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點的時候，劉興平乘坐的航班降落在首都國際機場。

華夏首都機場是世界上大繁忙的機場之一，一架架飛機載著四面八方的人們在這裡進進出出。

在出口，金島駐京辦的錢主任早已站在攢動的人群中迎接。他名叫錢百山，是金島區駐京聯絡處的主任。金島區駐京辦是個正科級事業單位，他在這兒幹了十多年，京城的各方面情況都很熟悉。

自從省市在京城設立駐京辦以後，上行下效，許多區也跟風設立了駐京聯絡處。這些機構的主要功能不外乎是為領導到京城來公關提供方便和聯絡在京工作的老鄉為家鄉爭取項目資金支持，說得直白點就是個公關公司，工作的職責就是，「跑部錢進」。

有人形容這些人像嗅覺靈敏的獵犬一樣，總能在各大部委準確地嗅到錢味，然後迅速出擊，為地方爭取利益。即便不能爭取到項目，也沒什麼大礙，蛋糕就那麼大，誰眼明手誰沾光，而省市駐京辦機構龐大、人員眾多、經費充足，優勢自然就明顯。區級如果沒有老鄉在部委工作，往往連門都進不去，隻好做做接待工作，比如領導及其親屬到京城旅遊，聯絡處的同志路熟，就全程陪同。

，「劉部長，您辛苦了！」錢百山上來緊緊握住劉興平的手，然後從他手裡拿過行李箱。

「你不也是，碰上這種事，大家都一樣跟著受罪。」劉興平滿臉倦容的臉上擠出一絲微笑，十分勉強。

，「我已替您訂好房間了，現在直接去賓館還能睡上幾個小

時。」錢百山拉開車門，用手放在車門的頂部，防止劉興平碰頭，待他坐進去後關上門，然後將劉興平的行李箱放進後備箱，開車直奔朝陽賓館而去。

劉興平沒有吭聲，他已記不清多少次來京城了，有時是陪主要領導過來參加「在京金島老鄉聯誼會」有時走過來，「滅火」。

，「聯誼會」每年開一次春節前區黨政班成員來到京城，邀請在京的金島老鄉在賓館聚餐，溝通一些信息，順便向他們恭賀禧，意在加深友誼請他們不要忘記家鄉為家鄉建設獻計獻策、貢獻力量。

，「滅火」是對一些報道金島的負面聞，找人將它們壓下去不報道或儘可能地消除負面報道帶來的不利影響，huā錢消災。

劉興平記得清楚的主要有兩次，當時金島區和島城經濟技術開發區還沒有合二為一，那時的鄉鎮還沒改稱街道。一次是柳huā鏤的一家企業發生意外，車間裡大型機械發生掉落事件，砸死了二十多人：一次是薛島鎮一家化工企業發生爆炸，炸死了十多個人。

這兩次事件〖中〗央電視台某訪談欄目記者都來到金島採訪劉興平得到消息後報告了主要領導，主要領導指示要不惜一切代價降低影響，好是不要播出。

〖中〗央電視台某訪談欄目是個金牌欄目，〖中〗央和省市領導都看，要是弄個批示下來主要領導的「烏紗帽」就沒了。但要想不播出沒有很厲害的關係不行，劉興平和錢百山找到那個在電視台工作的同鄉，那同鄉表示事情太大了，自己也無能為力。但禁不住劉興平和錢百山軟磨硬泡，加上這件事發生在家鄉也確實驗上無光，那位同鄉表示可以找他的恩師、總局的一位領導出面那位領導向中宣部的分管領導請示彙報後沒有播出。這兩次事件劉興平居功甚偉，被冠以，「朱可夫滅火大隊長」的稱號，也算是名昏其實。

「羅圭任那兒聯繫好了麽？」

「聯繫了，凌晨一點多給我回了話說他今天不能陪你，他要陪〖中〗央某領導出訪非洲早上七點多鐘的專機，他還說會在上飛機前給那個《光明日報》的雷總編緝王文剛打電話，讓他接待我們。」

「你怎麼不早說？沒有他引薦我們可能辦不成事，甚至可能連面前見不了，那我不是白跑了一趟嗎？要是知道這樣，我就不來了。」劉興平臉拉了下來，一哥苦瓜樣。

，「我得到情況後立刻打您電話，但電話沒人接，那時候可能您已經上了飛機。」錢百山解釋說。

沒有手機的時代，有些時候就是這麼不方便。

「你說今天我們怎麼辦？我怎麼向儲區長交代？！」劉興平憂慮地說。

，「我們只要能見上面就好辦，不行就多huā點錢，這個社會沒有不見錢眼開的。」錢百山安慰說，其實他心裡也沒底。

「也隻好如此了。」劉興平輕嘆了一口氣，心想早不走晚不走恰恰在自己來時就出國，怎麼這麼巧呢？可這件事怪不得羅雲溪，人家那是國事，國事要緊，要怪只能怪自己運氣不好，人說背運的時候，喝涼水都塞牙、放屁也能砸腳後跟，這話還真不假。

上午九時，劉興平和錢百山開車來到《光明日報》編輯部，在門口被兩個值勤的武警堵住了，要他們出示出入證。

錢百山把自己的證件和金島駐京聯絡處的介紹信給他們看，他們睬都不睬，說必須有出入證允許進去，其他什麼證件都不行。

「同志，請行個方便，我是金島區委常委、宣傳部長，咱們是一家的。」劉興平自視甚高，心想說出自己的身份人家會給他個面。

那個為首的武警樂了，說：「我管你是什麼區委率委、宣傳部長，沒有出入證你就是省長、市長來了也不許進。」

錢百山也哭笑不得，心想：我的劉大部長，到京城你還提什麼官呀。不是有一句話說「不到京城不知道官小，不去穗仙不知道錢少」

嗎，京城處級幹部坐地鐵、擠公交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你個副處級幹部在京城像螞蚱一樣多，隨便一腳就能踩死幾十個，居然也好意思拿出來說事。

劉興平弄了個大紅臉，心勘，在可不是《列寧與衛兵》那今年代了，別狗仗人勢行不行，要是中宣部部長來了你敢不讓人家上去？你也敢找他要出入證？可轉念一想，那樣大的領導隨便到哪裡去都人員眾多，前呼後擁，一看架勢這幫人管保就嚇得屁滾尿流，後面的事情也就免了，哪像自己這兒，兩個人傻不拉幾地來求爹爹拜奶奶？

錢百山畢竟在京城待過多年」情況熟悉一些，對劉興平說：「劉部長，京城不比外地，這裡是首都，治安保衛等級高、要求嚴」那位小兄弟說得沒錯，除非是裡面的工作人員帶你進去，否則你就是市委〖書〗記、市長也照樣被堵在門外。」

正這樣說時，錢百山的傳呼機收到一條傳呼，他一看正是羅雲溪發來的。羅雲溪在傳呼中告訴他打王文剛手機沒打通，已把劉部長到京的來意用傳呼告訴了他，請他幫忙，並把王文剛的手機號碼發了過來，讓他們直接與他聯繫，後還讓錢百山轉告劉興平，說臨時出國沒有接待家鄉領導請他見諒。

劉興平聽錢百山說了羅雲溪傳呼的內容，剛的不一掃而光，心想在羅雲溪的眼裡咱還是領導，而在眼前的這些小嘍羅面前卻一文不值」說到底還是境界高低問題，就好比現在越是大幹部越和藹可親，而那些手中有點小權的人眼睛卻恨不得朝天上看。

劉興平讓錢百山發傳呼聯繫王文剛，先表明與羅雲溪的關係，然後說自己已到編輯部樓下要當面向他彙報工作。很，王文剛回傳呼稱自己生病在家休息，他們的事羅主任已經說了，自己會儘力但不能保證。

劉興平有些失望，知道這些話不過是王文剛的託詞，但他不甘心」

於是又讓錢百山繼續發信息請他賞臉吃飯，並說自己非常想拜訪他」哪怕幾分鐘也行。錢百山知道劉興平言外之意無非是想當面「表示」一下，就按照他的意思委婉地表達出來，既含蓄又能讓人明了其中的意思，不讓人覺得俗氣，這些社交辭令他已經爛熟於心、信手拈來。

王文剛又很回了傳呼，說：「謝謝美意，非是不想晤面，實在是因為前兩天偶感風寒，身體不適。我與羅主任是朋友，對他所託之事自當儘力而為，請放心回去，下次來京歡迎(到報社做客。」

劉興平像個泄了氣的皮球，一下蔫了。他知道在京城辦事很難，但沒想到這次會這麼不順，過去兩次死了幾十個人的事都讓自己擺平了，這次這點小事都搞不好，回去實在無法交代，也對不住那個「朱可夫滅火大隊長」的稱號，大家一定會說自己是浪得虛名，只不過那兩次撞了大運而已。

「劉部長，咱們回聯絡處吧，等會兒我再聯繫一下在京的其他老鄉看可還有辦法。」

劉興平默默地上了車，良久，他突然說：「直接到機場，我要趕上午的飛機回去，那兩個記者還在金島，這一塊是我負責，儲區長需要我。」

「劉部長，明天是星期六，正好休息，家裡你安排一下，我看沒什麼大不了的問題。你每次來京都匆匆忙忙，我也沒好好陪陪你，這一次就說在京協調，等王文剛病好還要當面請他定奪下來。在等的過程中我陪您在京城轉轉，京城這幾年變化太大了。而且京城的「1卜丫頭，檔次在全國是高的，什麼類型的都有，國外的也不少，也可以圖個鮮，今天早晨您來得匆忙，也就沒有替您安排，您多待幾天，我保準讓您找回年輕時的感覺。」

劉興平苦笑了笑，說：「你的美意我心領了，要是儲區長知道我在京城事沒辦成，卻有閑心遊山玩水逍遙樂，非把我吃了不可。」

錢百山知道劉興平說的是實情，儲唯脾氣壞，喜歡獨斷專行，這在金島幹部裡頭，走出了名的，在民間有「儲霸王」之稱。有一次他去彙報工作，儲唯對他說：「在京搞好聯絡工作不容易，處處都得huā錢，可也不能天女散huā，對重要方面人物要重點攻關，要捨得投入，這樣能釣上大魚。我聽說你們聯絡處搞帳目公示，這樣不好，小的支出公示，大的支出我……和陳〖書〗記知道就行。不要怕人說閑話，這些人吃不著葡萄就說葡萄酸，一無是處只能發發牢sā。我常對下面說領導錯了也要按錯的辦，因為領導錯了責任在領導，下面只要搞好執行就井。下面有人反映我搞一言堂，我承認在區政府有這種情況」但不是我喜歡搞一言堂，懂得華夏歷史的人都知道，不搞一言堂不行，我覺得無論到什麼時候都要實行長官意志。」

錢百山不停地點頭，並請區長明示，哪些是重要方面人物。

儲唯就笑了，說：「你是真不懂還是跟我裝馬虎？當今社會，我們的黨政組織架構中，數組織部門重要，試想人都被管住了，還管不住你手中的權和錢？你要往這方面努力，爭取在平組部裡認識幾個熟人，一般工作人員都行，那裡衙門門檻高」跺一跺腳，底下就能地震，我們這樣做就是要把金島的幹部推上去，越多越好，這樣就有了人脈資源，有了眾多掌握實權的人脈資源還怕招不了商引不資？」

錢百山知道儲唯暗示自己轉換方向，要為他的晉陞打點路。錢百山心想能管住人的重要方面人物，組織部門的人能算，可紀委的人也不能排除，但紀委是專門查處違法犯罪的官員的，領導拿著紀委的雞毛當令箭，往往是對下對別人的，從來沒有把自己考慮進去。錢百山心想那些心裡有鬼的官員忌諱提紀委，儲唯也不是什麼好鳥，這時就是借給自己一百個膽也不敢往這上面提。

兩人到機場的時候，機票已訂好了，憑身份證領取登機牌。劉興平想錢主任不愧為聯絡處的主任」只在車上打了個電話就搞定了。錢百山想陪劉興平一道回去，一來自己親自陪同給領導撐點面，二來想回家與老婆團聚幾天，這算是因公，不計入他的探親假。在聯絡處工作辛苦，三個月能回家一趟，對於有家庭的人來說是有點長了。劉興平說：，「你還是在京城待著，我們兩邊互通信息，有個什麼事好及時處理。再說我到流雲機場就有車來接，不麻煩的。」

劉興平和錢百山在安檢處香了別，進入候機廳。他到裡面的電話亭找了個人不多的地方，撥通了儲唯的電話，把在京的情況詳細地進行了彙報，當他彙報到羅雲溪出國、王文剛拒見時，儲唯語氣不善，怒沖沖地打斷了他：，「我知道了，回來再說。」

劉興平本想再說王文剛答應幫忙，但儲唯的電話已經掛斷了。其實這很好理解，什麼人都喜歡報喜不報憂，領導也不例外，這是人之常情。劉興率記得那年擺平事故的事，主要領導找他去了好多次，每次對他的彙報都津津樂道，還不厭其煩地問清每個細節，語氣是褒獎的，笑容是燦爛的。

劉興平不愧為宣傳部長，平時是在給別人宣傳，這次可得好好給自己宣傳宣傳，於是他口若懸河、繪聲繪sè地描述一通，領導不停地點頭，又在其他場合多次表揚，使他獲得了，「朱可夫滅火大隊長」的光榮稱號。

這次他本想說自己如何經過努力終於使王文剛答應幫忙，在儲唯面前表表功，哪知儲唯並不關心這些，他要的是結果，連面前沒見上還能辦成什麼事？雖說儲唯沒有在電話裡罵他，可比當面罵他還要嚴重，當面罵他罵過氣也就消了，要是一個領導對下屬不滿意的氣一直含在心裡發不出來，那這個下屬可就慘了，基本上就屬進步無望了。

儲唯現在只是哥班長，但只要沒意外，有市委劉〖書〗記的照拂，接任區委〖書〗記只是等陳龍輔到站的事，劉興平早已把儲唯當作大班長了，就算近一段時間儲唯頗吃了李從雲幾個虧，也沒能改變劉興平的看法，因為依照劉興平看來，李從雲再有能耐，年齡和工齡擺在那裡，陳龍輔下去，再怎麼也輪不到他李〖書〗記上。

劉興平在官場爬滾打許多年，雖說不是多麼高明的政客，但長期耳濡目染」「沒吃過豬肉總見過豬走路」知道如何應付場面。比如他不當錢百山的面打儲唯的電話就顯出他的精明之處，本來他完全可以在報社門前、車上或機場打儲唯的電話，第一時間彙報工作，但當著錢百山的面，如果儲唯發火，自己就會很難堪，就會在下屬面前很沒面。現在自己一個人單獨彙報，即使被罵得狗血噴頭很丟面，但沒有人看到，也沒有人認識他。現在的官把面看得比什麼都重要，沒有面就說明沒有威信，沒有威信你這官當得也就窩囊了，因為沒有人會買你的帳！@。