脊上寒風如鬼嘯卷得漫山雪花亂舞枯枝上盡凝冰塊倒也晶瑩剔透如玉樹瓊花。這一年的太行更冷似歷年所無。

自碗子城以下的太行陘中石徑上也鋪了一層溜滑的硬冰刀砍上去也不過淺淺一道白印莫說兵馬交戰便是走一步也難。冰層下隱隱有青黑的血漬不曉得哪個月留下的也不知是太行英雄血還是大金勇士血天光下滲人眼睛讓人不忍猝睹。

自撒離喝破關而入深陷太行以來已經兩個月過去碗子城方圓不過畝許大小的一塊地就這麼死死掐住了太行陘讓數萬大金精銳進退不得。

「大帥!退兵吧!」崇義節度使烏帶已經在山上忍受這等惡劣形勢兩月余早沒了半點耐性若非看在撒離喝奉完顏之旨有總領河東兵馬之權必要時甚至可以調動所有河北地面兵馬早就已經翻臉回開封城了家中嬌妻美冠大金若是久曠下去極為不妥。

撒離喝看著滿面憔悴的烏帶早沒了初上山時的意氣風連責罵的心都沒了。當日皮靴踏上殘破焦黑的太行關時撒離喝曾揮鞭指著沿陘上山的金軍笑道:「太行為中原脊樑豈可久在賊手?某家自此為大金盡除此患!」

可是自此之後每進一步都須付出高昂的代價往往死傷百十餘輩。才得前進數步。偶有開闊處絕無嶽家軍阻攔但凡地勢險要處則定有精兵頑抗。半個月前攻至碗子城下時算來不過深入二三十裡地。原以為自此可以長驅進入澤州之郊太行天險再不能阻大金軍征伐豈料這小小的石堡竟然勝過此前地太行關險要且城下地勢絕窄所有強攻器械全無功用。也曾試過架起投石機卻因地勢過狹尺寸有限。不能及遠。無法危及碗子城內守軍反被城中守軍投石砸毀死傷十數人。

在太行一困半年入山兩月餘人人皆有思退之心豈獨烏帶一人而已?只是撒離位高權重軍威素著殺伐決斷不是能夠輕易聽得進去忠諫之言地將帥。誰人又敢輕易來捋虎鬚?

烏帶自上京南下為官一路戰功不小加之本為宗族之後在上京城中也有些乾係倒不是撒離喝可以輕易斬殺的一般將校可比。是以敢到撒離喝面前冒一冒險。仍是手中捏了一把汗。不過得見撒離喝模樣心下也是一黯:這數萬大軍的主帥已經數日不眠不休。面色黝黑憔悴滿頭花白長久不梳理亂作一蓬用一根鹿皮帶胡亂扎在腦後斜倚在碳盆後的豹皮榻上瞥了烏帶一眼。撒離喝緩緩轉過頭去眼神渾濁眼光不能聚集茫然盯著帳頂口中喃喃道:「節度使還有何話不妨說來!」

烏帶見此曉得必無殺劫遂鬥膽道:「太行山賊本非強悍過人之輩無非仗了地利將我大金精銳盡繫於此進半步也不能大軍雖盡佔山中要地卻隻過不去眼前這一關徒耗錢糧。兒郎們多是馬背上英雄哪裏能與這些山賊草寇們在這亂石狹道上廝殺?是以折損了許多人手尤不能過山!太行八陘本就險絕天下草寇若不下山襲擾城池於大金何害?眼下河東、河南等地精兵盡在山間萬一宋人有變或澤州府中楊再興作起來何人可敵?此為末將肺腑之言惟大帥裁之!」

撒離喝聽罷目光轉冷忽地坐起滿面煞氣直視烏帶身上盔甲碰撞鏗然作響。

烏帶駭然躬身拱手道:「末將唐突大帥恕罪!」

撒離喝面色漸漸緩和長嘆道:「兄弟多年相交哪裏用得著這等隔閡!只是這道理人人想得到如今卻是進退兩難!節度使不妨與本帥試裁之:大軍折損兵馬過萬精兵已去三成雖殺了數千賊子卻不曾佔得一尺有用之地過不得眼前這關澤、潞二州仍是楊再興天下大金心腹之中猶有大患;若再耗些時日又不曉得春雨生時河東地面可有足夠糧秣山上還余多少賊寇!本帥也縱橫河北有年當日也曾與嶽飛廝殺便是楊再興也曾在刀槍叢中有數面之緣從未曾似今日這般為難過!」

烏帶聞說張口結舌不敢輕置一辭。

半晌之間只聽得山間風雪嘯叫只見得碳盆中火舌搖曳兩人默然相對最後終是撒離喝開了口:「罷了吩咐諸軍年前必取下碗子城盡奪太行諸關若然不能則兵退諸城來年再攻!」

「上將軍這可如何處?老爺近日要班師了!」

開封城內崇義節度使烏帶府上定哥的婢子一路小跑徑入內宅在定哥寢窗外急急敲擊雖是隆冬地天氣也是汗漬鬢腳滿面紅。

自軍中消息傳回道是撒離喝年前行將退兵開封城中人心浮動紛紛猜測大金主力戰果如何。但觀乎大半年來隻聞催兵馬糧秣除卻攻入太行關外並未曾有一個山賊俘回也不見半張捷報張貼大約在山上該是吃了大虧。開封城中宋人雖不敢多言偶有論及皆喜上眉梢為嶽家軍在太行大殺金兵喝彩。相較之下金營中軍心浮動只怕要抽去與山賊交手。開封城中繁華已經逐漸將女真漢子的勇武消融掉近幾年裏駐開封已經成為河北地面上的大金軍將人人嚮往的美差。只是比他們還貪戀開封城的卻是完顏亮!

這數月中烏帶府幾乎已經成了完顏亮的家家中廝仆俱已買囑妥當再無一個敢胡言亂語。加上源源不斷的銀錢灑下。誰會蠢得跟孔方兄為敵?是以完顏亮在府中竟有「賓至如歸」地感覺日子過得寫意之至。只是每每與定哥癡纏終日之後柔情蜜意之餘免不了有一點遠慮:鳩佔鵲巢終不能長久烏帶遲早要還府!眼下再也躲不過了。該如何是好?

「爺!奴家再不願跟那厭物!爺須得有個長久之計才好!」定哥將身子緊緊貼在完顏亮身上這些日子裏定哥再無半點生澀與完顏亮如膠似漆全心投入。這種感覺烏帶下一世也不可能讓定哥享有!眼下這位爺英雄魁梧身居龍虎上將軍高位果然不負其名。在床榻間龍精虎猛。又與當今聖上有手足之親說句大逆不道地話:若是一旦生變身登九五也在份內!這等人物不去倚靠難道還與烏帶那等沒用的夯貨親熱?每念及此定哥心亂如麻偏生此事卻身不由己只有眼下這男人硬得起來做得了主才有可能!

只是烏帶也是一方節度使。完顏亮雖然身份特殊也不敢無故誅殺封疆大吏如何能夠行這「長久之計」倒是個麻煩問題。

不消三五日間正式的軍令已經下達。年前最後一批送往太行軍中的糧秣已經啟運。而一戰之下若不能平定太行山賊。則將收兵返諸諸鎮直待來年來作計較了。完顏亮久經戰事豈會不曉得這是大敗之後的託辭?若果然如此此番奉完顏宗弼之命南援不但一事無成還將帳下大軍置於開封城中不曾稍動刀兵日後細說起來恐怕那撒離喝惱怒之下還會上奏一本在皇兄和宗弼處面上須不好看。

完顏將軍中後勤諸事悉數委於酈瓊自家深陷溫柔鄉中不肯出頭卻仍然將此事時時繞在心頭這日裏了狠將定哥一把推開恨聲道:「好個撒離喝倘若這番敗得慘了少不得將這黑鍋背在爺地背上豈能讓這老賊如願?!」

定哥驚駭之下忙將玉手輕撫完顏亮脊背柔聲道:「爺是何等樣人那撒離喝能有何作為?」

完顏亮左手抱過定哥右手在她身上遊走搖頭和聲道:「非是爺相舍只是這番若不稍事分別只怕難與定哥長久爺此番便往太行一遭看看那夥山賊長了幾個腦袋!」

「山賊也罷了只是那烏帶?」定哥驚惶之下還記得重點。

「爺自然省得!」完顏亮輕輕一笑將定哥擁入被中。

過得兩日自中都南下以來享樂數月的騎軍終於在完顏亮帶領下依依不捨地離了開封城迎著朔風冷雪趕往太行關其中小半軍卒痛罵撒離喝倒有大半在心頭痛罵完顏亮居然沒有幾個去罵山上的嶽家軍更沒有一個咒罵楊再興。是以撒離喝在太行山上一陣耳根熱還以為喝高了晉城老窖所致只是聞說完顏出了開封城當著烏帶的面破口大罵:「豎子不曉軍事!若非與聖上有手足之情便千刀萬剮也不為過!當日大軍與賊人相持此子絕不肯率軍來援眼下大軍將返卻來叫老夫好看!」烏帶口中唯唯心下老大地不以為然:「若非你這老糊塗死咬著這雞肋不放豈會拖累我大金過萬好男兒喪命於此?!便是完顏亮早三個月來又抵得了甚事?」

此時作的卻不止在撒離喝這一處。

太行山巔碗子城內主營帥帳中數盆大火將眾人烤得已經有些燥熱難當了只是座上諸將皆面帶寒冰鮮有和緩者其中一位虯髯漢子此刻正在飈:「嶽二爺非是焦某家貪生怕死只是山間廝殺數月來總見兒郎們與金狗以命換命卻不見山下數萬大軍有何動靜!莫非晉城中人皆喝的稀粥獨獨咱吃地肉不成?過萬兒郎眼下已經去了三成再這麼拚下去何時是個盡頭?楊爺手中鐵槍怕不在嶽二爺之下罷?為何坐擁大軍在晉城中安座?看在二爺面上這班兄弟效死無怨只是那金狗近日裏又在陘中砍冰、堆柴只怕過得兩日又是煙熏火燎大批兄弟還須命喪於此咱家不會說話。隻向二爺討個主意。眼下如何是好?二爺請勿怪罪!」

這話一完大漢一拱手氣哄哄地坐下眾人卻皆不以為忤而是齊刷刷地望向帥座上地嶽雷。嶽雷眼下不僅是兩個孩子地爹。也已經統領大軍數年一手嶽家槍軍中無人不服兼之面相酷肖嶽飛配一副青色短須隱然不怒而威戰陣上固然是個奪命戰神。治軍之法也深得嶽家軍三味。出了大帳便是說一不二但在帥帳之中往往可以讓兄弟們暢所欲言但最終拿主意地卻是嶽雷自己旁人也取代不得。是以這焦姓漢子完牢騷眾人不置一辭都只等嶽雷話看來這話已經憋在眾將心中許久了。

嶽雷連日裏不曾鬆懈。只怕失卻太行碗子城壞了澤州屏障難以向楊再興交待眼下也黑著眼圈數日不曾睡得安穩。眼下見有兄弟難。面色如水。不見喜怒。牛皋曾對嶽雷講:「賢侄槍法已經不下嶽大哥當日。只是領軍日淺還須練練胸襟大哥昔時從不輕以喜怒示人千軍萬馬於前也不動聲色此節卻是倉促間難成地老牛這大把年紀也還差得老遠賢侄必然勝過老叔宜勉之!」是以在太行獨力支撐局面如此之久嶽雷從來沒有急燥、動搖過對楊再興地安排雖然也偶有些想法卻只是不解的多從來沒有怨懟過。

「眾位兄弟!」嶽雷緩緩立起離座走到帳中間寬闊處好整以暇地伸手在碳火上取暖才道:「養兵千日用兵一時眼下太行山上兒郎又豈非楊叔叔心血?楊鐵槍怕過誰來?豈會白看著兄弟折損而圖一己安享飽暖?這也忒小看楊叔叔了!自太行關破之日嶽某就沒想過向晉城求援眼下雖折損了兩千多兄弟卻拚掉了撒離喝萬餘精兵這一進一出咱也不負扛這嶽家軍旗號!」

眾人肅然胸中皆有豪氣這話也不是吹的那是實打實的戰績若非楊再興早有安排讓大軍一邊打一邊退直到碗子城下為止將數萬金軍盡行吸入太行山中恐怕金人進山不過七八裡就打了退堂鼓這一路打來雖說殺了不少金兵但邊打邊佯敗地仗打得著實憋屈也難怪眾將都一肚子氣。隻到這碗子城下才得楊再興令道是不必再退半步且早早就在營中備下神炮以備萬一之需總之到這裏不必再退了!自那以後才在這裏將金軍牢牢吸住讓撒離喝再不能前進半步!

「眼下金人糧秣轉運艱難山間日子不好過哪比得上咱們後方源源不斷好肉好酒送上軍中無一人凍餒開戰之時對上金狗咱以一當十也不難!何況碗子城中還有神炮未曾運用就怕驚跑了金狗!」嶽雷一直在猜測楊再興地用意此刻已經**不離十了:「楊叔叔如此安排必要大舉用兵才讓嶽某以天下奇險之地勢吸住京西路、河東路金狗主力列位兄弟不日間再敗金狗一陣料來澤州軍必有動靜那時才見得兄弟們死得半點也不冤!諸位可願隨嶽某再與金狗決一死戰?!」

「謹奉將令!」帳中齊刷刷立起十數位漢子拱手向嶽雷討令。

便在此時晉城中澤州府衙內也有一番爭執。

「大人老夫聞說那撒離喝打算開溜?嶽二爺在山間受了數月苦平白折了數千兄弟若是這等放跑了金賊如何值得過來?」洪皓急急跑來欲向楊再興討晉城兵馬出擊。

「先生大冷的天怎麼沒穿厚點?快來坐下瑗瑗兒叫阿蠻暖酒來給洪先生熱熱身子若是為風寒所鋟偌大年紀不是玩的!」楊再興卻並不急著回答而是著急洪皓的安康。

洪皓苦笑道:「老夫得訊哪裏還顧穿多少衣裳?這把老骨頭豈會比山上的兒郎們值錢?大人過慮了!」

只是身子也地確單薄洪皓話才落音已經咳了數聲柔福忙把碳火燒旺房中又暖和了幾分。

楊再興待酒送上來遞一杯給洪皓見老先生喝了一口才笑道:「早知如此不該著人知會先生!此間還有一個消息:完顏亮率萬餘精兵已經出了開封城以先生看當是往何處去地?」

洪皓一愣:「大人消遣老夫來著?此必是撒離喝援兵莫非那撒離喝逼瘋了非要多死幾個金賊才肯安生過年?」

楊再興搖搖頭:「安生過年?撒離喝此生休想了!某家這便要出兵豈容他來去自如?!」

洪皓一驚將才含入口中地酒盡數咳了出來噴得滿地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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